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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墨莲之带 ...

  •   墨莲之带

      白雪飞舞,如鹅毛般的大雪将这世界覆盖得一片洁白。一个披着有些陈旧的白色狐裘的女子一步一步缓缓往前走着,洁白的街道上留下了她浅浅的脚印。
      女子走到一幢楼前停下了,微微抬首看了一眼门楣上碧色的牌坊,女子轻轻一笑,叩响了门扉。
      “谁啊?这么冷的天...”里面的人抱怨道,将门开成了一条缝,“有什么事?”
      “我想找顾楼主。”那女子道,抬眼看住了开门的人。那双眼是她浑身上下最有光彩的地方,只可惜那光彩如清月般寂寞。
      “你找我们楼主?”那小厮道,让开门请那女子进了门,“那你进来等着吧,楼主一会儿就回来了。”
      女子微微颔首,轻移脚步侧身走了进去。
      这楼并不富丽堂皇,一切摆设都很简单。女子对此也并不感到惊奇,她只是站在远处,抱紧怀中的东西,用平静无波的眼神盯着那小厮看着。
      “姑娘你坐。”小厮轻叹了一口气,指着一张木椅道,“我去沏茶。”
      “有劳。”女子又道,缓步走到小厮指着的地方坐了下来。那双如清月般寂静的眼垂下来看着手中的包袱——那是一只白瓷罐子,罐子上没有花纹,看不出珍贵与否,但那女子待若至宝一般。
      小厮心中疑惑,却没有多问,而是转身泡茶去了。

      过了许久,久到那小厮坐在那女子对面睡着,敲门声才再次响起。小厮一个激灵,立马起身打开了门。
      “楼主,你终于回来了,有客人。”小厮道,冲顾湮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顾湮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将目光落在了那女子身上,然后又缓缓落在了那女子怀中的白瓷罐子上。
      那女子这才慢慢站了起来,冲顾湮施了一礼。
      “顾楼主。”女子轻声道,抬眸盯住了顾湮,那双本来静如冷月的眸里闪动着期盼的幽光。
      顾湮回礼,不咸不淡地开了口:“有什么事吗?”
      女子微讶,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这才幽幽开了口:“我想劳烦顾楼主帮我找回一样东西。”
      顾湮颔首,用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女子苦笑,用那瘦的惊人的手轻抚着手中的瓷罐:“我夫君的腰带被人偷走了,他让我来找顾楼主帮忙寻回腰带。”
      闻言,那小厮瞠目结舌,忍不住惊叫:“你的夫君是这瓷罐?啊,你抱着你夫君的骨灰就上我们‘闻弦知歌’楼来了?”
      顾湮仍然是面无表情的,对此一点也不震惊,仿佛这事理所当然,又仿佛毫不关心。
      “他想找回腰带。”女子又道,脸上泛起了一个极为柔和的笑容,“那是他最喜欢的腰带。”
      “在哪里丢的?”顾湮问道,语气淡淡。
      “在我们还在塞外的时候,被人偷走了,可我不知道是谁偷走的。”女子道,眉中透着的不悦为她那张苍白的脸添了几分光亮。
      顾湮颔首,又看住了那女子:“我会派人帮你去找,可以同我描述一下那根腰带吗?”
      “是黑色的腰带,中间有一颗墨绿色的猫眼石,腰带上绣了一朵莲。”女子说道,抱着瓷罐的手臂微微收紧,“那是我送给他的,是我做的,是他最爱惜的东西。”
      顾湮再度颔首,接着转身同那小厮交待了几句。
      “顾楼主,你能帮我找回来吗?”女子轻声问道,语中哀叹尽透。
      “可以。”顾湮道,“姑娘,你随我来。”

      顾湮领着那女子到了二楼的房内。房间摆设简单,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张八仙桌,左右两边的墙上全是画,画上画的全是兰草。
      女子只是抬首环顾了一眼这间房,面上没有露出一丝情绪。
      “请进,请坐。”顾湮回首对女子说道,然后径自走到八仙桌旁坐下了。
      女子迈开步子,走到他对面的位置处坐下了。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顾湮问道,却并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我叫叶七寂。”女子说着,轻抚怀中的瓷罐,柔柔一笑,“这是我的夫君,他叫苏洛离,顾楼主该叫我苏夫人。”
      顾湮微微颔首,扭头往端着茶水走来的小厮身上看了一眼。那小厮会意,放下茶便离开了。
      顾湮这又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起茶来了。
      而这叫叶七寂仍是一脸温婉如水的看着怀中的白瓷罐子,双眉间尽是抹不开的浓情。
      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房门再度被推开,一个白衣胜雪,面如冠玉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像是回来自己家一样老实不客气地在顾湮身边坐下了。
      “找我有什么事?”他问,接着又让门口的小厮为自己倒茶。
      “未及,你可认识她?”顾湮抬首,淡泊似无物的目光落在了叶七寂脸上。
      白衣男子匆匆看了一眼,然后回答:“不认识。”
      “当真?”顾湮轻声问。
      白衣男子皱眉,不耐烦地扭过头盯住叶七寂,细细打量起来。这下子,白衣男子变了脸色,满脸惊骇地瞪住了叶七寂。
      “你是...叶七寂?”
