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秋》花小初

21、创伤

　　秋那天出门散步，碰到以前晨练的梅老太。

　　老太太精神矍铄，头发花白，典型的退休老人。

　　她在花园里遛弯，看到秋从回廊那头过来，有些意外。

　　“这不是秋吗？你回来这里干活了？”

　　秋笑着迎上去，“梅奶奶好。”

　　“这都得有半年多没见了吧？大家还偶尔聊起你，都不知道你去哪找活干了。你说你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

　　秋拉着老太太坐在长椅上，说道：“当时走的急，没来得及打招呼。”

　　两个人聊了些近况，都是些以前常聊的家长里短的小事。想要了解一个小区的情况，最好的途径就是听小区老头老太太八卦。没一会功夫，什么家庭秘辛都能知道。

　　什么哪家丈夫最近又找了个小三，哪家婆媳又吵开了，谁家三十多的姑娘终于嫁出去了。

　　“前段时间，白银街的那家包子铺给人砸了。就你以前打工那家。听说老板娘被打得差点命都没保住。”

　　“是吗？”秋心虚地附和。心想，老板娘其实还好，当时一昏就什么感觉都没了。

　　“情节太恶劣，咱们小区主席，就老汪，都去开了好几次会。”

　　“什么会？”

　　“安全纠察会。咱们这区片，向来就是治安最好的。当时我儿子买房，就看中治安，才给我们老两口晚年生活安在这。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不发生倒好，一发生就发生这么大的事。听说局长都来了。……那会我们过去看，全都被封锁了。我靠近就瞅到一眼。一大摊子血呢。听旁边店里的老板说，那群人，没砸几分钟就跑了，也不知道最后抓没抓到。你看，这不是让我们老百姓睡不着觉吗？”

　　抓是抓到了，听梁朗照提过一句。他不想秋操心这些事，秋也就没再过问。

　　梅老太平时话就多，因为新迁户的原因，小区里的老居民会对她有些排外，这更助长了她一见人就喜欢唠嗑的习惯。

　　她没完没了地给秋八卦最近小区里发生的新鲜事，秋微笑地坐在旁边听，偶尔附和几句。

　　刚出院那会，梁朗照给秋找了个心理医生。

　　这么个新鲜职业，秋还是有所耳闻。在美容会所那会，常听那些做脸的太太在那聊最近又去看了自己的心理医生，说得多时尚似的。一开始，秋还以为是医术多么高超的医生，听服务员给她介绍了之后，再听到那种话，秋就打心眼里觉得那些人拿流行感冒当流行。有事没事跟别人说自己神经有毛病，得是种什么心理。

　　所以梁朗照一跟她提心理医生，而且那医生还已经在客厅等着，她就相当排斥。

　　“我好好的，怎么就神经病了？”说这话的时候，秋真的很生气。她不看梁朗照，端坐在床上，身板挺得很直。

　　梁朗照坐到她身边语气低缓，“这不是神经病。受过创伤，去看心理医生是很正常的事情。”

　　秋直直地看着前方，双手交叠，声音毫不犹豫，“我只是身体受伤，治好了就好了。跟什么心理有什么关系。”

　　“一个人碰到那种事，害怕，惊恐，以后草木皆兵，都是很正常的。我希望你以后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留下后怕。”梁朗照说话清冽，循循善诱。

　　“遇到害怕的事还少了吗？这次的事情只是受的伤比较重，可我一点也不怕。他们只是表面凶狠，我难道看到长得凶恶的人都要害怕吗？”

　　梁朗照无法说服秋，他想这跟这人根深蒂固的一些思想有关系。短时间内无法说服，只能打持久仗。

　　“那我都请医生来了，不能让他白走一趟，让他进来认识一下，总可以吧？”

　　“不行。”秋很坚决。

　　最后医生只能无功而返，因为是朋友介绍，梁朗照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非常抱歉，请让我下次跟您约个时间，请您吃顿饭。”

　　“不用客气。病人一开始作出这种反映也很正常，需要慢慢来。”

