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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此情可待—结局 ...

  •   第八章

      安素颜轻轻地推开了一扇窗,徐徐的小风扑面而来,清清凉凉的,天色越来越明朗,终于,有斜斜的阳光照进了建筑和树木的空隙间,又一个晴朗的黎明静静地来临。
      安素颜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注视着窗外的景物,头脑中一片空明。她喜欢看天光逐次地嬗变,不论是黎明还是黄昏。她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些在熹微的晨光中去赶早读的匆匆脚步,那似乎成了她紧张的高中住校生活的象征,而每个星期最期盼的,就是周末姗姗来迟的黄昏。下了课,风一般地旋卷到宿舍,拎起早就收拾停当的小包,几乎是一路小跑地从近郊的学校跑到县城里,等待着基地的班车把他们这些归心似箭的子弟拉回家去。而夜色就在那一路的嘈杂喧嚷中悄然来临。每次,她总是安安静静地靠着车窗注视着外面迅速后退的田野、林木、山峦和天际,直到那最后一抹紫色的霞光也终于隐藏到远山的背影之中,景物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幽远,最后黑沉沉的车窗外只能看见三两星或明或暗的灯光在山坳间一闪而逝。而此时车内的人们却往往已是昏然欲睡,虽然明明知道,目的地也很快就在转过山路的一个大弯之后,正点燃了一片辉煌的灯火欢迎着他们的归来。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安素颜微愣了一下,随即走到门口。
      “谁?”虽然已经料到会是谁,她还是问了一句。
      “我。”门外是简短而有力的回答。
      安素颜拉开了门,“一大早的就搅人清梦,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但是,显而易见的事实证明,被搅扰的并不是‘清’梦。” 程逸兴得意地笑着,“怎么?冥想被打断了吧?不用想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臭美!”安素颜受不了地斜了他一眼,“谁要想你!”
      “口不应心!”他武断地说,“大凡女子痴痴遐想,必是在思念她的恋人——别忙否认!我可看见你的样子了!”
      “哼,”安素颜不屑一哼,“我看某人冥想的时刻,未必就少了!依我看,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的是,男子冥想,也无非是想想女人罢了!只是世间人有百态,区别就在于有人想得卑琐,有人想得高致而已。”
      程逸兴转到她身前,用食指勾了勾她的下巴,被她撇着嘴闪开了,他笑问:“那你说,我是前者呢?还是后者?”她说了那么一堆,不就是想引他上钩吗?还不知是谁拐到谁呢!他故意对着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她赶紧挥手赶开他的脑袋,像赶苍蝇一样,“以阁下目前种种的轻佻举止论,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
      他不但赶不开,反而更加嘻皮笑脸地凑近来,慢吞吞地说:“既然如此,我若是故作清高的话,岂非白白辜负了佳人期许?”真是倒打一耙,而且迅速出击,长腿一勾,就将早已预见隐患端倪而准备逃脱的佳人绊了一个趔趄,身形也飞快地转到她面前扶住她,谁知却被她利用了他一瞬间的紧张集中而挣脱了掌握溜走了。他颇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
      安素颜笑问:“不是说你们摄影社要去植物园采风吗?做准备了吗?”
      “没什么可准备的,要去也是明天,再说,我去不去还没定呢。”程逸兴淡然说,“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个副会长,满脑子桃色创意,这次啊,准得又带上一大堆‘模特’,大呼小叫、搔首弄姿,足够你恶心一路的。”
      安素颜笑着说:“活泼开朗是年轻人的天性和权利啊,同学们在一起才能畅所欲言、乐尽天真。依我看,你倒没有必要为了拉近我们的距离,而刻意地回避与同学一起出游。”
      “你不介意吗?”他不信地看进她眼中,她避开了他的视线,于是他了然一笑,“你可能不知道,我作过心理测验,说我的心理年龄都有四十岁了!现在我看确实如此。小女孩们叽叽喳喳也就罢了,更有一些男生,又想故作深沉,又急于在女孩子面前卖弄,着实令人忍俊不禁。”
      安素颜问:“那么你有没有呢?”
