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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沉白之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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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古寺,暮鼓晨钟,佛音袅袅。此处乃是帝山禅息寺,居于山雾之间,景色怡人,足以使人凝神静气,悉心听听这寺中佛语。
“闻弦知歌”楼的楼主顾湮举步走在青石板路上,地面湿滑,他不得不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小心。贴身照顾他的小厮拎着一个灰布包走在他身后,不停地抱怨着这湿冷的天气。顾湮垂着头往上走着,丝毫没有被小厮的怨声影响。
两人拾阶而上,终于走到了禅息寺门前。两人放轻脚步走入寺内,隐约可闻的香烛味窜入鼻尖,平静了两人的心绪。
寺内的小僧见到顾湮,连忙举步迎了上来。
“顾楼主,方丈等你许久了。”小僧轻声说道,对着顾湮微微一笑。
顾湮颔首行礼,没有言语。
那小僧正想领着顾湮去佛堂,抬头便看见一个穿戴华贵的妇人走了进来。那妇人挺着个大肚子,左右两边都有丫鬟搀着,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
“呀,林夫人来了。”那小僧低呼了一声,随即同顾湮说道,“顾楼主,请您稍待片刻。”
说毕,那小僧便迈开步子往那妇人那儿走去。只见他垂着头同那妇人说了几句后匆匆走开了。
那妇人也看到了顾湮,冲着顾湮展露了一个极和善的笑容。
顾湮也颔首回礼,面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片刻后,那小僧跟在另一位僧人后面走了回来。那僧人走得很慢,笔直地朝着那妇人走去。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地上,没有看顾湮,也没有看那妇人。
他走到妇人面前,垂着头说了几句话后,领着那妇人进了佛堂。经过顾湮时,他才抬首看了一眼顾湮,对顾湮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小僧便是在这时回到了顾湮身边,低声同顾湮说道:“顾楼主,方丈请您去禅房。”
顾湮颔首,望着佛堂里僧人的背影迟疑了一会儿,方才迈开步子跟着小僧往方丈所在的禅房走去。
方丈的禅房在寺里的西南角,禅房外有一株菩提树。敲木鱼的声音自禅房内传出,一下一下似水滴落下的声音。
小僧替顾湮打开禅房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后才退开。
将小厮留在门外,顾湮步入了禅房内。
“大师。”他唤了一声,才弯身坐在了方丈对面的蒲团上。
“顾楼主今日想听老衲讲什么经?”方丈问道。
顾湮想了想,许久后才道:“想听一个故事。”
方丈微微一怔,有些迷惑不解地看住了顾湮。
顾湮又道:“方才我看见了一位林夫人。”
方丈又是一怔,正握着手中细数的念珠也停了下来,半晌后笑了:“顾楼主的的确确是个明眼人。”
顾湮亦是微笑:“人,情,不外如是。”
方丈颔首:“顾楼主说得没错,人,情,此乃红尘。”
“为何这佛门之内还有断不了红尘之人?”顾湮轻轻皱眉,眼中似有迷惑。
“顾楼主又怎么知道他没有断下?”方丈笑问,“谁曾说过断红尘便是将那红尘往事抛诸脑后,一心向佛,不问世事呢?”
顾湮蹙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那按大师的意思,何为放下红尘?”
“一片落叶落在那流水里,它逃不出,最后只能接受,然后随波逐流。人在这红尘之中,既然放不下,又何必强迫自己去忘记,随波逐流,接受这个命运又有何不可?”
“既然如此为何要皈依佛门?”
