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与夏夜里的兽》秭離

4、Part 4

　　④
　　一觉起来，天气竟然有几分凉爽。
　　我打开窗，原来夜里竟然下了雨。

　　“伊凡……你在吗？”我轻轻地问。
　　“我在。”伊凡说道，“夜里下雨了呢。”我一晃神，原来他就在我的身侧，我却没有丝毫发觉。
　　他将手探出去，看着露珠顺着房檐坠入手心，笑道：“看，是雨。夏夜里的雨——这一定是神的恩赐。”
　　“伊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怎么没有？”他只是眨眨眼答道，“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
　　他板起了脸：“吉诺哥，你可是大祭司了，怎么还说这种话。”

　　我问伊凡我是不是该把一切当做幻觉，至少醒来后不会那么难过。他笑着骂我老眼昏花，指着自己信誓旦旦地说：“我就是货真价实的伊凡呀！”

　　我只是不敢相信。
　　在一个夏夜里，在我辗转难眠的时候，他就这样突然出现了。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惊诧的我，唤我的名字。我问他从何处来，他只说他从来处来；我说是否要要往去处去，他却笑言他要留在我的身边。
　　开始我以为是我疯了，但是随着身边的影像越来越真实，我越来越不肯相信这是个幻觉。
　　连体温都是如此真实。

　　“你跟伊凡真是一样，十几年了都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然而萨姆尔说，“连做个白日梦都能以为是真的。”

　　我还是觉得难过。

　　我的宫殿总是冷冷清清的。祭司们知道我喜静，也从来不打扰我，只有萨姆尔在这神殿里畅通无阻。亚伦走进了房门，端来温水为我洗漱，掩不住喜悦地说：“这场雨过后，外面都说是托大人祈雨的福呢！陛下刚刚还派人来宣你过去，估计又有赏赐。”
　　“你看……这里空荡荡得不是很好，要赏赐干什么。”
　　“大人也不多出去走走，这里总是太冷清了。”
　　“今年，可是要选大祭司了？”我说。
　　亚伦轻轻应了声。
　　“加油吧。”

　　作为大祭司候选人中的一员，得到鼓励的亚伦难掩喜色，却故作镇定。无论是谁……在这神殿里，都不得不收敛起喜怒哀乐，换上冷漠的面具。
　　大祭司，这个让人梦寐以求的位子……

　　十年。我勾起嘴角。
　　在上个十年，我居高临下地站在神殿的顶端；这个十年，将有人取代我的位子……也许我会成为他最尊敬可亲的师父；也许他会像我当年做的一样，把师父亲手送进坟墓堆里。他将成为一句行尸走肉，漫步在这云端，看着其他祭司们为下一轮大祭司之选暗暗较劲……
　　有时候我也会想，侍奉我的那些祭司们，是否也打心眼里希望我死去，好让竞选提前举行，少点对手。然而大多数少年看向我的眼神总是炙热的——他们希望得到我的青睐，得到贵族的支持，这对他们是没有坏处的。
　　今年的大祭司之选国王陛下是十分重视。这位新继位的国王总是彬彬有礼的，对每个人都如沐春风地笑着。他对我说：“亲爱的吉诺，多少祭司都是被贵族魔鬼的脸取代了，多少大祭司候选人都丧命在那残酷的‘游戏’里……”他悲天悯人地说，“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没有竞选，只有我们两个来决定下一个大祭司。”
　　“陛下，那是不可能的。”我恭敬地说。

　　祭司竞选是卅国六百年的传统了——从开始的从王孙中挑选，到全国各地，优秀的孩子们被集中到王城里，通过层层关卡和考验获得神的恩赐，祭司的光环。渐渐祭司成为地位不亚于贵族的存在，甚至能以神之使者的身份影响国王的决定。
　　这百年来，祭司竞选也开始变得不再单纯，贵族剥削平民，暗自在竞选中给自己家族的孩子们提供训练和帮助。家里出了祭司成了光宗耀祖的事。此外，十年一选的大祭司这个身份不再是神圣的“神之使者”，而是成为了利欲熏心下的产物，是贵族们的武器。

　　古老的记载《祭司的吉言》中说，只有受到神的青睐的人才能成为祭司，进一步获得恩赐。青睐指的就是出生身体强健，容貌秀丽的人，且能在极恶的环境下得到神的怜悯和帮助置之死地而后生。
　　祭司的第一关便是“破镜”——撞破恶魔的伪装。《祭司的吉言》写到，恶魔会伪装成人类的样子参加祭司竞选，他们原身丑陋，心地黑暗，若是真的成了祭司会污染神殿而伤害神灵。孩子们聚在一起，大祭司给每个人发号码牌，让神选出混在人群里的恶魔，把他们用烈火处决，恶魔无所循行。
　　第二关则是幸运。《祭司的吉言》说，你们的果敢值得得到褒奖。尤受神青睐的孩子们会在城堡里找到神的礼物，对之后的竞选会有不小的帮助。
　　第三关是净身。当选手们不吃不喝三天三夜后只有依旧心境清明，目光澄澈的人才算是洗净了一声欲望和污浊，才能真正地进入祭司之选。
　　祭司之选分为文、武两个部分。我们不仅仅要学习大量的文理知识，还必须要学习一定的格斗技巧。文试可以说对竞选结果起不了什么关键作用，却可以得到大祭司和国王的关注，前三名还可以得到未来武试中的资助；武试在文试的一个月后举行，往往定在王城后方的獠山上。规则十分简单——第一个走出獠山的就是神选中的人。其他的人生生死由命，由国王，大祭司和贵族根据他们的表现决定是成为奴仆……还是沦为祭品被处死。

　　往往在这其中失去性命的就是第一次踏出村落的平民们，而只要稍有地位的贵族少年们，只要没有平白在獠山里死去，都能成为神殿的一员；就算落选，他们就是那第三个可能——他们的身份使得他们不仅不会被处决，不会成为做杂活的奴役，而是能成为挂名祭司，留在王城任职，甚至得到土地和爵位。
　　米兰国王为此觉得有些有失公允。他曾经同我促膝长谈了一阵子，很是愤愤不平：“如今贵族们已经把这神圣的竞选当成了一种游戏！他们为此下赌、贿赂，勾结！这哪是选祭司，是在挑官职！”
　　我看着这个年轻气盛的国王，心中不免有些失望：“陛下，您不该跟我谈这些。”
　　米兰低下头说：“我当你是朋友，也知道你和那些利欲熏心的贵族不同……”
　　“不，米兰。”我说，“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人。”
　　米兰的表情忧郁起来。
　　我觉得我不配住在这神殿里。这里属于那些清心寡欲，一心侍奉神明的人。而我就在这里，怀揣着奇妙地心思，看着年轻的国王纠结着自己其实也是丑陋的。
　　然而米兰还是真诚地说：“可是祭司大人……吉诺，你是我见到最干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