      “我需要吗?”他得意地反问。
      “是吗?”安素颜微笑着斜睨他一眼,“那么你在自己系上得意也就罢了,怎么田海农那里的活儿也得非你不可吗?好像不是吧?这整栋楼里会写字的还是有几个的,据说老飞就写得还不错。”
      “那都是老田找我,可不是我卖弄啊。”他声明,转而又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再者说了,这楼里还确实就是没找到能出我之右的书法啊。”也难怪,奔波忙碌的都市人群中还有多少人能有练习书法闲情逸致?时间就是金钱,损失一寸光阴,那得损失多少美元?一寸金子根本不够弥补。
      “好了!”安素颜看了看时间说,“你还是去找别的活动吧,我真的没有空。”
      程逸兴有些不解和不甘,“怎么我看好像这研究生里就你成天忙得团团转似的,埋进实验室就不知晨昏,今天可是周末,就不能放一放吗?”
      安素颜笑了笑,“每个人的实验情况不一样,每个人的导师要求也不一样,端看你自己的选择。我学的既然是实验学科,就要用真实的数据说话,所以必须不断地做实验,舍此不做他想。”可以肯定,在众多研究生当中,的的确确有投机取巧的人存在,以混张文凭为最终目的,甚至不择手段,但是,虽然她安素颜看不惯这种瞒天过海的伎俩,也根本不妨碍他们照样顺利毕业,甚至比一般人更加风光,更有甚者,导师本身就是游刃有余的个中老手,旗下弟子又如何能够不去上行下效,甚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不论怎样的体制,都不会是无懈可击地完美的,所以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漏洞可供聪明的人去钻取,就像法律也有相当的滞后性一样。对于我们个人来说,既然知道即便振臂高呼也是无人理睬,又何必浪费情绪于愤愤不平之上呢?其实说到根本,教育的本质应当是教化人心,最终的目的是人人自觉地遵守规则,然而,在最初推广普及的阶段,免不了的总会泥沙俱下。这就是她所认识的身处其中的高等教育。
      安素颜打发了程逸兴,却没有料到下午的时候,她的研究室来了另一个不速之客。她是张清仪。
      张清仪与程逸兴是在相同的中学读的初中、高中,她比他低一级,和齐琪是同班。程逸兴在中学的学习成绩并不出色,但是,他是篮球场上不可或缺的主力,在每次的校运会上也是出尽了风头,加之俊秀的外形和富裕的出身,几乎是每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梦中的偶像。张清仪也不例外。她想接近他,可是,程逸兴总是冷冷地睥睨着一切企图接近他的人,尤其是女人——不管多大年纪。她不敢冒然上前。后来,徐振华和齐琪闹起了“早恋”,而徐振华又是程逸兴的童年好友,于是,她主动地接近了齐琪,投其所好,终于成功地与之打成一片。某一次,当齐琪带着她终于踏进程逸兴家的小院时,她心跳雀跃,她的梦想与现实只差一步之遥了!没想到,倨傲的程逸兴只冷然睨了她一眼,就不悦地对徐振华说:“你他妈管好你的马子!少给我带些不清不楚的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初战失利并没有击倒张清仪的决心,反而更坚定了她势在必得的勇气。世间万事无不如此——越是具有挑战性,就越发显得弥足珍贵!其时,程逸兴的父母已经离婚,于是,张清仪即时地鼓励也已离婚的父亲去追求高婷雅,她则从中穿针引线,为父亲制造各种“浪漫”的机会,同时,她的温良乖巧也深得高婷雅的欢心。终于,她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程逸兴的“妹妹”,顺利地赢得了堂堂正正接近他的身份。之后,她有意无意地制造了一些关于他们之间关系暧昧的暗示,这些暗示确实打击到了不少对程逸兴暗中恋慕的少女芳心。可是,对于她散布的消息,程逸兴都以冷冷的态度,一概予以了否认。对于张清仪积极撮合父母的举动,他也早就心知肚明,对她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作派,不禁叹为观止!在如今这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时代,她也算得是件孤品了。可是,她越是穷追不舍,他越是反感倍增——可能这就是世间男子的通病,越是得来轻易,越是不放在眼里——所以,就算张清仪再如何机关算尽,也是枉然。
      尽管如此,张清仪也并不担心,因为在整个中学时期,程逸兴从来没有任何关系密切的女友,甚至可以说,除了他那几个好友,他对其他人几乎都是那副爱搭不理的姿态。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他青春萌动、情怀初开。男孩子嘛,总是血气方刚的,她就不信,难道他能一直做他的柳下惠不成?
