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玉》阿陌琅

13、事变

　　玉扉站了片刻，缓缓移步到了后院，看到李国兴急匆匆往她这边走来，“怎么了？”“夫人，二少可在房中？”李国兴行了一个军礼，神色慌张，玉扉淡淡点了点头：“在，我进去叫他。”天色刚蒙蒙亮，雾气熏得人一阵窒息。

　　“墨笙，起来了。”玉扉拍了拍他的后背，墨笙嘟囔了一句了什么，翻了个身还是没有醒来，他睡觉的样子很像个孩子，警惕性还不如她呢，玉扉笑了笑，轻轻捏了他的脸一下，傅墨笙吃痛，缓缓睁开了眼睛，好看的桃花眼里是迷蒙的水雾，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冰冷的神情：“怎么了？”“李国兴有急事要见你。”玉扉替他披上衣服，又给他将鞋子从架子上拿下来，傅墨笙听说有急事，眉头一直锁着，想来是料到了什么事情，默不作声地穿好衣服，突然他回过神来，看向玉扉：“扉儿，我可能要回福州一趟，咳咳……”玉扉抚着他的后背，把茶杯拿给他，玉扉心里一直奇怪，不过是手臂中枪，怎么会有这么重的炎症一直不好，还引发了肺炎，他也不肯去医院，一直耗着，不知道心里在盘算什么，“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总是咳嗽会伤肺的。”“没事，咳咳，我去书房了，你吩咐厨房不用给我准备早餐了。”“好。”玉扉无奈点头。

　　玉扉踌躇了半天要不要把早餐送进去，突然一声瓷杯落地的脆响吓了她一跳，接着就是李国兴战战兢兢地从里面走出来，一脸的惊恐，“夫人好。”看见她不忘行礼道别，玉扉点了点头，走进了屋子，傅墨笙还在不停地咳嗽，脸色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神情亦是很痛苦，玉扉赶紧搁下餐盘，上前抚着他的后背按压着，许久他才慢慢缓过来，“墨笙，你老实告诉我，我在平京的这些日子，你在福州发生了什么？”傅墨笙好不容易好受了一些，抬起头看了看她，默然，“墨笙我们是夫妻，我不敢说自己可以为你置生死于度外，但共患难我还是能做到的，你到平京以后一直不太对劲，而且沈老九为什么没有跟你过来，他从来也是不离你左右的。”玉扉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很想看清他眼睛里面的东西，只是那双眼睛太深邃太黯黑，只有无边的冰冷，到底什么能让一个人冷到了骨髓里又温柔到了每个微笑里。“扉儿，我记得你说过，既然是夫妻就没必要敷衍，我很累所以不想解释，请不要再问了。”他眸子暗了暗，淡淡开口：“扉儿，我要回福州了，你是留在这边还是跟我回去？”玉扉一愣：“出了什么事了？”“大哥反了。”傅墨笙挽起了衣袖，喝了口茶，有些微热，“我来平京以后他策划了暨南事变，夺了父亲手下的几座城。我要回去，咳咳……”“你的身体还没有好，回去怎么支持得住呢？”玉扉有些担忧，“我回去就行了。”傅墨雅走进来，深刻的眉眼此时是少见的严肃，“二哥，如果你还有一丝的信任我，那就让我回去吧。”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神情，一时晃了眼，傅墨笙皱了皱眉，没有说话，玉扉却开了口：“这次大哥是有备而来，你回去能做什么呢？”“我手上的军队加上二哥手上的足够了。现在就是看二哥能不能把军队借我指挥了。”傅墨雅到底是傅家的人，眉眼里的傲气浑然天成，“胡闹。咳咳。”傅墨笙抬眼望了她，冷笑，“不要以为你能对付大哥，他等了这么多年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光靠军队不是太糊涂！”

　　玉扉被墨笙支开，他同傅墨雅有事商量，她在也是不方便的，至此她方对傅家的事情有了些了解，傅作光竟然为了制衡子女，防止兵变政变，将军队一分为四，连女儿都没有落下，这样做有多大的风险玉扉当然清楚不过，军权的分散，导致军队难以合成一股一致对外，如果任何其他势力来犯都是极大的威胁。这样大胆的举措不知是天才还是自掘坟墓。

　　傅墨笙和傅墨雅在书房待到了傍晚，傅墨笙回房看到她，像是有话要说。玉扉自觉地坐下，傅墨笙脱了外套，倚在椅子上：“扉儿，这次的事情极其的麻烦，大哥一反，金陵顾家一定会鼎力相助的，我们很是被动。”“金陵顾家？”“呵呵，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金枉顾，盛唐富。说的就是当今四大富族，金陵的金家，王家，顾家以及上海的唐家。”“当然是知道，只是顾家凭什么帮大哥呢？”“傅墨霄娶的是顾家的大小姐，这件事很是低调，难怪你不知道，大嫂是顾老过世20年的原配夫人所生，一直寄养在我们家，那位原配夫人又是上海唐家老太爷最小的妹妹，所以跟唐家也是渊源极深。”玉扉不是不能理解这些名门望族之间的联姻，只是如此的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倒是她没有想到的。傅墨笙喝了口茶，忍住了咳嗽继续说下去：“如果唐家再搅合进去，那就是更为复杂的一件事了。”“墨笙，你放心我可以保证唐家不会搅合进去。”玉扉抬头看了看他，“唐家大公子是我二哥的结拜兄弟，与我也是极好的交情，我可以去请他不要让唐家也来趟这趟浑水。”傅墨笙淡淡的看着她，没有惊讶，没有喜悦，只是面无表情的坐着，“唐古奇也来平京了。”