      叶七寂这才将心神从白瓷罐转到了那白衣男子身上。
      “是,我是叶七寂,阁下是?”叶七寂轻声问道,语中交杂着几分冷意。
      “你不认识我。”白衣男子挥挥手道,“你闻名江湖上的时候我年纪还小。”
      “哦,是吗?”叶七寂轻笑,显是不关心的。
      “我叫孟未及。”白衣男子自报姓名。
      叶七寂给了他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作为回应。
      “她便是我同你说的那个我仰慕的女子。”孟未及一脸兴奋地对顾湮说道。而后者像是没有听到一半慢慢喝着自己的茶。
      孟未及面露不悦,但仍然兴奋:“她怎么会在你这里?她都销声匿迹好多年了。”
      “我在找我夫君的腰带。”叶七寂缓慢开口,“有人告诉我顾楼主专门帮人办事,所以我便来此处找顾楼主帮忙。”
      “夫君?腰带?”孟未及大感疑惑,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叶七寂的怀中的瓷罐上。
      “这是我的夫君苏洛离。”叶七寂再度微笑,笑容暖如春阳。
      顾湮终于放下了茶杯,抬首看住了叶七寂,可话却是对孟未及说的:“未及,苏夫人想找一条中间镶着猫眼石,上面绣着莲的黑色腰带,你叫你手底下的人去打听一下,是什么人拿走了那腰带。”
      “让我派人去找倒是没问题,但是我想知道发生什么了。叶姑娘不是嫁给苏大魔头了吗?难道说,苏大魔头已经死了?”孟未及说着,紧紧盯住了叶七寂怀中的瓷罐。
      叶七寂轻轻微笑:“他怎么会死?你看,他这不还好好活着吗?”
      看着叶七寂抱紧怀中的罐子,款款深情的笑着,孟未及忍不住一个打了个寒颤。
      顾湮还是一脸漠然,眼睛看着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年前的叶姑娘风采傲人,凤凰台比武时的风姿让不少江湖才俊尽折腰,区区在下也是很佩服姑娘的。”孟未及说着,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只是不知为何姑娘你现在...如此落拓呢?”
      叶七寂凄婉一笑,用那双清瘦得连骨头的关节都看得一清二楚的手抚摸着白色的瓷罐,低低沉沉的声音却像是歌唱般婉转动听:“落拓吗?看来孟公子喜欢十年前那个年少轻狂的叶七寂,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叶七寂了,我是苏夫人。”
      “苏夫人...”孟未及唤道,甚感惋惜地摇了摇头,“虽然在下深为姑娘的绝世之姿折服,但叶姑娘当年的所作所为孟某人并不欣赏。”
      叶七寂收起笑容,横眸冷笑,那笑容有几分年少时的不羁:“我何时需要你欣赏了,我这一生所求的只有一个人的倾心赋予而已。”
      孟未及脸上有些挂不住,摸了摸鼻子看向了顾湮。
      顾湮还是那一副神游在外的表情,但孟未及知道他在听,一字一句他都听在耳里了,只是尚未到他想开口的时候。
      “顾楼主,我只想找回那根腰带,报酬好说。”抿了抿嘴唇,叶七寂轻声问道,她在求人所以用的是求人的姿态。
      一直不声不响的顾湮这才缓缓将目光挪到了叶七寂身上,那双原本暗淡的眸子中透出了一丝清雅的光芒:“顾某原也是不明白的,可以将这个江湖翻云覆雨于掌中的凤凰台接班人叶七寂叶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残忍地杀害了恩师,与整个江湖作对,最后落得这般田地还无怨无悔?顾某想知道从来都只有这一点,告诉我,就当是报酬吧。”
      叶七寂轻轻一笑,笑容有些飘忽:“原来顾楼主也对那些陈年往事感兴趣。”
