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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回:祸起萧墙(上) ...

  •   两人赶回埠头时,毓启的伙伴们刚刚结束一轮爬犁比赛,人与狗正围坐一团稍作休息。
      得了胜的金文辉乍一见到毓启,立马跳起脚骂:“你小子,太不道义了!还在比赛呢,结果你一溜烟跑没了影,闹了半天是去护花了?让哥几个等了你老半天,可真不是个东西!”
      金文辉一开头,周围人也纷纷起哄。
      “怎么,裤子穿起来了?”毓启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句,眼眉间竟是在挑衅。
      被抢了白的金文辉一想起之前脱得仅剩花裤衩的惩罚,顿觉□□里凉飕飕的,似乎有股邪风游荡其中。最可气是他下一局要雪耻时,这小子居然落跑了!他愤愤地撸起袖管,朝左右各扫一眼,扬声道:“哥几个听见没?这小子在臊我们呢!大家伙说,这次该怎么收拾,全扒了如何?”
      眼看大家捋臂将拳,闹不好真得吃个大亏,毓启连忙几步窜上前,对诸位抱拳作揖,嘴里说些讨饶的话。看他示了弱,怒气未消的金文辉又把目光转向沈紫,由头到脚将人打量个遍,又煞有其事地朝毓启使了使眼色,表情仿佛在说你们私底下的勾当我全知道,还敢不老老实实的。
      领略深意的毓启生怕他嘴上缺把门的,赶忙把这位爷拽到一旁附耳细说。傻愣在身后的沈紫一见这光景,红着脸避开,却挡不住余下看客神色中各自袒露的轻薄挑达。盼好戏的心态无非男女,他们等的不过是戏文里常有的,痴男怨女闹将起来一拍两散的戏码。奈何毓启没让他们如愿,便由起初的热切慢慢冷却,继而化作嘴边轻慢的一哼。
      处在风口浪尖的沈紫,拗不过想跟毓启道谢,或者话别的欲念,到底是留了下来。她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后会都未必有期,又何必话别。可真要走了,又有些不舍。总有股念头不断撺弄自己,再多留一阵,至少得和他说上话。至于说什么,她不知道。为何一定要说,她更是解释不清。往常母亲嘴里时常提醒女人要守的分寸仪态矜持,此刻统统随着松花江的水一并封冻,顽固不化。
      她一面替自己过多的热情感到羞耻,一面为了掩饰这点小盘算,故作亲昵地去摸毓启的狗,想着手头有点事干,才不会被人一眼看穿。她捏着狗儿肥厚的肉爪,眼光不停往另一头飘。磨到最终没了耐性,干脆和狗儿握爪道别,权当它顶替了主人。

      沈紫因为被人抢先叫走唯一守在江岸上的洋车,一时间只能留在岸边再等一等,这一等便等来了随后追来的毓启。
      毓启气喘吁吁地白了她一眼,反倒抱怨:“你这个人真不地道,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害我一顿好找。”
      “我也,关我何事。”差点说漏嘴的沈紫连忙改口。虽然遂了愿,但她偏要将这份欣喜遏制,至少不能肆无忌惮的从自己的眉梢,眼角,嘴巴边逃逸出来。她要强的板着脸,说不上高兴,也并非冷冰冰,总之不会让人一看见便浮想联翩。
      她顿了顿,“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毓启真被这话拿住了。他捋捋下巴思忖了半天,忽然眼睛一定,诧异地说:“嗬,被你这么一问,我还真就没闹明白,这两条腿几时跑到了这里。”
      “难道它们还能从你身上卸下来,自己跑来?”沈紫没憋住笑,一笑又着急掩饰,撅起嘴反驳:“你净胡扯!”
      毓启笑而不语,眼神不知不觉留意起她的棉鞋,发现鞋帮子被雪濡湿了,不免关心地问:“鞋帮子做得太薄,又是布面,踩几下雪就湿了。如何能走?可别冻坏了。”
      “不碍事,走动走动就热乎了。”
      “那不成,这还没出寒天呢。”他招招手,唤来府中的车夫,嘱咐车夫务必将人平安送到。
      沈紫不敢贸然领情,作势要走。见她如何都说不动,毓启豪气的将人拦腰抱起,直接送进车内,又取来俄人织的毛毡裹在她腿上。沈紫怔怔地望着他,有一瞬间竟是出了神。
      一切妥当后,毓启正欲合上车帘,忽然他意识到什么,一个转身整个人往前倾,阳光照射下来的影子顿时笼罩住手足无措的沈紫。
      “头先你问我为何会来,当时确实没想到。这会儿我想到了,因为你还欠我一个名字,你的名字。”他莞尔一笑,沁人心脾。
      “我……”沈紫欲言又止,是因为她也想到为何要留下来。
      原来,她还欠他一个姓氏。
      “怎么?不想说?”