　　“那正好，我去见见他。”玉扉笑了笑，“唐三哥与我也有三年未见了，从二哥去了美国之后我们便没有见过了。”傅墨笙看着她欲言又止，他越发消瘦，远山似的的眉眼里恍惚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玉扉一怔：“墨笙你在想什么？”“哦，没事，你想看唐古奇就去吧。那我就先回福州了，你再留些时日吧，我让李国兴留下。”傅墨笙也发觉自己走神了，尴尬地咳了一咳，脸上浮上了可疑的红晕，玉扉心里笑着，像个孩子一样：“嗯，那就让李国兴留下来吧，你先回去，好好照顾自己。”

　　唐府离傅府不远，都在这条旧时风光无限的老街上，唐府幽静深远，没有如傅府那样翻修过，古梧桐树掩映下是斑驳的门楣，上面是隽永的柳体写的唐吉两个字，说来也奇怪，唐吉是唐古奇的曾祖爷爷，也是这座别馆的设计者，很少有人会用自己的名字题上府邸的额匾上的。

　　玉扉由下人引着往前厅走去，远远就看到唐古奇端坐在上首，细长的眼睛里头透出精光，薄而微翘的唇抿出轻微的笑意，玩世不恭的神色一如往昔，俨然一副翩翩浊公子的模样。“小妹来了啊，坐吧。”他让下人为她上了茶盏，玉扉拿起轻轻品了一小口，是上等的庐山云雾茶，笑意蔓延开来，唐古奇看在眼里，一时想起了一句话：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而眼前的南方佳人更上一层楼，美得不可方物，不可言说。“好久没见三哥了，想来三哥也是大忙人，大抵也是想不到我了。”玉扉笑着，唐古奇回过神来亦是笑了笑：“这话说的，我实在惭愧，小妹婚礼我都没去参加，实在是不应该。”

　　这唐古奇在唐家也算是孤家寡人了，唐老太爷娶了三房太太，正房这边就唐古奇一个人，唐老太爷的原配也就是唐古奇的生母又去得早，另外两房跟这边关系一直不冷不热的，所以唐古奇对傅家兄妹的感情自然是极好的。“那三哥可得把礼物补上。对了，不知道这些年三哥找到那个陪你蹉跎似水年华的如花美眷了吗？”唐古奇先是一愣，然后便了然了：“如花美眷倒真是遇到了不少，可惜啊都被似水年华冲走了。小妹今天来应该不是光和我聊家常的吧？有话便直说。”“呵呵，那我就直说了。你大概也知道了傅墨霄反了，勾结了狼子野心的岛国政府，我听墨笙说过你与大嫂是表姐弟，但我希望三哥不要插手这件事。”玉扉认真地看着他，唐古奇一愣，接着恢复了笑容：“这个没有问题，我原本也没想让唐家趟这趟浑水，况且我在海外的生意刚刚起步，我不会分散财力精力来参合政事的。”“我就知道三哥是个聪明人，倒是我多虑了。对了，我二哥要回国了，三哥可知道？”玉扉心里放松下来，既然得了保证以唐古奇的为人自然是说到做到。“知道了，玉航寄来的信中提到了，听他说还带回来一个大美人，还是个洋人呢。”玉扉知道二哥从来胡闹起来气死人，以前把父亲气的不知道摔坏了多少东西。

　　又坐了会儿子，玉扉想尽快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墨笙，便起了身：“三哥，墨笙近来身体抱恙，我先回去了，等二哥回来我再同他一起来看你。”唐古奇瞧着她越发得端庄大气，神色斐然，晶莹透亮的眉眼，便脱口而出：“小妹越来越漂亮了，想来傅家二少对你是极好的了。”玉扉面上红了一红：“墨笙待我是不错。”唐古奇眼中的光亮不易察觉地黯了一下，随即便笑起来：“哈哈，那就好。你先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玉扉笑着点了点头走出了屋子。

　　刚刚走到拐角处，一抹熟悉的身影掠过，玉扉再看时又近了些，那不是顾梦蝶吗？心里先是一惊，而后又想唐古奇的风流是出了名的，在府上藏几个阿娇也没什么奇怪，何况是这样的美人。顾梦蝶与墨雅交好，常去傅宅，她与顾也逐渐熟络起来，便想着上前打个招呼，只是那顾梦蝶看到她竟然像看到陌生人一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玉扉只得敛了神色，缓缓走出了唐府。