“为着修行。修己身,修他身。”
“还请大师指点一二。”
方丈抬起头,看住顾湮,过了一会儿才道:“顾楼主刚刚见到的那位林夫人曾是‘回春圣医’秋日斜的弟子。秋日斜的济世庐就在这帝山山腰处。而她的弟子,也就是那位林夫人自幼就长着这山中。林夫人未嫁人之前名唤白昙。”
“白昙?”听到这儿,顾湮不由得一惊。
“是了,顾楼主一定听过这个名字。”
“林夫人,林夫人,那位白姑娘是嫁给了‘百羽’林家的大少爷。”
方丈又笑了笑:“这故事要从林夫人还是白姑娘的时候说起。”
济世庐的秋日斜神医在这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江湖人都知道她个医术高明、性格古怪,也都知道她悬壶济世,做的是救死扶伤的好事,也都知道她年逾百岁了。她平生只收了一个徒弟,一个女弟子,名唤白昙。
这位白昙白姑娘,年纪虽轻,却已经青出于蓝,医术之高明早已超过了她的师父。她们师徒二人非常受人尊敬。只是没有人知道这济世庐在帝山上,也没有人知道白昙有个青梅竹马,是个和尚,法号非尘。
白昙被秋日斜待到帝山上来的时候才六岁,正是天真可爱的年纪。那时的白昙刚刚失去双亲,又初来这个陌生的地方,十分害怕,她的师父秋日斜性子古怪自是想不到要好好开解这年幼的弟子,将她丢到济世庐的第二天就又下山了。白昙吓得不轻,却也只能怯怯地、一点一点地习惯。
那时候非尘也才九岁。每天清晨他都会听从师父的命令,拎着一个大木桶到山下打水。下山最近的路正好经过济世庐门前,所以非尘每天早上都能看到打扫院子的白昙,白昙也能看到提着水桶的非尘。
起初,他们只是那么匆匆看对方一眼,不曾说过话。
然而有一日,非尘在提着水桶经过济世庐门前时,因为山路湿滑摔倒在地,一桶水全倒了,桶也坏了。
非尘有一瞬的怔忡,下一秒便看见那女孩儿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停在了他的面前。他抬起头看到了一张如秋日艳阳般璀璨的笑容。
“需要帮忙吗?”白昙问道,向非尘伸出了手。
非尘摇头,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到地上的水和坏掉的头,眼眶一湿,差点哭了起来。
白昙“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非尘脸一红,垂首不语。
“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进屋里擦擦吧,我拿身衣服给你换。”白昙说道,帮他把地上的破桶捡了起来,“这桶应该能修好。”
说着,白昙伸手扶住了非尘的手臂。
非尘原本就红了的脸愈发红了。他轻轻推开白昙,嚅喏着说道:“那个...师父说了...那个...男女授受不亲...我是出家人...出家人。”
白昙忍不住皱了皱眉,略显不悦地说道:“我只不过看你浑身湿透怕你着凉罢了,真是狗咬吕洞宾。”
非尘红着脸,双手合十,向白昙施了一礼:“那...有劳了...”
白昙领着他进了屋,拿了秋日斜穿过的旧褂子递给非尘,自己则转身走到院子里,抱着那水桶修理了起来。
非尘换好衣服出了屋,看到的便是白昙一个弱质芊芊的小姑娘抱着水桶,满额汗水的修理着。后来他才知道这位名唤白昙的女子是个孤儿,被师父捡了回来却很少见到师父,她的衣食住行全是靠她一双手。
也许是可怜她,又也许是早已生了情愫,从那儿以后非尘总是有事没事就上济世庐看望白昙,有时候还会带上寺里种的水果和蔬菜。
年长几岁的非尘闲暇时还会教白昙认字。白昙很聪明,仅学过一遍的字也能记住。学会认字后,白昙就开始研习医术。济世庐里放着很多医术,白昙无事可干便将它们一一拿出来看,有时候一本书会看上好几遍。她便是这样学会医术的,而她的第一个病人就是非尘。
白昙的名字慢慢在禅息寺传开了,寺里的僧人都知道山腰处住着一位年幼且医术高明的大夫。不久后,白昙的名字也在山脚下传开了,来往济世庐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时光荏苒,白昙和非尘在缓缓流逝的岁月中从孩童变成了少年。
退下稚嫩后的白昙成长成了一位美丽动人的少女,她的一颦一笑足以动人心弦。而非尘也长大成为一位儒雅俊秀的少年。
少年非尘离开帝山的次数越来越多,而少女白昙的病人越来越多。思念便是在那样的离别中越来越清晰,而那早已存在的情窦也如藤蔓一般开始缓缓滋生。然而那时候的少年少女并没有太过重视,而是仍有那隐约不明的情感在心底生根发芽。
跟着师父踏遍天涯的非尘总是会带着一些稀奇古怪的见闻回来,他会将那些见闻告诉白昙。而白昙仍然只身寡居于济世庐内,一年到头见不到师父一面。
非尘会从那花花世界里买书送给白昙,书的种类很杂,但大多数都是医书。向来木讷的非尘几乎忘了白昙是一个女子,也喜欢美丽的饰物,直到有一日...