      果然,程逸兴终于坠入情网了,不过遗憾的是,他的对象不是她!却是那个叫安素颜的“老”女人!虽然,在安素颜实习离开华宜之后,她曾听齐琪玩笑地说过一次,说是徐振华推测程逸兴可能暗恋上了“安老师”,可是,其后却并不见他有所动静,她放下心来——暗恋嘛,谁不会有?只要没有进一步的行动,用不了多久自然就淡忘了。
      可是她没想到,原来程逸兴不报清华,却考去京华工大,全都是为了这个安素颜!这使她第一次意识到,这回她是碰到了一个真正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了。这个安素颜,虽然大上他们许多,可是那一身纯净的气质,连他们这些真正的少年都自叹弗如,那种空灵的纯美在这个越来越秾艳的世间,显得那么的不可多得!尽管她自己也很美,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安素颜那种空灵飘忽的气质,不是随便哪个人想学就学得来的,她美在丰富的内涵,美在灵动的气韵,而这些,恰恰正是她们这些身家不虞匮乏的小女孩所缺少的。她唯一胜过她的只有时间,她比她年轻!于是,她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没想到这次程逸兴竟然直接冲到她面前来发火了!她的危机意识越来越浓重了。
      但是,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怎么能说放就放?她不失时机地把程逸兴与一个“大他五岁的老师”恋爱的消息告诉了高婷雅。在高婷雅的心目中,这个乖巧美丽又聪明大方的继女一直是她理想的儿媳人选,乍听得安素颜居然比程逸兴大上那么多,已经不太高兴,又在张清仪不断的旁敲侧击之下,高婷雅果然约出安素颜谈话了。
      可是令张清仪大失所望的是,高婷雅出马并没有击倒安素颜,程逸兴仍然与她过从甚密、不知悔改。于是,她趁程逸兴到张家来探望母亲的时机,当面清楚地对他表白,而且,也再顾不得女孩子的矜持,主动对他投怀送抱,却不想被他手快地一掌推倒在地毯上,他冷静而清晰地说:“你清醒清醒吧!我从来没有给过你任何承诺,连暗示也没有!以你的条件,难道还怕找不到男朋友吗?我对你一点意思也没有。而且,我也不妨明白告诉你,就算没有安素颜,我也不会喜欢你!”
      “可是,她比你大五岁!”张清仪不甘地喊。
      “那又怎样?只要我愿意,大一百岁也与你无关!”他宣称,再不理她,傲然拂袖离开了张家。
      张清仪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羞恼而不甘。以前,不管他对她的态度如何,总还是接受了她是他“妹妹”的事实,对于她的距离,已经是所有女孩子当中最近的了。每每,她一想到这一点,就欢欣鼓舞,信心倍增。他终将会是她的!只要她足够努力,终究会打动他的心!可是,现在,他用完全不容置疑的话语,打碎了她编织的所有彩梦,她这么多年来处心积虑的接近,似乎就在这一瞬之间,全部化为泡沫纷纷破碎了!她好恨!恨程逸兴冷酷无情!更恨安素颜横刀夺爱!她从十三岁就爱上了他!她比安素颜早爱上他五年!不!她不会这么轻易地就退出!不管安素颜现在和程逸兴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只要没有结婚,她就还有机会!这是一场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战争,她怎么能还没跟对手照面就举旗认输?就用这五年相处的筹码,用这比她年轻的优势,她一定要击败安素颜!
      安素颜开门见到是她,只有一瞬间的惊讶。虽然她并没有想到张清仪会亲自找上门来,但她会来,应该也在情理之中。
      “书桌那边有水和纸杯,你需要的话请自己倒吧。我正在做实验,不好招待。”安素颜交待完,又回到实验台边去忙碌。
      张清仪打量着研究室的陈设和忙碌着的安素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明明安素颜才是后来者,可是,为什么她却感觉自己才像后来人呢?安素颜的气势在一开始就压过了她,她得想一个周全的策略反败为胜,只要达到目的,手段的考虑就在其次。
      安素颜一边忙碌,一边等着她说话。可是,一直到她今天的实验就要结束,张清仪也没有开口。她微笑着收拾实验台,说道:“你不会是专程跑来监督我做实验的吧?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安老师,”张清仪期期艾艾地说,“我知道跑来找你很冒昧,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安素颜看着她年轻清丽的面庞,上面明显地写着紧张,于是安慰地说:“小张,我想你今天来,是想告诉我关于你和程逸兴的故事,如果你想说,现在我实验做完了,你可以说了。”但是,如果你以为你的故事会改变我和小程现在的关系,那就错了,安素颜心想。虽然她是于世无争的,却并不是软弱可欺,先有高婷雅的示威,再有张清仪的挑衅,只能说明她的存在是多么的不容忽视!她早已心有准备接受挑战。
      张清仪点点头,开始叙说。从豆蔻年华的暗恋,到明示暗示的追求;她如何积攒着和程逸兴相处的点点滴滴的快乐;如何憧憬着和他在一起完美幸福的未来;长辈们如何嘉许地祝福着他们这对小情侣……她都说了,说到用情之深,不禁声泪俱下。
      安素颜静静地听着,一颗心渐渐被酸涩的沉重塞满,拉过纸巾筒,给她递去一张纸巾。她看向张清仪,那张清丽的小脸上已经满是泪痕,显得那么楚楚可怜。眼前这幅美人梨花带雨的图景,看得她只想掬上一把同情之泪!按照她的说法,他们是多么完美和谐的一对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正是她无比羡慕的小情侣!而她安素颜,横亘其中,分明就是后来的闯入者!