　　顾梦蝶，顾绮梦，这真像俩姐妹的名字阿，玉扉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个是大上海妖冶魅惑的电影明星，一个是名门大家的闺秀，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应该是自己多想了。只是此时的玉扉还不能完全知道这样的纷扰乱世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暗流涌动下的暗处有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深埋在名门大族腐朽糜烂的根部。

　　玉扉从车里下来，正瞧见李国兴为墨笙开车门，他脸色惨淡，白里有些因为咳嗽引发的潮红，抬头看到她回来：“这么快就回来了？”“嗯，走得这么急吗？”玉扉走上前去，傅墨笙淡淡地点了点头：“是，局势紧张，你也要小心，平京虽说安全，但也只是暂时的宁静。”“好，回去还是让医生看看吧。对了，唐三哥说了唐家不会插手这件事情的。”玉扉紧了紧衣领，天气转凉了，秋天的气息越发浓重了，傅墨笙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像是早料到了一样，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微微一笑：“知道了，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说完便进了车子里头，朝她挥了挥手，玉扉目送着汽车离开视线，一时有些模糊，伸手一触，温热的泪水已经溢出了眼角。

　　她的身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天天在老宅子里闲坐，读些书。这天，阿度进来回报：“夫人，外头有位姓殷的先生要见您。”“嗯？”玉扉一愣，然后淡淡说道，“让他在前厅等我吧，我一会就过去。”

　　“傅夫人。”殷子齐是极为有礼谦虚的，他出生在书香门第，儒雅刻在了骨子里。“殷先生坐吧，今天找我什么事情？”玉扉屏退了下人，默默坐在一旁开口问道，殷子齐向上推了推眼镜：“夫人，我们怀疑地图在傅作光手中。”“是么？”玉扉对这个结论并没有多少惊讶，她想了片刻：“叶将军想怎么做？”“希望夫人协助将地图拓印下来，尽量不要引起傅家人的注意。”殷子齐从西装的内口袋里拿出了一架袖珍相机递给她，“这个应该可以帮到你。”玉扉接过相机，摆弄了几下，她对这个是很熟悉的，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她接触的都是当今世界最高端的机械，她笑了笑：“这个先放在我这里，那时候在国外用的禄来和德莱还不如这个灵巧。”“那我就替将军谢谢夫人了。”殷子齐突然神色有些许犹豫，“先生怎么了？有话不妨直说。”“我想问问欧阳君怎么会被处决了？”玉扉就像猛然被击中般愣住，欧阳，欧阳，贯穿了她半个生命的姓氏。殷子齐见她半天不说话，意识到自己太过唐突了：“夫人，如果不愿意说就算了。”玉扉回过神来，稳了稳心神：“没事。阿干他被人出卖，才被处决了。”她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殊不知过后的那些年自己是靠什么样的意志坚持下来的，殷子齐起先是诧异，然后是无限的惋惜：“欧阳君在军事方面的才能堪称是天才，这样年轻就……如果搁在现在，一定是将军的左膀右臂了。”“殷先生怎么会认识阿干的？”“哈哈，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与夫人可不仅仅是平京大学的校友，当年在日本时我还见过夫人几面。”“原来先生和阿干也是同学，我倒是太健忘了。”玉扉有些尴尬，那时候她经常去日本看望阿干，与一些中国学生也经常一起吃饭讨论国内大事，估计殷子齐也是其中一员，殷子齐起身道：“夫人，那子齐就先走了，来日有空定去看望欧阳君。”玉扉心里也是不好受，点了点头，暂下不说。

　　“她看到你了？”唐古奇抚弄着手上的戒指，眼里不知是什么神情，一旁的女人皱紧了眉头：“看到了。”“你什么时候回上海？新翘的新戏还等着你拍。”“我……想再等一段时间。”“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接你回来不是由着你养大小姐脾气的！”唐古奇阴冷地瞥了她一眼，顾梦蝶一阵恶寒，她咬着嘴唇：“那个女人就那么重要，你……”“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记住，那个女人你永远没资格去比，别让我再重申这个问题。”唐古奇不耐烦地看着她，顾梦蝶一时竟然红了眼眶，转身就要走，“站住，后天，最迟后天立刻给我滚回上海，不然我就挂电话让金陵派人来接你！你知道我一向没什么耐心的。”阴恻恻地话从身后传来，顾梦蝶狠狠咬牙道：“好，我后天回上海！”

　　唐古奇在黄昏的园子里站了许久，“老黄，”他向不远处站着的人招了招手，那人立马小碎步跑过来：“老板。”“后天你跟小姐回上海，记住给我好好看着她，有什么异常立刻回报给我。”唐古奇凌厉的眼神扫过，那个被叫做老黄的人哆哆嗦嗦地应道：“是，小的一定好好看着小姐。”“还有给我定做一套高级首饰，要独一无二。”“是，小的马上就去办。”老黄点头哈腰地退下了。黄昏的时候最有凄凉的感觉，遗世独立，天下人皆为名为利，唯我心冷，如果那时候他早一些到，早一些为她说话，是不是最后在她心里的就是自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