非尘刚从外面回到寺内。他匆匆收拾了一下后就往济世庐走去,他手中拿着一个布包,布包里包着几本书。他匆匆来到济世庐外,正准备走进去,抬眼瞬间便看见了白昙。
那时候的白昙刚沐浴完,头发还是湿的。湿润的青丝一缕一缕地搭在脑后,白皙的脸颊泛着洗过澡后独有的红润,颈部白皙细嫩的肌肤自微微敞开的衣襟处露了出来。她低着身子,将桶里的水倒在院子里,接着缓缓起身。她也看到了非尘,对着他露出了笑颜。那顾盼间尽是数不尽的动人风情。
非尘不由得一惊,愣在原处看着,既不敢靠近,也不舍得离开。
白昙睁着那双神采飞扬的眸看着他,对他发愣的神情大感不解。她也愣了愣,举步往非尘走去,刚走了几步就觉得足下一滑,下一秒就仰着摔倒在地。这一下摔得并不轻,白昙觉得头晕,更觉得脚腕钻心一般的疼。下一秒,她投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眼前是一张看不清晰的容颜,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这张脸上。
等白昙能看清楚的时候,她已经被非尘抱进了屋内,她看见非尘那一脸的惊慌,忍不住笑了。
“白昙,你怎么样?”非尘问道,因为着急而吓白了脸。
白昙定神看着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摔着哪儿了吗?”非尘又问道,满眼焦急地看着白昙。
白昙颔首:“好像扭到脚了。”
“药在哪里?我给你擦点药。”非尘蹲了下来,将她发红的脚腕放在手中。
白昙也红了脸,不自觉地放低声音说道:“架子上那瓶青色的药。”
非尘点点头,转身走到架子旁,取下那瓶要走了回来。他单膝跪在地上,捧着白昙的脚,小心翼翼地为她擦着药。
有些刺鼻的药水味在屋内四散开来,两人却毫无所见。非尘专注于白昙的伤,而白昙却痴迷于非尘写满焦急的容颜。
为白昙擦好药后,非尘抬起了头,迎上的便是白昙那灼灼的目光。她看着他,眼神复杂却异常动人。他也看着她,心跳加速,眼神也渐渐迷离。
突然,白昙牵动嘴角,露出了一个十分妖娆的笑容,那笑靥似乎比陈年之酒还醉人。非尘没有喝过酒,不知酒能有多醉人,但他知道烈酒与这笑容相比也不过如此。
白昙微笑着,俯身在非尘的唇上亲了一下。吻很轻柔,也散得很快。那轻轻柔柔的一吻结束后,白昙含笑看着非尘,眼中似有期许。
而非尘却是吓了好大一跳,他倏地站了起来,扔下药瓶就跑掉了。徒留白昙一个人傻呆呆的坐在远处,看着那碎掉的药瓶落下了泪水。
等到白昙回过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她自屋中走出,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布包上。她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那布包前,拾起了布包。她看到了里面的书,最上面那本就是《诗经》。在看到那本书的一瞬,白昙再度落泪——非尘多傻,这本书他已经送过了,而这本书里又有多少男女之情。
除了佛经,非尘从不看其他的书,他也不知道那些书好那些书不好,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白昙喜欢书,便买了这些书。所以白昙懂事了,非尘仍然不懂。
第二日非尘就离开了禅息寺,他也怅惘了,而这一怅惘就是一年。他只身一人在外漂泊游荡了一年。这一年里他走了很多地方,去了很多寺庙。他想忘记白昙却忘不了,他不敢打破戒律,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待到一年后,非尘再回到帝山来找白昙的时候,白昙已经离开了。在他离开帝山后不久,白昙的师父秋日斜回来了,她带着白昙下山了。白昙跟着师父来到了自非尘口中听过很多次的江湖。江湖纷争很多,又杂又乱,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很多,白昙不喜欢,她时刻想念帝山,时刻想念非尘。
白昙很想回济世庐,但是想到那一日惊惶逃走的非尘她就觉得难过。她决定回去了也是徒增哀伤,便跟着师父留在了这江湖里。
白昙比她的师父秋日斜还要善良,她从不见死不救,就算是要牺牲自己也会救。她觉得自己是大夫,有责任救人,而这些道理都不是秋日斜教的,而是非尘。非尘是个和尚,慈悲为怀,秉着兼济苍生的心。那是她此生最爱的人,她向往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照着他说过的话去做,她没有一刻不想着非尘,没有一刻不爱他。