      顾湮那张清淡的脸上突然浮现起了一个淡如菊、清若莲的笑容,这笑容像是一盏灯霎时间照亮了这沉寂的室。
      “让我感兴趣的并不是什么陈年往事,顾某只是想知道叶姑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顾湮轻声说着,笑容消失在脸上,徒留一片淡漠。
      叶七寂一怔,脑中的回忆像是冲破了牢笼,奔涌而出,映入眼帘。梦中千回百转的情景历历在目,那张绝世惊艳的容颜和那双轻狂自傲的眼就好像近在咫尺一般清晰可见。
      “江湖人对我叶七寂的评价有千错有万错,却有一点是对的,我是个傻子。”叶七寂说着,笑了起来,那略显哀愁的笑容像是化不开的薄雾将那笑容背后的东西尽数掩去。
      孟未及不禁有些动容,而顾湮依旧漠然。

      十年前的叶七寂,在那凤凰台的涅磐崖上,以一己之力力挫同门师兄妹十三人,那将惊世的剑法和那桀骜的身姿响彻江湖,叶七寂一夜间成为了江湖人无人不在无人不晓的存在。求见者、求亲者从凤凰台的门前一直排到了山脚下。可她叶七寂不屑现身人前,一人一剑离了凤凰台,踏入了江湖。
      她做着行侠仗义的事,存的却不是行侠仗义的心。她必然的傲的,那傲气指引着她做着一些她本不屑却也无所谓做与不做的事。她斩杀无情无义、作恶多端之人,可内心又厌恶自己这般无所事事。她傲,她也愁,只是不知为何而愁。直到那日,她遇见了他。
      那日,烈日炎炎,太阳灼烧着皮肤,刚刚死去的尸体引来了苍蝇和蚊子,因为热度散发着阵阵恶臭。
      叶七寂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坐在被太阳烤得有些发热的大石上,冷眼看着那几具被自己用残忍手法杀害的尸体,然后皱起了眉。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用这么麻烦的方法杀人。”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一个人从树后款步走出。
      叶七寂被来人惊动,起身按住了剑柄,一双眼瞪住了对方。那人是叶七寂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惊艳又优雅,薄薄的唇紧紧的贴在一起,微微上扬的弧度像是在嘲讽着整个苍生世事。她被他惊艳,剑都忘了出鞘。
      男人只是含笑看着她,平淡的神情让她看不出他内心的起伏。两人对视良久,叶七寂放下了剑。
      “你是什么人?”她扬起下巴,傲慢无礼地问道。
      男人轻笑,笑声低低的很柔很好听:“我认识你,你是叶七寂。”
      叶七寂皱眉:“你怎么会认识我?”
      “那日涅磐崖的比试,我在场。”男人又笑,这一次笑容中可以清晰的看到几分赞许。
      “怎么可能。”叶七寂脸色微变,“那场比试除了本门弟子和师父请来的三位高人再无他人,你又是从哪里看到的?”
      “区区一个凤凰台,我还不放在眼里。”男人冷笑,那傲气却是比叶七寂更胜。
      听到他这么小看凤凰台,叶七寂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扬起唇笑了:“你若是败在了区区凤凰台接班人手里,会怎么样?”
      男人微讶,转头盯住了叶七寂,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一般闪耀着精光:“你胆子不小,居然敢向我挑战。”
      “我正好闲得发慌。”叶七寂冷傲地笑着,明明无风,衣摆却扬了起来。
      男人静了片刻,才缓缓道:“我不会跟你动手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叶七寂仍是一脸傲然,不怒也不恼:“不比又如何晓得?”
