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镇（完）》玉*

7、第012章

　　第012章【汕江省军区（1）】
　　国防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对学生进行军事教育和训练，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是中华民族的一项优良传统。因此汕江市教委今年特别提出了一项要求，要对十七所新高校军训学生进行抽样检阅。这无疑是次表现的机会，为此张定元校长积极策划联系了一位军区团长，直接将学生拉到省军区去了。
　　这团长本来接的是私活，却和团内教导员十分不合，为这事俩人一直吵到师政委竟都没解决。政委是个老实人，听听左右都在理，他们愿意闹就让两人闹去呗。
　　“咱军区根本就没训过学生。”教导员正义严词，道：“前两年有个部队班长和女学生谈恋爱，后来都搞出「小人命」了，这事我坚决不同意——”
　　“合算你是信不过我的兵了？”团长凶巴巴的瞪个大眼珠子，转脸气道：“政委你瞧瞧这事咋办吧，反正我都答应人家了，训点子学生有啥大不了的……”
　　“嗯哼。”政委掸掸嗓子，偷偷向里屋瞄了一眼，多少还要意思两句，给新来的副司令员听听，但他也不知说什么好，劝道：“你们两个一人少说几句，咳……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顺便可以体现一下我们军区战士素质……”
　　“政委。”教导员听后快晕倒了，急忙将他拉到一边，小声道：“政委，这兵一放心可就散了，来的竟是些十六七八岁的女学生，咱这多少年了，可连个女兵都没有……”
　　说的也是在理呀，胡政委频频点头，那让他咋办好呢，又向屋里扫了一眼。
　　内间大门双双敞开，里外间的房子，不难一眼便望见里面，可这二人谁都没往里头看。
　　正是午后，阳光充裕，市郊的空气又特别好，楼外的白桦繁茂，树上蝉鸣阵阵。康梓烨找来本想了解一下基层情况，椅子还没坐热呢，谁料俩家伙就嚷嚷过来了。
　　他安静的坐在里间，娇媚的阳光泛着鲜嫩的橙色，透过玻璃窗温和的照在他脸上。他微微眯起一双桃花眼，氤氲的眸畔带着一丝慵懒。只手托腮，面朝窗外，漫无目的望去。虽然面色略显清俊了些，却不减半分男儿气概，尤其那微微轻启的双唇，是一种几近透明的暖色，精致的五官如远山春雨般神清俊朗，眉宇间自有一股军人的庄重和威仪。
　　康梓烨起身，走了出来。他们为这点小事已经争执了很久，若不是他贪恋这份日光的沐浴恐怕等不到现在了。他的脚步一顿，在三人身旁停下。
　　那俩人儿还在吵呢，一眼瞅见康梓烨，顺势就瞧着他领口的徽章届时没声了，都傻愣愣的直咽唾沫。还是师政委有思想准备，一个立正：“请副司令员指示——”
　　“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他什么态度都没有，撂下一句就走了。
　　“老胡，你咋也不提个醒……”那团长和团教导员直抹汗，纷纷埋怨着。
　　胡政委也被俩人吵烦了，一甩手，走道：“你们自己解决吧——”
　　自己解决？没人管，没人问，事情反倒好解决了。最后协定为，学生来可以，但谁带学生军训要由教导员指定。他选了几个老班长，素质高平日表现又好，政治思想积进的。
　　教导员手里拿着本小条令，板脸训道：“看这是什么？纪律！谁敢跟女学生交往，有更进一步的发展……”，他掂了掂手中那本小册子，沉声厉色道：“要敢违反纪律，我当场给你们添一张处分登记表，要跟女生有联系马上埃一个……”
　　那些小班长到不是怕教导员，是怕他手里那本纪律，一个个挺着腰板站的笔直，活生生被教导员训了一下午。听说明天那些学生就来了，一个个心里跟吊了十五个瓶子样，七上八下的。
　　美女学生要来军营了，这个消息只在吹了熄灯号后才被悄悄议论着。
　　隔日，三辆旅游大巴开进学校，从校园里载了百十来号学生，不紧不慢的行驶上公路。