身在禅息寺的非尘并不知道那些发生在白昙身上的事,他不知道白昙已经闻名天下,他还在与自己坐着斗争。不管念多少佛经,不管他怎样强迫自己放下对白昙的情,他都没有办法不想她。
终于有一日,他放弃了,他同自己妥协了。他带着一颗满怀惭愧的心到了师父的禅房外。
“师父,徒儿非尘,有话想同师父说。”
“进来吧。”
非尘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非尘一动不动地看着师父手中的佛珠,半晌后才开了口:“师父,弟子想还俗。”
非尘的师父微微睁开了眼,目光平静地凝视着非尘。过了许久,非尘的师父点了点头,露出了笑容:“佛门从未强留你。”
“徒儿惭愧。”非尘叹息,却不后悔。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何须惭愧?”
“徒儿玷污了佛门。”
“你做了什么事玷污了佛门?”
“徒儿爱上了一个女子。”
闻言,非尘的师父又笑了:“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是什么大的罪过。你已经认清楚了,不是吗?你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是,徒儿要去找那个女子。”
“去吧,遵你的本心,这本就不是什么坏事。”
非尘突然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么久以来的执着实在是没有任何意义。他向师父告别,拿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禅息寺。
他开始追寻白昙的踪迹。一开始他毫无头绪,无从寻起,可后来他听到有人谈起白昙这个名字。一问之下才知白昙已经是名满天下神医了。他心下一喜,打听到白昙的消息后找了过去。
他听人说白昙出现在青城派的启剑大会上,他便找了过去。等到他找过去的时候,启剑大会已经结束了。接着他打听到她去了“百羽”林家。非尘又急匆匆地赶往林家。
他到达林家那一日,林家张灯结彩,门前挂着的红灯笼上贴着金色的双喜字。宅子里锣鼓喧天,好不热闹。非尘跟着人群进了林家。看到林家大少爷穿着吉服,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样子,他隐约觉得不安。接着他看到新娘子被媒婆背了进来,那刺眼的鲜红让他心下一慌。
他满怀忐忑地问身边的人:“这新娘子是谁家的?”
身边的人笑了笑,道:“你不知道吗?这林家大少爷可有福气了,他娶的可不就是‘回春圣医’的徒弟白昙白姑娘吗?过了今日这白姑娘就要改名叫林夫人了...”
接下来的话非尘没有听清楚,他怔怔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那身影和梦中出现过千百回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他想,这红盖头下她会是怎样一种表情,应该很开心吧,应该同林家大少爷一样满脸的喜气吧。他站在原地无法动弹,只能痴痴地看着新郎新娘拜天地。
他想他是迟了,如果早一点跟自己妥协,或许,或许她身边那个人会是他。眼看着新娘新郎被人拥着去了后院,非尘不禁一窒,胸腔中满是苦涩。这呼吸不畅、心如刀割的绝望之感想必同死没什么两样。
非尘一直站在那里,一直到周围的人都离开了,他才缓缓挪动步伐离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他没能如愿以偿地和白昙在一起,他也回不了禅息寺,他没有家,现在也没有了记挂。以前他漂泊在外心仍有所系,而现在,他只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
他只身一人四处晃荡着。所见所闻都不如从前那般有意思了,他觉得索然无味,却也觉得无可奈何。他并没有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他已了无生趣,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两年后,他回到了帝山。济世庐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满布的灰尘,他却依稀能够看到白昙的身影。随后,他回到了禅息寺。