      “因为你师父都不是我的对手。”他道,脸上晃过了一抹哀愁。
      寂寞——这是叶七寂看到那神情时唯一能够想到的词。
      “我师父也不是我的对手。”叶七寂淡淡道,存心激对方与自己一较高低。
      男他抬首,这一次看叶七寂时的目光又有不同。他本不指望这个年轻气盛的女子看懂自己,可是看她那闪动着的眼,他知道她懂了,她竟然懂了。
      “我叫苏洛离。”他道,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然后扬眉一笑:“原来是江湖人口中的苏大魔头。”
      “这样,你还想和我比一场吗?”苏洛离问,想要听她拒绝,却又不希望她拒绝。
      越是冷傲的人越是不善于伪装什么,那复杂的神情像遮盖也没能遮盖地在苏洛离的眼眸中闪烁。
      叶七寂凝视着那双眼,心神像是被吞没了一般,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她听到自己说:“为什么不比?我不觉得我会输。”
      苏洛离先是沉默,良久的沉默,沉默到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开口。他开始后悔,后悔招惹这个女子。他本是无聊才想要逗逗这个从凤凰台出来的,不知世事的女子,可没想到她竟是这样一个人。
      半晌之后,他笑了,薄薄的唇往上扬着,像是自嘲也像是嘲讽:“七天后,苏州河,由冷榭。”
      “好,七日后,不见不散。”叶七寂慌忙答应,然后拔身而起,飞掠着离开了。

      七日后,大雨。
      叶七寂孤身一人站在无人来往的由冷榭旁的桥上等着,连伞都没有撑。大雨倾盆,斗大的雨水打在她身上,浸透了她的衣衫。她站在桥上,依着桥上的石柱等着,等的时候脸上没有透出一丝不耐烦。
      她一直等,等到雨停,等到风将衣衫吹得干,等到雨后月出,清冷的月挂在天边,银光洒下,衬得她的身影异常孤寂。她就这么耐着性子等着,属于习武之人的健壮身体让她熬过了一天一夜。
      终于到第二日天明。
      月落,日出。
      早晨太阳的暖意驱散不了夜刚离去时留下的寒冷。叶七寂嘴唇都冻得发紫却仍旧不愿离开。
      而苏洛离就在由冷榭的屋顶上看着叶七寂,陪着她淋着雨,陪着她一天一夜没有离去,却也没有走近。
      他最后还是认输了,承认自己败给了她的倔强。他最终还是出现在了她的身边,拿着一件干净的长衫披在了她的肩上。
      “我记错日子了。”他轻声说着,似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她抬眸看了一眼他头发上的水珠,又垂眸看了一眼他衣衫的未干处,然后轻轻笑了:“无妨,记错就记错了吧,你还欠我一场比试。”
      “我认输。”他低语,轻叹,思绪千回百转,彷徨不知所措。
      “还没有比,你怎么知道自己输了?”她笑问,用的还是那孤傲的语气。
      “你不要命,所以我赢不了。”他摇首,想离去,脚却动不了。
      “走吧,去吃点东西。”他轻声说,伸手扶住了她有些摇晃的身体。
      她笑,将他推开:“不用了,既然不比了,我也没有留在这里的意义了,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这句话,她提起一口气,昂首挺胸离开了。她离去时,长衫落地,她也没有转身拾起的心思,只是一步一步不停地往前走,头也没回。

      他本以为他再也见不到她,她也以为那一次的萍水相逢在桥上的那刻就结束了,可是命运从不饶人。
      那日,洛阳灯会,街上挤满了人。
      他在城这头看着满街的红灯笼,然后看到了城楼上的火光。而她就站在那片火光中央,火将她的脸映得很红。烈烈狂风将她的裙摆吹起,满头的青丝像是席卷天地的乌云,扬在半空中,凌乱又骇人。血从嘴角流出落在白色的衣襟上,如绽放的红莲,格外妖异夺目。
      隔着一整条的街的距离,他看到了她。而她像是有感应一般,转头看向了她,美丽的眸中闪烁着莫名的光。隔了数月的再次相见,他却并不觉得怀念。两人对视良久,最后交换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叶七寂,没想到你是一个这么心狠手辣的人。”官兵围住了城楼,为首的人对着她斥骂道,“最毒女人心,今夜就让你为我们将军偿命。”
      她纵声大笑,身姿在火光中凌乱:“你们将军死了活该,他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歪脑筋居然动到本姑娘头上来了,本姑娘只是一剑宰了他已经是仁慈了。”
      “纳命来。”为首的人说着,提刀冲上了城楼。
      她笑,纵身跃下,身姿没入那队官兵中,手中的剑千变万化,用的是在涅磐崖上击败同门十三人的剑法,却是不要命的打法。
      她衣袂飞扬,青丝乱舞,身姿在人群中闪动。那些士兵的鲜血溅在她的身上,像是她在为自己作画一般。那样狂傲的她肆意地残夺人命,如鬼魅一般可怖,可他却觉得她美得惊人。