　　学生们一路上有说有笑干什么的有。凤仙班上著名的梅兰竹菊，先进的三八组织个人小团体，组长菊还一度痴迷凤仙的挂名哥哥钟长平，那个年轻有为的青年企业家，千方百计的将小凤仙拉拢入会。
　　“哇，不知道一会儿能不能用真枪，我还没见过呢！”梅兴奋的说着。
　　“好像有实弹射击……”一人插嘴道。
　　“我喜欢军犬，好想看！如果能带回家就好了……”竹满脸陶醉，要求还挺高。
　　“你想的美啦。”菊，她们的首领，锄强扶弱好打不平，就是嘴巴有些尖酸苛刻。
　　“如果教官凶的话就惨了，听说军训累死人了……”小胖妹委曲求全的抓了颗薯片放进嘴里。
　　“你就当减肥啦。”
　　菊白了小胖妹一眼，转脸抢走凤仙手中课本，霸道道：“你怎么整天看书——”
　　凤仙可怜兮兮的望望她，她和她们可不同，初中几年都没上，只是在老家时翻翻钟长平以前的课本，所以现在学校学的很多东西对她来说太深了。她跟的十分吃力，总是抓紧每分每秒都看书，央求道：“还给我吧，就快到了，让我再看一会儿……”
　　“不许看了！聊天！”
　　蒋菊就是不肯给她，将书左藏右藏，最后坐在屁股下。
　　凤仙也无可奈何，为了尽量和同学搞好关系，只能迁就这个小魔女。
　　“一会儿到宿舍整理完，我们先去大礼堂集合——”
　　老师击击手掌，提高音量告诉大家。
　　旅游巴士晃晃悠悠的开进了省军区驻地，学生们就像进了一座大动物园那么新鲜，竹还夸张的撑起把小旱伞。一个个兴奋的左顾右盼，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什么进了动物园，根本就是开了一车动物来。
　　汕江省军区驻地。
　　这里萧素庄重一尘不染，顿时一股摄人的气势压迫而至。可学生们哪管这套，老师有些压不住场了。总要让同学们新鲜一会儿，满足一下大家的好奇心吧。
　　但这些学生太放肆了，一个过路的营长实在看不下去了。
　　“嚷嚷什么！都嚷嚷什么！”那营长洪亮的声音一嗓子出来，板着脸就喝斥道“这是部队，是龙的给我盘着，是虎的给我卧着，都不许说话了——”
　　不许说话了……同学们只听到这最后一句。
　　营长一语尽，场下渐渐静了，效果还是不错的。
　　可是没过半分钟，孩子们小声的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又开始此起彼伏。
　　“他不是教官吧，这人太凶了……”
　　“我也不喜欢他……”
　　“教官不都是年轻的吗？”

　　“他长的像我们楼下那个卖烧饼的……”
　　“呵呵。”
　　“告诉你们，这人岁数大，肯定不会是教官……”
　　“我也听说，教官都是小班长……”

　　“不知道有没有帅哥看……”
　　“我想实弹射击……”
　　“要是有军犬就好了……”

　　“全体都有！稍息，立正——”
　　那营长皱着眉头，这些学生太欠训了，就是一锅烂蒜，“左脚立，右脚定——”
　　他们就跟插在地里的秧子，一捆捆的扎成堆，邋邋遢遢的拎着行李，竟然还有撑着小伞！
　　“我看完了……”
　　竹还扛着那把小伞呢，不看好道：“这将是咱们校有史以来最严格的一次军训……”
　　看看这多凶吧，人还都没进门呢，刚来到大院门口，就已经给个下马威了。
　　以后日子不好过。
　　蒋菊压低声音，悄悄拉了拉凤仙小手，示好道：“别怕，我照着你，咱有绝招。”
　　小凤仙正不在意的听她说着，侧目望去，一辆全黑的红旗世纪星缓缓开了进来，营长届时立正站好，对车行了一个礼，车子一路过去，速度虽然不快，可也没做停留。
　　哇，大人物，学生们悄悄的小声叹息。
　　暗灰色的玻璃窗，外面看不到里面，只是隐约见到一个人影坐在后座。他依旧是沉寂的，冰冷的，似乎永远都看不到表情，好像没有什么能触动那冷峻的脸庞。而这群无忧无虑叽叽喳喳的学生，却让他不禁侧目。
　　他透过车窗，不经意的，却与她四目相交上……
　　她总是那么的纯净，睁着一双大眼睛，像孩子般怀着点好奇吸收着身边的一切。
　　她眼中的满足那么让人眷恋。
　　这一瞬间，虽然很快，却永远停留在他的目光中。她站在军区的园子里，两旁白桦耸立，一片晴空万里，远处的青山连绵像一幅画，有暖风轻轻的吹过呼吸。他不禁降下了半窗，目光随着她直到远远的看不到。
