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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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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晞小姐,得罪了。”
三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胸口上别着标志性的徽章,一致的面无表情,言谈举止之间对叶存晞极为恭敬。带头的男人扬手示意,旁边人从不知何处拿了麻袋出来,在她面前把袋口拉得大开。麻袋是特制的,大得足可装两个身材瘦弱的少女。
“嗯。”
是年,未满十八的叶存晞,独自站在高大的西服男人面前,毫无惧色。任他们用麻袋套住自己,封上袋口,打横抬走。麻袋被精心地缝了好几层内衬,抬麻袋的男人脚步稳健,完全没有颠簸到躺在里面的叶存晞。说不好这比睡袋还要舒适,至少,光线丝毫透不进来。叶存晞胡思乱想着。
尽管男人的动作放得极轻,叶存晞还是能辨别出来,她被抬上一辆车的后座。
汽车缓缓启动。先是一段高速路,而后是不甚平坦的沙地,车子时不时压上石子,轮胎发出细碎窸窣的声音。一路上,车子的速度和方向不断在变,应该是在甩开跟踪。每次刹车,叶存晞都会因惯性向前移,心跳突一下,生怕是被追上了。
担心了一路,车子终于停下来。男人开了车门,抬她下车,解开袋口的结绳。
光线迫不及待地射入,她重见天日。
叶存晞猛地睁眼,窗帘间的细缝漏出一丝阳光,刺得她慌忙又闭上眼。患病以来,她睡眠质量极低,稍有些异动都会惊醒,因而卧室的窗帘是特别挑选过的,细密纺织的布料足有半厘米厚。拉起来之后,卧室便日夜不分。谁知还是漏光了。
背过身来避开阳光,她往被窝更深处缩了缩,脑子还昏昏沉沉,全无睡意。八年来,这个梦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近3000个夜晚过去,梦的每个细节都被填补完满,她甚至记起来,带头的男人站得格外挺拔,脚跟并拢,两脚成60°角,说话带有轻微的辽城口音。
不管如何补完,梦总是在袋口解开、光线涌入的瞬间结束,她惊醒。无论如何越不过这个瞬间。
弗洛伊德说,梦是通往未满足的欲望的捷径。
于她,这个瞬间,是永远的心结。
又或者,这个反复侵扰她的梦境,其实是在帮她实现不能实现的愿望——时光停止流动,宇宙万物为她凝固在这一刻,徒留麻袋中忐忑不安的少女,在黑暗中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光明,和幸福。
“周年,今天下午三点有空吗?”叶存晞打完短信,呆了好久叹口气,按下发送键。
安久是第一次参加所谓上流社会的晚宴。穿着白色丝光抹胸小礼服,拿着银色亮片拼成的手拿晚宴包,体积小得只能做装饰用,脚底再踩一双不超过五公分的果冻色高跟鞋,安久浑身都不自在。就算有宴会常客司空在旁作陪,也丝毫不能减少安久的不自在感。
“司空,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啊?”安久整晚都觉得小礼服在往下滑,每每有人朝她看过来,她就会下意识把胸口拉高一点。
“美美地坐在这儿,等别人来觐见容家大少奶奶。”司空开玩笑地说,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合适,而且安久也没因为这句话而放轻松,反而更紧张了。司空连忙换了话题,“跟你说个秘密吧。”
“哎?”
“你看到那边穿红色露背长裙的女人了吗?就是站在银灰色西装打蓝色领带的男人左边的那个。觉得她穿得挺漂亮的是吧,其实她就是个低级whore,5000块一夜,做什么都行。”
安久顺着她的指引望过去,惊讶地“啊”了一声,“不会吧,一点也看不出来啊……”
“还有七号桌旁边穿粉红色的那个,跟刚才那个女人是同行。不过这位的价格高得多,没有五位数不能带出场。”
“怎么可能?”安久更惊讶,这位看起来比她还小,清纯又甜美,居然也是特殊服务行业的么?“她们怎么进得来啊?”