　　梁朗照一直想做通秋的工作，可惜因为最近的事，需要处理的状况太多，时常半夜才能到家，神情疲惫，无暇顾及。

　　他到秋的卧室，看了眼已经睡着的她。

　　公司里与对手的较量已经进行到白热化的程度，他前期布线，拉拢，离间，一步步走的缜密，他必须保证最后一击万无一失。

　　梁朗照脱了外套挂在沙发上，背对着秋坐在床沿缓神。神经因为这段时间连续的工作一抽一抽，心情却在进入房间后放松不少。

　　坐了一会，他实在累得不想动弹，就顺势躺倒在床沿上养神。

　　秋被刚才床的突然凹陷惊了一下，醒过来。黑暗中看不太清，她侧头，见梁朗照闭眼仰躺着，伸手推了推。

　　“怎么又趟这里，快回房好好趟着去。”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嘶哑。

　　梁朗照抬手揉着眉心，脸色在黑暗中都显得苍白，“累，让我躺会。”

　　秋其实还迷糊，闭上眼，又推了推他。

　　“快睡。”梁朗照的声音在夜里如同大提琴般低迷。

　　秋等了会，终于清醒过来，“你老是在我这里睡，成什么样。怪不得郑妈误会。快，回房去，自己床舒服。”

　　小时候秋跟梁朗照是躺一张床的。家里穷，买不起，即使他们睡的也只是一个搭起来的床板。秋觉得就是这个小时候的习惯，才让梁朗照现在爱在她床上打瞌睡。这小时候怎么睡是没什么忌讳，但大了就不一样了，总需要顾忌一些。

　　“不。”梁朗照语气有些耍赖，“我都躺下了，不想动。”过后又迷惑地说，“不知道为什么，趟你床上总让我觉得心安。”

　　秋看他确实疲倦，眼眶都凹陷下去，最近更是瘦的厉害，不由得问：“你有什么好心不安的？”

　　梁朗照手挡着额头，像是陷入回忆，“刚到纽约，人生地不熟，觉得心不安；远走求学，分开七年，觉得心不安；你躺在隔离病房里，觉得心不安。”

　　秋心里伤感，“咱们从小相依为命，会有这种感觉也是正常。等你以后结了婚，生了孩子，亲人多了，一切就会好了。”

　　梁朗照默不作声，最后叹了口气，说：“也许吧。但现在还是怕你就这么离开了，或者又发生什么意外。”

　　秋闭上眼睛，过了会，说道：“我看你才是那个要看心理医生的。”

　　梁朗照听着一愣，呵呵笑出声来，“你这是报复我吧？”

　　秋不理他。

　　梁朗照故作遗憾地说：“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都把我当成神经病了，我还要开心？下一步是什么？兴高采烈地进三医院？”

　　梁朗照无奈，“都跟你讲过了，这个不是神经病。”

　　“就是。”

　　梁朗照还要开口。

　　秋紧接着说：“睡觉。”

　　秋明显感觉梁朗照不会死心，所以尽量让自己白天不要睡，晚上睡得死死的。免得他继续跟自己灌输心理医生跟神经病没关系的混淆视听的话。

　　梅老太还滔滔不绝地跟秋摆持八卦，说到她邻居家的姑娘时，显得万分可惜。

　　“你说好好的一个姑娘，又是名牌大学出来的，非要去穷乡僻壤支教。其实支教是没有错，但谁家愿意自己姑娘去。老李家现在也是闹翻天了。”

　　秋不明白这个，随便的点点头。

　　“还有一回，我买菜从那家包子铺经过，有个大嫂居然拉住我跟我打听包子铺老板娘的事。”

　　秋奇怪，“谁啊？”

　　“我哪知道谁。”梅老太声线提高一度，“不过一听她讲话就知道是外地的，衣服也穿得穷酸，手里还拉个孩子。”

　　“她都打听什么？”

　　“没什么，就问老板去哪了。这我哪知道。”

　　梅老太一直拉着她聊到晚饭时间，秋心里放着事，去街口买了几斤水果，就往家回。鬼使神差地，她拐去白银街的那家店，就看见店对面坐着一老一小。他们衣衫有些破，拿着一个馒头分半吃，就着磕了补丁的搪瓷杯里的水。秋老虎的日头晒得小孩的脸红红地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