      他本不懂为何自己定下的比武他不愿意现身,却愿意陪着她等了一天一夜,现在却明了了——她对她而言是特别的。
      他本不理解为何自己一直记挂着她,可这一刻他懂了——他为她动心了。
      他本就是一个肆意妄为的人,既然动心了,便也管不了其他了。
      如此想着,他掠到了她的身旁,带着玩耍的心思于她一起斩杀着无辜的性命。
      火烧得越来越大,面前的敌人却越来越少。到最后,城楼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对着一具具尸首,面对着满脸是血的对方,然后大笑不止。
      “叶七寂,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苏洛离轻笑。
      叶七寂得意洋洋:“是世人误会了。”
      苏洛离看着她,看到她眼中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寂寥。
      他笑,伸手将她拽如怀中,用力吻了下去。
      她微微一惊,然后一喜,最后与他纵情相拥。
      火烧得正烈,成为了这两人的背景。

      两个同样寂寥、同样冷傲的人,爱起来像是要席卷尘世的狂风,不管他人作何想法,也不管日后如何。
      叶七寂偏执到死,从不觉得自己有错,领着苏洛离就上了凤凰台。同门中有人对苏洛离出言不逊,她便将那人打得差点丢了性命。
      师父为此勃然大怒,要废了她的武功将她逐出师门,她也不在意,只说自己没做错。
      可他知道她心高气傲必定不堪忍受武功被废,便在她师父动手时飞身上前,与她师父动起手来。
      他本是一个无情的人,凤凰台的掌门人他不曾放在眼里,但顾念这人是养大她的师父,所以他无法下重手。他虽处处让着对手,可他的对手却不顾及这一点,对他屡下毒手,逼得他一退再退,最后还将他打伤。
      见他被打伤,她气得失去了理智,冲上前,一掌打在了将自己养大的师父身上,打伤了恩师。
      见恩师被自己打成重伤,她很怕,扶起他离开凤凰台。
      几日后,恩师被她杀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江湖,凤凰台对他们二人下了缉杀令。他们只能东躲西藏,躲到了塞外。
      他们在塞外成亲,抱着对师父的愧疚成了亲。他知道她心里定然难过,所以再不提及往事。她也知道他定和自己一样愧疚,便也不多言。
      背弃了原来的自己,原来的人生,他成为了她的夫,她成为了他的妻。从那以后,他的生命中只有她,她亦然。
      追杀他们的人从未断过,葬送在他们剑下的亡魂越来越多,甚至还有她的同门。
      她开始做噩梦,梦到自己被恶鬼纠缠,而那恶鬼便是自己的师父。
      每当她惊醒,他就抱着她不说话。
      “你说我们死后会不会下地狱?”她倚在他的怀中,笑着问道。
      “去地狱也是我们一起去,有什么好怕的?”他也笑,将她拥紧。
      “不准抛弃我,若是你抛弃了我,我可能就活不下去了。”她说,脸上仍然挂着笑。
      他知道她心里苦,只有一遍一遍吻着她,用这种方式安抚她。
      “我们回一趟凤凰台吧。”有一日,他这么对她说。
      “为什么?”她惊得想退,“为什么?你想让我们去送死吗?”
      他拉住她的手:“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师父死得很蹊跷。”
      她有些怔忡:“蹊跷?是我打伤师父的。”
      “你无心杀他,定没有重伤他,你自己动的手难道不知道轻重吗?”他轻声问着,温柔的语调安抚着她慌乱不安的心,“你师父也没有对我下重手,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我...我...”她满心慌乱,一下一下眨着眼就是不敢看他。
      “我们不是去送死,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你被梦靥折磨。”他轻声说着,原本不屑一切的神色早在爱上她的那一瞬就没了踪影。
      她知道他是在为自己着想,便点了点头,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那你答应我,若是要死,我们共赴黄泉。”
      “我们不会这么容易死的。”他道,眉眼间是抹不开的浓情厚意。

      两人携手回到了凤凰台。凤凰台百年未改其貌,只是她归来时的心境与从前大不相同。内心的惊恐,让她迈不开步,无法踏上通往凤凰台的石板路。
      他只好握紧她的手,对她微笑:“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叶七寂哪儿去了?你在怕什么?你觉得区区一个凤凰台能拿我们二人如何?”