　　适才敛下眸光，微微的露出了一个笑。
　　他还记得她，那个乡下姑娘。
　　第一天新鲜怎么都好过，第二天，第三天，完了，有些人梦里就开始向左转稍息立正了。
　　到了第四天，艳阳如火，大操场上又热又烤，惊心的集合哨吹响。
　　他是她们的教官，炮兵连四班班长郭壮壮。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身材不高，脸上稚气尚还未脱，但训起新兵却严厉认真。他记得教导员说过，训女学生就要把她们当成新兵蛋子，不然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就他妈要狠点。
　　他板起脸，训道：“搞啥子搞，别说话了！”
　　呵呵呵呵哈哈后，他每次一张嘴，下面就忍俊不禁，再想起他名字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哎呦喂，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他越说，她们越笑，他严重感觉到这些女学生比新兵难训多了。
　　“你们搞的我很被动啊，我好无赖（无奈）啊——”不能打不能骂，这让他怎么训啊，板着脸凶道：“你们是不是来玩的啊！”
　　“是！”不远处一连男生正好回话。
　　“哈哈哈哈哈……”下面女生顿时你抱我，我抱你，本来已经强忍着，这下眼泪都快乐出来了。
　　他也没词儿，憋着气压抑道：“不许笑了！全体都有！稍息，立正——前后对正，左右标齐——”
　　下面勉强随声附和，还算凑合。
　　小班长下口令，“向右转——”，他惊道：“右！右！”
　　状况马上出来了，往哪转的都有。
　　“右！右在哪儿？我的天呐！真的假的！你们左右不分了——”都练了四天了，越练越回旋，现在连左右都搞不明白了，要抽签检查他可怎么办啊他。
　　这边刚有点进入状态，安生一会儿。
　　只听不远处带男生的坏小子，炮兵连三班长罗教官。扬着洪亮的声音，调侃道：“谁累了想休息？”，他一个大喘气：“男生不许举手——”
　　“啊！”下面一片哀嚎，届时蔫了一半。
　　“动！动！打报告了吗你就动！不打报告再乱动，再动打一百个报告！”他这边训男生方便多了。
　　“报告。”一个同学忍不住了。
　　“你什么事？”他皱皱眉头。
　　“我上厕所。”
　　“小便30秒，大便一分钟。”
　　“啊，我小便，30秒哪够啊？”男生苦道。
　　罗教官，看表，“还有25秒。”
　　再说他连25秒都没了。
　　“全体都有，原地休息一分钟……”
　　同学们可喘口气了，歇会儿，歇会儿。
　　“嗳嗳嗳，原地休息，谁让你喝水了……”罗教官转眼瞅着，凶了过去，那男生一见他来撒丫子就跑“回来回来，不许乱跑……”
　　这里女生哪还有什么军资，笑的前俯后仰。
　　“不许动，不许笑，再乱动乱笑给你们带来灾难……”郭壮壮下着狠话，决定让这群小妮子先围一千米的大操场跑它个五圈。真格的上来的，谁不跑就1000个蹲起。
　　他跟赶羊似的赶着她们围着操场跑，一圈下来，就听什么「教官你太残忍了」、「教官我跑不动了」、「教官我们歇会儿吧」、「教官受不了了」纷纷不绝。
　　“受不了也给我受！”
　　“死变态，训练狂……”
　　两圈半下来，蒋菊已经跑成慢动作了，早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哎，我也快坚持不住了。”竹也喘的差不多了，抱着一线希望道：“你不是说有绝招吗，快使出来吧……”
　　“你以为我没说啊，我昨天就跟他说我例假来了，肚子疼，他让我找老师开假条……”
　　蒋菊咬牙道：“这臭当兵的太狠了！”
　　“快快，快跑，别说话了，注意呼吸！”
　　郭壮壮跟在旁边，一圈圈的撵她们，这群小妞们一边跑一边骂他。
　　他就装着一个字也没听见，凤仙倒是渐渐的落队了，只觉得肚子一阵一阵疼的难忍，没一会儿功夫，脸色就变白了，手脚也开始发凉，难受的她都想吐。郭壮壮还在催促着她们，见李凤仙越落越远有些不太高兴。