      “我叫……”寻回丁点底气的沈紫高高昂起头,笑了笑:“无名氏。”趁毓启一晃神,她立即放下车帘,将他重新隔绝在外。
      反正,她知道他叫毓启。爱新觉罗▪毓启。

      或许是一路颠簸的关系,下车后沈紫顿觉身上散架似的酸胀。脚也像僵了,刚蹦到地上还没什么知觉,再过一会儿便钻心的疼。这时她看见丫鬟舒儿低头从家里出来,一门心思盯住手里的汤碗,慢慢挪着小碎步荡到了邻居门口。舒儿喊了几声,只见邻居家的木门拉出一道缝,一名俄国妇人探出被棕红色头发覆盖大半的脑袋,充满疑惑的双眼几乎被日益鼓胀的面颊包围起来,若不是天生高挺的鼻子做出分割,或许从别的角度看过去那仿佛就只剩下两团肉。
      两人比划了一阵,俄国妇人才了悟的哦一声,伸出像是搁被窝里发酵了一整晚的面团般的手掌。那不算小个头的汤碗俨然成了她手里的玩物,仿佛她再仰脖子多喝几口,便可见底。
      俄国妇人咂了咂嘴,表情有些为难。她示意舒儿等一等,很快从屋里拿出两颗西红柿,又是一阵比划。听到这里舒儿才恍然大悟,不断躬身表示感谢。回身的时候,沈紫连忙唤住她。
      舒儿见是沈紫满心欢喜地跑过来,看她走路一瘸一拐的还以为受了伤,紧张地上下扫视。
      沈紫摆摆手,“没事没事,脚有点发麻,还没缓过劲。”她往汤碗里看了一眼,两个西红柿躺在里面,好奇地问:“你之前拿着汤碗干嘛去了?咱们隔壁不是老李家吗?怎么变出个俄国人了?”
      “李太太把家里空置的后院租给了俄国人。你是知道的,自从小女儿出了阁,两个儿子去了新京,李家越来越冷清。李太太这才把多余的房子租出去,一来多点人气,二来啊……”舒儿压低嗓音,悄悄说:“听说李太太出的价钱很低,唯一的条件是让俄国人每周帮忙做一顿饭。咱们被小鬼子限制得那么严,俄国人可没有。李太太不正好沾个光。”
      “那你拿汤碗是?”
      “哦,二少爷说前几日在俄国餐厅吃了新样菜,让咱们也学着做。这不,王婶让我盛一碗给俄国人尝尝,看差哪几味。喏,就差这柿子。”
      沈紫寻思不能白拿人家的,嘱咐道:“你待会儿拿点啥回个礼,总得抵过这柿子的市价,不能白占便宜。这种新鲜玩意,偶尔吃吃就得了,以后二少爷再变花样,让他自掏腰包。”
      她想到二哥的伤势,又问:“对了,我二哥情况如何?大夫瞧过了吗?”