      他那潇洒不羁,傲视苍生的笑容宛如初时所见那般。这是她爱的人,而那个骄傲、偏执的叶七寂才是他爱的人,她不该怕。
      如此想着,她昂首挺胸一步一步往凤凰台走去。他就伴在她的身边,一如那日在苏州河边,一个在桥上一个在屋顶上。
      她踢开凤凰台的大门,大步迈进凤凰台内。
      凤凰台门众一律素衣,对他们怒目而视。
      她横眸冷笑,那睥睨一切的笑容没入风中。
      “我没有杀师父。”她笑,剑在手中出鞘,阳光照在剑上,折射着耀人的光芒,“我要开棺验尸。”
      “叶七寂,你可真是大逆不道!”现任掌门人自大殿内走出,瞪大眼看住了叶七寂。
      “师父不是我杀的。”叶七寂又道,冷眼看着对方,“你让我开棺验尸,我给你一个交代。”
      “你若没有杀师父,你逃什么?师父是被你们两个联手杀害的,你居然还有脸要开棺验尸,好大的胆子。”
      “你不让我开棺验尸,我就灭你满门。”叶七寂冷笑着要挟道。
      “哼,叶七寂,今日我就要为师父报仇,你们的死期到了。”新掌门人话落,凤凰台的门众就将他二人团团围住了。
      叶七寂扭头看住了苏洛离,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了一吻:“对不起了,我好像不是很会谈判。”
      他轻笑,一点也不在意:“我也不会,我们一样,只会动手。”
      “好好保重自己,我去会会我们的新掌门。”叶七寂娇笑不已,在他颊上落下一吻后,才离开他,纵身越到了新掌门身边。
      “今日,我要还我自己一个清白。”叶七寂说着,剑光将对手堵得死死的,“你不让我开棺验尸,你心里有鬼。师父一死,你就登上掌门之位,你心里有鬼。你连我的剑都躲不开,还能登上掌门之位,真是不自量力,你心里有鬼!”
      她一遍一遍重复说着“你心里有鬼”,手中的剑却越来越快。对方被她逼得一退再退,最后退回了殿中。
      她跟着一起到了大殿内。
      殿中没有人,新掌门停下来与她相对,冰冷又诡谲的笑容在他脸上浮现。
      “你说的没错,我是心里有鬼。”他道,剑光变得幽冷,“没错,是我杀了师父,是我嫁祸给你。”
      “为什么?”她问,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气。
      “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二人青梅竹马,曾约定要成亲,所以我故意输给你,把接班人的位置让给你。可你却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爱上了外面那个男人,这叫我怎能不恨。我最恨的是师父偏心与你,他见你爱他爱得如此深居然要妥协。他让我下山把你寻回来,让我告诉你他答应让你们成亲。然后我杀了师父,他明明知道我爱你,却不成全我,反倒还让我去寻你回来。这种无稽之事我怎么会做,我不仅不会去寻你们,我还要让你们不得好死。”他说着,眼中划过一抹阴狠,“你以为他在外面会安全吗?我请了江湖三大高手,请他们一起诛杀他,你以为在他们三个人手底下,他还能活命吗?”
      听完他的话,她变了脸色,转身就往大殿外奔去,可他哪里会放过她,他飞身直追,剑没入了她的体内。
      被剑刺穿身体的一瞬,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一阵释然——原来不是我杀了师父。接着她狂笑不止,笑声从大殿里一直传到了大殿外。
      “苏洛离,你答应我,若死,我们一起共赴黄泉,你可要给我记住了。”朗声说完这句话,她用力转身,用身体将对手的剑折断,半柄剑埋在了她的体内。
      她转身面向他,手中的剑不带丝毫迟疑地穿过了他的心脏。
      见他倒地,她转身出了大殿。
      殿外的广场上,他在和三大高手交手,凤凰台的门众在一旁虎视眈眈。
      那三个人合力将他击伤,鲜血在他的腰上,胸前,腿上涌现。她提息,越过人群,落在了他的身边。
      冷眉,冷眼,冷冽的神情面对着三大高手。手中的剑决意而出,环绕在他周身,护着他,然后攻向对手。
      断剑还在她体内,鲜血不停地往外流着,体温一点一点地流逝着,她却全然不觉。
      可他看到了,他回身,用背对着三大高手,然后将她涌入了怀中:“寂,我们走吧,不要再打了。”
      她点头,泪流不止,因为他看到对手的剑穿过了他的身体:“我们走,我们回塞外的家。”
      他点头,拉着她的手。
      两个人拼尽全力,从三大高手和凤凰台门众的围攻下突围而出,逃离了凤凰台。
      两人一路逃到山脚下。
      看着满身是血,满身是伤的对方,两人相视而笑,笑个不停,笑到喘气。