今晚是杨家长子为旗下慈善机构办的Silent auction,城中有名望的名流富商齐集。保安措施严格,每个进场的人都要出示请柬,验明身份。
司空仰脖一饮而尽,讽刺地说:“买通保安就能进来。上流社会只是看着光鲜,肮脏龌龊的事一件也没少干。慈善晚宴,说白了就是一块遮羞布,Johns和hookers勾搭的遮羞布。”
“司空,你怎么知道这些?”安久听得瞠目结舌。
“安安,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司空勾起嘴角,笑容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只有女人,才能看出谁是真正的表子。”
两人聊得起兴,不知是谁先低呼了一声,“叶家二小姐来了!”人群一阵骚动,纷纷朝会场入口望去。
三大家族和叶家翻脸在新城的名流间早已不是新闻,曾经的交好名存实亡,只剩最后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聊胜于无地遮掩着,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突然杀出个叶家二小姐,人人心中都犯起了嘀咕:叶家怎么还有个女儿?单是一个叶思昭,就让三大家族应付得够吃力了。若是叶家二小姐也同叶思昭一样工于心计,三大家族岂不是……念及此,望向入口的眼睛又多了几双。
到正主儿出场的时候,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正所谓“叶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这是何等的倾城美貌!
晚宴的主人,杨家长子,杨敏欢快步迎上去,“叶小姐,久仰大名。”
叶家二小姐微微一笑,拉起裙摆缓缓行了古典宫廷礼,“不敢当。今晚我来迟了,还请杨总多多包涵。”
这样的动作若放在其他人身上,只会显得矫情造作。可是由她做来,竟让人说不出半句不好,美目流转间,是出身贵族世家才有的优雅从容。
杨敏欢见过的美女何止车载斗量,一时也看痴了,她轻唤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连忙侧身,“叶小姐,这边请。”
叶家二小姐莞尔,挽起杨敏欢的手,一同向上席走去。
安久也注意到入口处的骚动,扯扯司空的手,“那个是谁啊?好大阵仗的样子……”
司空没有回答她,目光寸步不离地跟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匆匆扔下一句“在这儿等我”。没等安久反应过来,司空已经起身,快步朝隔壁桌走去。
“西西!”
叶存晞应声抬头,眼里在刹那间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最终定格于客气疏离的探询,“这位是?”
“这位是容氏总经理陆辰的夫人,”杨敏欢为两人作介绍,“这位是叶家二小姐,叶存晞。”
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杨敏欢心底有些得意,容氏入新城以来,旗帜鲜明地站到了三大家族的阵营。杨家至今保持中立,是两边都要拉拢的对象。果不其然,他不过是到门口迎接了叶存晞,陆辰的妻子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拉拢之心昭然可见。
无暇顾及杨敏欢脸上的得色,司空目不转睛地盯着叶存晞,语气生硬,“叶小姐,幸会。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当然。”叶存晞淡淡的笑意不变,“杨总,容我失陪了。”
按捺着性子走到休息区,也不管有多少有意无意的目光跟着她们,司空直接开炮,“叶存晞,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来这里干什么?!”
叶存晞心气极高,不愿意别人因为她叶家二小姐的身份而对她另眼相待。她从不肯让人知道自己与叶家的关系,初中就毅然决然地住到学校宿舍。现在又怎么会甘愿以叶家二小姐的身份示于人前。
“陆夫人,今晚是杨总的慈善晚会,我……”
“叶存晞,我发誓,你再敢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跟我说话,我立马在这里上了你!”司空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极想撕下叶存晞脸上温婉客套的面具。八年来的第一次见面,她居然跟她装不熟?
叶存晞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她,仿佛她是某个素昧平生却口出狂言的陌生人,“陆夫人,我不懂你的意思。”
“叶、存、晞!”司空终于抓狂。声音极响音调极高,引得宴会上三分之一的人都朝休息区注目。
叶存晞扑哧笑出声,把司空往角落带了带,避开众人的视线,“司空,我以为你跟陆辰结婚这五年,怎么也能耳濡目染一点他的沉稳,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容易炸毛。”
诶?!
司空由呆滞到疑惑再到惊喜交加,扑上去给叶存晞一个熊抱,“你个混蛋,吓死我了你!”
果然还是叶存晞,就算八年不见,也要先玩她一下。妖人!
“傻瓜,我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呀,”肩窝处热热湿湿,她的心也被泡得酸酸的。叶存晞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慰,“乖,不哭了哦,小丫头越来越不经逗了。好了不哭了,我们家司空最坚强了。”
她低柔的哄引得司空眼泪流得更凶,带着浓浓的鼻音抱怨,“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是是,陆总夫人,”叶存晞轻轻退开,抬手帮她擦眼泪,取笑道,“比以前还爱哭了哦。”
“你还不是一样,眼红得跟兔子似的。”司空不甘示弱。两个暌违多年的死党,相视一笑,均是眼红红唇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