　　“快快，要歇就回宿舍歇，别在这坐！”
　　凤仙强提一口气，忍着继续跑，可没一会儿真的坚持不住了，一步跌在操场上起不来了。
　　郭壮壮狠下心，没去理她，还板着脸道：“走走走，别在这躺！”
　　“哦……”
　　有人出声了，“班长训死人了……”
　　这些城市里的孩子多刁钻，随即又有人使坏道：“啊，她有心脏病！”
　　这会儿同学们真开始议论纷纷了，真有心脏病，假的吧，不知道，难说……5千米也甭跑了。
　　小班长起初只当李凤仙接受不了训练强度，这会儿越说越邪乎，不禁紧跑了过去，见凤仙畏缩成一团确实有异，二话没说赶紧把她抱起来，一路上连口气都顾得换，匆匆忙忙的赶去医务室。刚跑到门口，正遇康梓烨从里面出来，见状急忙停下一下脚步，“副司令员好！”
　　他嗯了一声，眸光扫了一眼凤仙，“她什么了？”
　　“训练时晕倒了。”
　　“让她进去歇会儿。”
　　他说完正要离开，却听那小班长犹豫道，“她，她可能有心脏病……”
　　康梓烨闻言，脸色微变，“医务室没人。”，见小班长还在那愣神，微斥了一声，“还不去找人。”
　　她将凤仙接了过来，她的长发又黑又亮，顺着他的绿军装滑下，他有一刻小小的心动，抱着她，之举的她全身冰凉都是冷汗，小脸蛋红扑扑的显然刚才受过集训。直将她放到医务室的床上，翻了翻她的小口袋，凤仙似乎醒了一些。
　　“你的药呢？”
　　康梓烨开口，一般心脏病人都会随身带药，可是他没找到。
　　凤仙摇了摇头，因为学习压力大，这几天训练又强，所以时间才不准经期才提前了，她其实没有什么心脏病，是同学们乱说的罢了。可康梓烨并不知道，只是觉得她心脏不好还来参加军训有些反常，况且真是心脏问题医务室也急救不了，便说：“我让车送你去军区医院。”
　　“不用了……”
　　她又急忙摇了摇头，有一丝难为情的开口，“只是肚子疼，过两天就好了。”
　　她不是心脏病？他长眉一挑，微微看她，很快明白过来，就没有再说什么，给凤仙拿了两片止痛药吃下，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她躺在床上忍着，疼的翻来覆去不停的换姿势。
　　他坐在窗下的椅子上看着她，她一头冷汗浸湿了黑发，长发一丝丝的粘到脸上，手和脚都是冰凉的。康梓烨一直盯着她，直到过了药效时间，似乎仍没有起什么作用，于是起身从药柜里拿了两只大烟壳，用热水沏上，待水温稍适走了过去。
　　“起来喝口水。”他将凤仙扶了起来，喂下了小半杯，她喝了之后又躺回去，疼痛似乎渐渐退却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恐怕也就十几二十分钟的时间，渐渐的睁开眼睛不适已经缓解了。
　　他坐在窗栏前，阳光浓染下身上一层淡淡的暖色，让人觉得既亲切又清爽，尤其那俊逸的五官就像小说里写的一样，是凤仙从来不曾接触过的一类人，有强大自制力的那一类人。
　　“觉得好些了吗。”
　　康梓烨起身走了过去，他刚才拿给她的是罂*粟壳，可以参杂在其他药物里使用，所以医务室里多少都会留一点，但这些东西常年不会去用，也不能轻易使用，几毫几克都记的很清楚，何况还是拿来用给学生，也就是他这种身份罢了，并不将这些当做事情。
　　“你是教导员吗？”
　　小凤仙坐了起来，因为他长的俊秀文质彬彬的，不像外面那些兵，所以她判断他是做文职。她眨着眼睛看了看他，一身墨绿的军装被阳光照上一层暖色，领子上的徽章黄橙橙的，是一枚橄榄绕着两颗星。她还是头一次在军区见到这样的徽章，金黄色的橄榄，只是当时的她还不懂这枚橄榄意味着什么。
　　“不是。”康梓烨回应道。
　　“那你是谁？”她有些好奇的歪起头。
　　“只是一个当兵的。”
　　他笑了，这似乎太难得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既亲切又温和。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