      最先停止笑的是苏洛离,他握着她冰冷的手,想要将它们捂热一般紧紧握着:“寂,我若先离开,你答应我,若不将天下奇景看遍,绝不离开这个尘世。”
      叶七寂微微一怔,慌忙摇头:“不要,你若死了,这尘世便没有我能留恋的了。”
      “你让我先去黄泉底下给你探探路,好吗?”他轻声问,轻拂她的发丝。
      “不要,你答应我了,我们一起去的。”她说,不停地摇晃着脑袋,泪水随着脑袋摇晃而四溅。
      他沉默,又是良久的沉默,最后妥协:“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找个大夫,治治我们这身伤。”
      她点头,泪水没断。
      两人相互扶持着到了镇上,找到了大夫,治了身上的伤。
      大夫说,叶七寂的伤可以痊愈,可是苏洛离的伤会留下后遗症。
      听大夫这么说,他们只是对视了一眼,然后将手握得紧紧的。
      到了第二日,大夫就不愿意救治他们了,还把他们从医馆赶了出来,因为她叶七寂是个杀害恩师和同门的恶人。
      两人只好带着满身的伤,离开了中原。
      这一路上,虽然没有人追杀他们,但也没有人愿意帮助他们。
      叶七寂恨,恨自己没能还自己一个清白,还让苏洛离跟着自己一起受罪。
      到了塞外,两人遇到了江南名医沈白术。
      那时候两人的伤都已经恶化,而苏洛离的生命危在旦夕。
      沈白术本不愿意救治他,但叶七寂放下平生所有骄傲,忍着伤痛跪在沈白术面前求了两天,最终打动了沈白术。
      沈白术终于答应出手救治苏洛离,但是苏洛离却不愿意让他救自己。
      “为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地问苏洛离,“你为什么不让我救你。”
      “我知道我活不长。”他说,轻轻笑着,“就算你现在救下我,我也活不长。”
      沈白术轻皱眉头:“为什么?你不信我能救活你?”
      “并非如此,你救活我又怎么样?寂她若是死了,我也活不了。”苏洛离仍是淡淡的笑,像是已经看开。
      “你怎知我不会救她?”沈白术挑眉问道,眼中却隐约有着轻蔑。
      苏洛离轻轻摇首:“因为你觉得她杀了自己的师父。”
      “那到底叶七寂有没有杀自己的师父?”沈白术问道。
      “没有,人不是她杀的,却是因我而死的,要怪便只能怪我。”苏洛离道,眼中有着哀恸,“是我让她痛苦。”
      “那你是让我不救你,救她,是吗?你若死了,她又怎么能活?”沈白术突然笑了起来,“除非我把你们两个都救下,不然我两个都救不下,是这个意思吗?”
      “那你可愿意两个都救?”苏洛离笑问,笑得盛气凌人。
      沈白术只觉得有些恼火,却也只好点头:“身为一个大夫,我不能见死不救。”
      沈白术到底还是两个都救了,他唯一隐瞒的是苏洛离活不长的这个事实。当他看着那两个人手拉着手往落日余晖处走去时,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是喜是悲?

      四年后,沈白术再次见到了叶七寂,那时候的叶七寂身上所有的傲气尽数被磨灭,那双透亮的眼只余下一片死寂。
      她独自一人驾着马车,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他在江南的医馆,满脸的风霜都盖不住满目的哀愁。
      “你能救他吗?”她问他,然后跪下,“你能救他吗?”
      沈白术一惊,几步走到马车前,撩开了车帘——里面的人哪里还有什么生气。
      “对不起,我无力回天。”他道,看着叶七寂那双似要发狂的眼。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多有叨扰。”
      说罢,她翻身跃上马车,又驾着马车离去了。
      沈白术想,她应该是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之后,他再也没有听过任何一点关于这个女人的消息,直到今日,孟未及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向他说起那个女子。
      向孟未及说尽当年之事后,沈白术问道,“你说她怎么了?”
      “她找到‘闻弦知歌’楼的顾楼主,请顾楼主帮她找一根腰带。”孟未及道,“而我想知道他们之后的事,她不愿提,只说让我来找你,让我替她向你道谢。”
      “那腰带可是一根黑色的、中间有一颗墨绿色的猫眼石、上面还绣着莲的腰带?”沈白术皱着眉,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你怎么知道?你见过那根腰带?”