他同师父说:“师父,徒儿去俗世走了一遭,已经心如止水,徒儿愿意皈依佛门。”
他师父仍是微笑:“佛门从未将你拒之门外。”
他也笑了:“师父,徒儿想明白了。”
“是吗?那为师为你感到高兴。”
“徒儿考虑了很多‘有我’,而这世上其实‘无我’,现在,徒儿已经看到了‘真我’。”
“你已经是佛门中人了。”
“师父,徒儿仍然爱着那个女子,而且此生此世都不会忘记她。”
闻言,他的师父露出了诧色。
“徒儿并不会为不能与她在一起而感到伤感,若是命运如此,徒儿欣然接受。徒儿无法否认心中的情感,所以徒儿承认了它,也承认了我们不能在一起这个世事。徒儿愿意在此佛门中,修佛理,为她祈一世福报。”
他的师父笑了,最后只道了:“阿弥陀佛。”
非尘又在这禅息寺内落了脚。他每日念经诵佛,心无旁骛。他身在这佛门中,自觉佛法无边,也觉得自己也是这凡尘俗世之人,愿以这种方式洗净心灵。
他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见到她,可是他见到了。
那日,他手持扫帚,打扫这院中的尘埃落叶。她举步走了进来,已为人妇的她美丽如初,脸上的笑容和他初见时没有两样,那如秋日艳阳般的笑容能让繁花全部凋零。他握着扫帚,痴痴地看着她,一如多年前他在门外看到她时一样。她也看到了他,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与多年前相差无几,唯一少去的便是那份熟悉。她身边还站在她的丈夫,那是个非常英俊的男子,他站在她的身边,眼中闪烁着弄弄的情意。
“师父,我们来礼佛。”她的丈夫对他说道。
他却只看着她,良久才微微一笑,缓缓道:“施主请跟我来。”
他领着他们来到佛堂,为他们点了一盏长生灯。
她双手合十站在佛像下,虔诚地乞求着什么。
祈求完毕后,她举步走到他的面前:“师父,这是香油钱。”
他仰首,看着她眼中的陌生,伸出双手接过了她手中的香油钱。
那一刻,他是虔诚的。
“施主,可还记得前尘往事?”他听到自己这样问道。
他看到她摇了摇头,听到她说:“我听人说我曾经住在这里,你认识我?”
他点头:“贫僧见过施主你,施主是秋前辈的弟子,曾经住在山腰处的济世庐里。”
“是,人们都是这么说的,可是我都忘记了。”她说道,似乎很感叹,“我和外人刚刚经过济世庐,它一片灰败。真是可惜了。”
他对她微笑:“济世庐确曾有盛极一时的时候,但既然施主已经离去了就不要再挂念了,少了主人,那里也不过是间普通的草庐罢了。施主若是觉得可惜,贫僧可以时常帮你打扫。”
她眼睛一亮,脸上的叹惜一扫而光:“可以吗?会不会太劳烦大师?”
“贫僧很乐意,贫僧平日所做之事也不过是扫扫尘埃罢了,扫哪里的尘埃都一样。”他说道,垂下了目光。
“多谢大师,还未请教大师法名。”
“贫僧法号非尘。”
“多谢非尘大师。”她说着,向他行了一礼,随即与丈夫相偕离去了。
他站在佛堂的门前,看着那双背影,心中的哀叹早已经逝去了,然而泪水却不知不觉地湿了面颊。
他非尘,不过是这凡尘俗世之人,是一颗尘埃,被世事拂去了,被她拂去了,可惜否?可惜否?
方丈说到这停了下来,抬眸看住了顾湮:“顾楼主可知晓到底是何事令林夫人失去了记忆?”
顾湮轻轻一叹,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听他缓缓道:“‘启剑大会’那日,林家大少爷中了不知名的毒,在场的诸多神医都束手无策。最后还是白姑娘以身试药,找到了解毒之法。白姑娘也因此身中剧毒,为了救林家大少爷,她失了解毒的良机。所以她身上的虽也解了,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可怜了我那徒儿。”方丈叹息着摇了摇头,亦觉得慨然。
“大师可是要将此事告诉非尘大师?”顾湮问道,仍是面无表情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非尘已经释然了,知不知道当年之事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顾湮不语,只是转了话题:“大师,今日请讲解《楞严经》。”
方丈颔首,启唇为顾湮讲经。
顾湮握着折扇听着。
佛堂门前,那位法号叫做非尘的僧人定神站着,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寺门,好像那女子尚未从那里离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