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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纵横门下 ...


  •   直到窗棂上凝结了薄薄的夜露,宇文成都才看完这张万国舆图。他卷好丝绢,有些疲惫地席地而坐,声音沙哑:“很好,你做的很好。”
      龙澈清媚的眼睛里就流露出了一丝喜色,心想终于可以回家睡觉了。
      不料将军大人却没有放她走的意思,反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完全是准备长谈的姿态:“你这画图的本领,是跟谁学的?”
      龙澈本来还暗暗叫苦,可是看到他发红的眼珠和憔悴的神情,却有点不忍心了,索性起身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一甩披风坐在他身侧:“是我师父。”
      “哦?”宇文成都觉得能教出这样的弟子,想必不是一般人。说不定自己曾经听说过。
      龙澈却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微微笑着摇头:“你应该没听过我师父的名字。因为连我和阿……啊,我师妹,也不晓得他的真名是什么。师父本来是我师祖收养的孤儿,自从被逐出门之后,他就不再用师祖给他取的名字了。”
      “逐出师门?”宇文成都挑了一下眉,露出好奇的眼神。
      “也不能算逐出师门。”龙澈低下脸像是在组织语言,宇文成都看着她,觉得侧脸看去那道伤疤就不扭曲了,轮廓和肌肤有种瓷器般的美好。
      ……如果去掉这道疤痕的话,应该会比玉儿美得多吧?他想着想着就有点出神。龙澈却忽然抬起头来,笑容里有点自嘲的意思:“宇文将军是鲜卑人,但对我汉家史书想来也有些了解吧?我的师门是千年前战国诸子百家中一个赫赫有名的流派,以谋略筹划和策辩著称,门中传人曾一度出将入相,合纵连横,掌控天下大势。虽然沧海横流朝代更迭,很多东西都失传了,但依然有些别家不可企及之处,只是不足以为外人道而已。”
      宇文成都眸中亮了起来,他已经猜出龙澈的师门:“你出身纵横家,本是鬼谷传人?”
      “是的,也可以说不是。”龙澈淡淡笑了一下,斜飞的眼角莫名就带出一丝哀伤,“之所以说不是,是因为从我师父起,鬼谷就已经没有我们这一支了。
      “纵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横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昔年纵横家名震天下,苏秦以布衣之身庭说诸侯,得佩六国相印;孙膑以一人之智驭百万雄师,围魏救赵逼得庞涓生死两难。鬼谷传人知者甚众。但如今,有一条门规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那就是,历代的鬼谷先生只收两名子弟,而学成之后,这两人先要决战一场,胜者继承师尊的衣钵,进而掌控天下大势,败者纵然不会身死,也终身再无崭露头角的机会。”
      宇文成都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露出一丝叹惋之色:“那么你师父就是……”
      “正是,我师父是师祖的两名弟子之一,却在出师之际的决战中落败。他是师祖收养的孤儿,情若父子,但门规所限,除了留得一命之外,其他的,却是再也谈不上了。”
      所以他会单人只剑游历天下,所以他路见不平劫富济贫,所以他会随便捡来还是孤儿的自己抚养成人,会收留离家出走的阿璃细心照拂……其实师父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教会自己把酒吟诗折花舞剑,告诉自己及时行乐去日苦多。如果忘掉纵横门下的身份,他是个很合格甚至很潇洒的侠客,像是传奇里的主角,或者像是……仙人。
      可有些东西是忘不掉的吧?所以他一生都不快活。
      龙澈举起茶杯一口气饮尽,借着迷离的水雾掩盖自己酸涩的眼睛,但是声音却无法再流畅起来,鼻子里像是堵着什么:“师父从来都很从容和闲雅,只有我见过他难过的样子。那一年我才六岁,他在一个秦中妇人的店里喝了很多酒,大醉之后抱着老板娘失声痛哭,说他是纵横门下,本该是盖世的英雄,身佩相印统率万军立下不朽的功业,然后娶长安最美丽的女子过门,让天下人都羡慕他……可是到头来却贫困衰老,身边只有一把剑和一个捡来的徒弟,纵然暂时借着几碗烈酒洗掉愁郁,最终也不过与草木同朽……”