      “嗯。”沈白术颔首,“那是叶七寂秀给苏洛离的,苏洛离在那腰带的夹层藏了一封信。”
      “这倒没有听苏夫人提起过。”孟未及满脸狐疑地说道。
      “我本以为她一定是见了藏在里面的那封信才没有随苏洛离离开的,现在想想还真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先不跟你说了,我得回‘闻弦知歌’楼。”说罢,孟未及从凳子上跳了起来,飞奔了出去。

      “闻弦知歌”楼。
      顾湮坐在书案旁,手上把玩着一柄折扇,扇面无字无画,只是一角上有一个印,印有些花,不知印上是何字。
      叶七寂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依旧抱着瓷罐,依旧一脸淡泊的微笑,依旧没什么言语。
      “顾楼主,你可有深爱着的人?”她突然问道。
      顾湮微微抬头,将目光缓缓挪到她怀中的瓷罐上,然后轻轻摇头:“有。”
      “她现在在哪儿?”叶七寂又问道。
      顾湮眼眸闪动这,说不出的哀思自眸中露出。他沉默了半晌,才道:“不知道。”
      “所以我知道顾楼主是能够理解的。”叶七寂哀婉地叹息着。
      顾湮不语,目光无神,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叶七寂也有些怔然,两人都垂着头,思着什么却无人知道。
      两人再度沉默。
      叶七寂歪着头,哼着一首不知是什么调的曲子。顾湮将扇子一开一合,目光中有些许离索之意。
      房间静至无声。
      直到有人推门而入。
      “楼主,腰带找到了。”那接待客人的小厮对顾湮轻声说道。
      顾湮只是轻轻颔首。
      “孟公子亲自去接去了。”小厮又道。
      顾湮手一停,扇子在手中呈半开状:“恐怕已经迟了。”
      小厮微微一怔,然后顺着顾湮的目光看向了叶七寂。只见叶七寂阖着眼坐在椅子上,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黯淡了,只是那双骨瘦如柴的手仍然紧紧抱着那个瓷罐,好似,好似他们已经合为一体。
      “楼主...”小厮骇然,惊得往后退了退。
      顾湮放下手中的折扇,起身,举步,走到了叶七寂面前。他几乎能够想象到十年前这个女子有着怎样的光华,是怎么的光彩照人。只可惜眼前这张毫无生气的脸将昔日那这女子身上耀人夺目一切尽数剥落,岁月徒留给她一双紧握着心爱之人骨灰的手。
      “楼主...”小厮不知为什么所染,眼角都有些湿润了。
      顾湮一脸漠然地注视了眼前的女子片刻,接着微微抬首,缓步走回书案旁坐了下来。他又拿起了那把折扇,目光又从此处挪到了别处。
      “好生安葬苏夫人。”他淡淡道,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顾湮,顾湮。”孟未及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未几,他的人出现在了门口。
      “顾湮。”他唤道,只见顾湮出神地看着窗外,手中的折扇一张一合。
      “顾湮。”他又唤道,紧接着目光被另一侧椅子上的叶七寂吸引去了。
      “她...走了吗?”他轻声问道,一脸不置信。
      小厮点头,算是回答他了。
      孟未及先是一怔,旋即怅怅一叹,举步走到了顾湮跟前,从怀中掏出了一根腰带摆在了他的面前,然后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
      顾湮将目光收回后,看向了孟未及。见孟未及用手按着那张纸,便伸手拿过了那张纸。
      那张纸上寥寥数字写着——“纵逾百年,黄泉碧落,奈何桥旁,不见不散”。
      苍劲有力的字,潇洒飞扬的笔锋,一如那个写字的人。
      “将这些东西同苏夫人安葬在一起吧。”顾湮淡淡道,面上仍是平静无波。
      孟未及点点头,对顾湮的淡漠已经习以为常。
      待到孟未及和小厮将叶七寂冷却了的躯体代理了他的书房后,顾湮才将目光挪到了叶七寂此前坐过的椅子上。
      将目光定在那里好半晌,他才再度收回目光。
      “好一个,纵逾百年,黄泉碧落,奈何桥旁,不见不散。”他喃喃说着,轻轻笑了起来。
      手中的折扇巧合一般地再度停在了那个半开状态中,而那模糊的印在他手掌下隐约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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