      “大夫说没什么要紧,躺几天就好。”
      听见二哥沈思远并没有大碍,沈紫心里总算舒坦不少。她径直前往沈思远的住处,才将踏进院门,又被门口一米高的男子雕像吓了大跳。自从大哥沈思明离家后,沈思远一个人独霸了两处房子,因为两间分别占着东西院,他自封东西霸主。上回听留洋归国的人说起西方风气开放,连上帝都光着身子,不像咱们中国的神仙裹得严严实实,都认不出谁是谁。
      他不知怎么就动了心思,特意跑去圣心堂门口观望,还真如人言。一时脑热,辗转求了个信奉挑筋教的雕刻家。过了半个月后,雕刻家还真送来一尊按他要求绑在十字架上的裸男雕像。裸是裸了,下半截重要部位上还插着钉子。
      沈母和沈文忠得知这事,死活让下人丢出去,觉得伤风败俗又不吉利。结果前脚扔,后脚就被沈思远拣了回来。别人羞愤难当,他倒是其乐无穷。最后雕像留了下来,只不过套上了马褂。惹得沈紫每次进西院,都会心惊肉战,总觉得有人在偷窥自己。后来她跟沈文忠提了几回,素来迷信的沈文忠让人在雕像胸口挂了道灵符,说是镇宅保平安。
      今天她一瞧,灵符不知怎么挂在空空的脖子上。空空是二哥小时候从外面捡回来的狮子狗,起先还胆小怕事。日子久了,它脾气见长,连脑门那撮刘海也学着主人梳个中分。一人一狗出游时,神态出乎意料的相近,都是吊梢着眼,一脸不耐。
      空空走过来嗅了嗅沈紫的脚,又扭着屁股跑去祸害母亲亲手栽植的盆景。沈紫嘴里喊着空空不许胡闹,心里到底向着它,只笑了笑便往里面去。
      二哥喜欢穷讲究,家里统共才六个佣人,他还非挑精壮的汉子随着出入。只要他在屋里,门口肯定守着这两人。这会儿不知道何故,这两个下人并不在,沈紫寻思或许在里屋伺候,便直接推门进去。
      门甫一开,沈思远飞忙卧倒,跪在床榻前的丫鬟灵儿也嗖地起身。两人互不相看,眼梢却打着暗战。
      沈紫满腹纳闷,横竖觉得自己像是破坏了屋内原有的祥和,否则二哥怎会全然没有欢迎的意思。
      她目光左右移转,直言道:“二哥,敢情我成了不速之客,瞧你一脸提防的。”
      沈思远清了清嗓子,说:“什么话!提防谁也不敢提防自己亲妹妹。”
      “少来!小时候你干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就怕传到母亲耳朵里。”沈紫撇撇嘴。又见二哥一只胳膊缠着纱布,额头贴上大膏药,不免关切地问:“怎样了?现在还疼得紧吗?到底怎么一回事,惹来这顿打。”
      不提倒好,一提沈思远激动地从床上坐起来,张嘴骂道:“这些混账王八蛋,全他妈的是孙子!平日里称兄道弟义薄云天的,遇到个狠的跑得比兔子还快,豹子也没这群小崽子闪得勤!”
      “该!”
      “我说妹妹啊,你就别往你哥心窝上再添一脚,都快被人踩烂了。”沈思远作势揉胸口,还不时发出嘶嘶的抽气声,“这儿可疼呢!那个叫小楼的混账东西,哥们不会忘了讨回来!我和自家兄弟比赛耍个赖有啥的,他一过来就把我的爬犁踢飞老远。我刚理论两句,居然就一个肘子把我脑袋打的,你瞅瞅,差点就破了!”他指指脑门上的大膏药,愤愤不平:“好家伙,这小子一个口哨,后面来了一帮二世祖。那个叫小楼的还撂狠话,说什么今天松花江我包了,你有胆子留下来,就得有胆子受着点。瞧这架势,带种的跟日本人逞强去!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算个什么东西!呸!”
      “你那理论两句,想必口气也未必比他好。真应了一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行了,这几天你可算消停了,好好在家养病吧。”了解到前因后果,沈紫忽然对留有好印象的毓启多了几分不快。二哥虽然坏,无非是些旁门左道的小伎俩,算不上心机深。只是毓启这样跋扈的做派,只会让人离得越远。
      “养什么啊!”沈思远负气地倒下去,未几又重新坐好,低声说:“欸,你们想不想吃大米饭?”
      “谁敢吃?会被当作经济犯被宪兵队抓去的!你可别打这主意啊!”知道他又要酿祸水,沈紫必须打断他。这会儿她也没工夫应付,心里被他之前那番话搅得躁起来。
      她扭头交代灵儿看住他,却无意发现灵儿斜襟的盘扣扣错了位,便好心提醒了一句。谁知这话一出口,灵儿羞得满面通红,再也没敢抬起头来。反倒是歪在床上的沈思远幸灾乐祸地呵呵笑,也不说话,只拿着微肿的眼睛盯人。
      这时沈思远的两个‘门神’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一面大喊:“来了来了,二少爷来人了!”
      沈思远一愣,“来什么人了?话说明白!”
      “打你的那家伙派人来了!”
      “什么?这小子居然有胆子跑这儿挑衅,走!”这下沈思远再也沉不住气,一把从床上翻下来,披上水獭大衣就要往外冲。还是沈紫和灵儿死拖硬拽把他按回床上,见他吵闹着下地,沈紫喝令两名‘门神’把人按牢实了。
      她冷着脸刺他:“都没弄清楚什么事儿你就急眼,就你这架势干得过谁?你老老实实地躺着吧。家里这么些人,人家敢乱来吗?我去看看。”她又警告两名下人,“若是二少爷踏出房门一步,你们也别活了!”
      二人唯唯诺诺地应承,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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