      师父是世间最亲近的人,这些话一直藏在心里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宇文成都看着龙澈悲伤又激动的模样,忽然很想伸手去触碰一下她的脸,现在它和他记忆里的那张脸完全重合了,白皙得像是冰雪,却带着逼人的艳光。
      他迟疑着抬起手,龙澈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一手撑地长身而起,漆成纯黑色的软剑从袖底龙蛇般刺出,在空中幻出光影交横,这是鬼谷代代相传的合纵之剑,飘逸连绵,如同斩不断的飞瀑流泉。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龙澈人随剑走,朗声长吟,这首诗是师父生前最喜欢的,一个人喜欢的诗句念得多了,你会不由自主地更了解他的心。宇文成都对诗文向来生疏,此时却觉得一腔热血上涌,似乎那些潜藏在诗里的雄心与绝望、悲恸与激昂,都在他心底激起重重涟漪。索性拔出随身的佩剑,一声清啸,也跟着舞起来。
      龙澈和阿璃配合习惯了,跟旁人却有些格格不入。加之宇文成都是大隋第一猛将,剑法凌厉无俦,只寥寥数招便逼得她不住倒退,宇文成都却难以自控,一招白虹贯日,对着龙澈的面门直劈下来。龙澈大惊失色,拼尽全力侧身避过,虽然没断送了性命,却觉得剑气飚射,从脸上直凉到脑髓中去。她惊魂未定,却意识到对面的人不再进招,而是收剑立在原地,眼瞳中带着几分惊诧,直盯着自己的脸。而昙华用来制成假伤疤的奇异材料,已经被剑气击得寸断,纷纷落在脚边。
      龙澈只吓得心脉狂跳,魂飞魄散,本能地收剑就要夺门而逃。但宇文成都应变极快,她才一转身,已觉得脑后风声袭来,龙澈肩膀一沉卸去他的来势,身躯却不受控制地向左疾转,又被逼回了大堂之中。
      两人的武学修为相差委实不止一筹,但既然已被识破,要是束手就擒还不知是什么结果。龙澈微微一咬牙,心想除了拼命别无他法。心思既定,反而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正好与宇文成都碰了个面对面,袖中软剑探出,闪电般破空刺出,居然是生平未有的一记妙招。
      宇文成都低低喝了一声:“很好!”手里长剑随之刺出,那夜在相府宴席上,他已经见识过水天剑的锋锐无伦,因此不是正面硬对,而是等软剑绞在剑身上后,不待对方腕间发力便用力往上一挑。龙澈只觉得手腕震得酸麻,不由自主就松开了剑柄,尖锐的刃声里,宇文成都的长剑又一次断成数截,水天却也随之脱手,黑蛇般夭矫射向半空。
      龙澈脸色骤变,但幸好多年来行走江湖的灵觉尚在,左手一抬,食中二指径直刺向对方的双目。宇文成都冷笑了一下,手掌翻起,按住她的手腕重重压了下去,若论力气大小,两人更是相去不可以道里计,龙澈右手酸麻未消,左手勉力想去扣他脉门,手指上却倏然一痛,险些被对方抓住扭断。数招一过,又被逼得连退了数步,眼看后背就要抵在墙壁上。
      宇文成都本来刚才那一招就可以制服龙澈,不料牵动了今晚自残留下的小臂伤口。他划伤自己后本来就没做什么处理,刚才又误打误撞挨了龙澈一下肘击,痛楚不下于又被砍了一刀。再加上龙澈肌肤滑腻,本来抓住了她的手指,居然被她一挣就滑了出去。两人恢复了对峙的姿态,窗外却有人声嘈杂,金蛇卫统领司马欣的声音隐隐传来:“宇文将军!宇文将军!”
      大门打开,司马欣带着数名金蛇卫冲入,龙澈嘴唇发白:这一下引来的人只怕不少,可能今晚就是自己的亡命之期了。宇文成都却冷下脸来,对着门口众人道:“本帅和龙参谋闲来无事,切磋武艺,你们这么大惊小怪是要做什么!”
      司马欣不由一愣,他事先原本不知道这两人都在厅堂,深夜匆匆而来也不是为了此事,闻言单膝跪下,急声道:“回将军!宫中出了大事,皇上遇刺,命将军即刻出马,缉拿刺客!”
      宇文成都也没料到有如此变故,他目光变换,看了一眼司马欣,转头向龙澈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纵横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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