      “……,安老师,我从十三岁就爱上他了!他对我一直是对所有女孩子里头最好的!他说他现在喜欢你,可是……安老师,你比我们读的书都多,肯定也知道,男孩子有一个时期是会有一阵子感情游移的,这都是暂时的,我哥他现在就处在这个不稳定的时期,我不会计较的,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也不会计较,我只是希望他回到我身边,只要他回来就好。”张清仪一边哭诉,一边用纸巾擦泪,同时细心地观察着安素颜的反应。
      安素颜无意间瞥见一眼张清仪观察的神情,蓦地,她心中恍然有些明白了,张清仪是聪明的,应该说是非常聪明!她既没有像高婷雅那样居高临下地显示她的优越,也没有像甘秀菊那样穷凶极恶地宣告她的占有,而是采取迂回曲折的低姿态,以委曲求全的楚楚可怜激发她感同身受的怜悯、声讨她夺人所爱的罪恶!而她此刻心中满溢的酸涩就是她达到效果的实证!她陡地警醒起来,张清仪真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十八岁的小女孩!
      于是,安素颜缓缓地开口说:“你的故事的确很感人。但是,你知道感情的事是非常微妙的,两情相悦,总要双方自愿才行。你确定他是爱你的吗?你明确地问过他吗?虽然小程是很年轻,但是也足够到自我判断的年龄。这种事,并不是仅凭你一厢情愿的臆测就能定论的。”
      “我不是臆测!”张清仪急忙辩解,“如果他不爱我,他怎么会到我房里来?我们……我们……”
      安素颜盯住她,心里已经忐忑起来,那潜伏在角落的邪恶的藤蔓此刻正张牙舞爪地轰然蓬勃壮大,她强抑紧张地问:“你们怎么样?”或者她根本就不该去要这个答案,她在害怕了,而她知道,这个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张清仪满脸通红,低声说:“我们……我们……他……他到我床上……我……”
      安素颜“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仿如一股电流穿透她的心脏,她被电得麻木。
      一时间,室内弥漫着一层尴尬的沉默,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敲门声在这时响了起来,安素颜木然地过去拉开了门。
      程逸兴一边走进来,一边说:“你不是说今天会早结束吗?我等你半天都没见人影。”进门看见张清仪在场,脸色一沉,“你来这儿干什么?”又见到她脸上的泪痕,起疑问道:“你都说了些什么坏话?”赶紧扭头去看安素颜,安素颜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淡定,他放下心来,对张清仪下逐客令:“我们要走了,你也请离开!”
      他走过来,想去扶她的肩,却被她闪开,他疑惑地问:“是不是她说了我什么?”
      “她说她十三岁就爱上了你。”安素颜淡淡地说。
      “那又怎样?”他不屑地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可是,你……你到她的房间里……你们……”她犹豫着。
      他的眼睛倏地眯了起来,言语也泛出森冷的气息:“你在怀疑我?原来这就是她来的目的!来造谣来了!”走到她面前,猛地扳过她的肩膀,“而你!你就相信了!是不是?回答我!”
      她不敢抬头迎视他冷厉的眼眸,却被他强抬起下巴,与他对视。
      “安,你令我非常失望!”他锐利的视线逼进她的眼睛,“如果我们连这一点考验也不能承受,还谈什么相知相许?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你的身边一直都有来来往往那么多的男人,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一点坏处……”
      “那是因为我光明磊落!”她恼怒地打断他,“我从来没有任何暧昧苟且的举止!可是你,瓜田李下、非常时间,一而再、再而三……”
      他火大地打断她,吼道:“我还要说多少遍!那是她骗我去打蟑螂!别人一两句谣言就能把你支得团团转!你对我的信任何在?!你的‘长相知’未免太过脆弱!如果双方连基本的互信都不能达成,还怎样一起走下去!”
      “你不用吼!我听得见!”她的声音也不禁提高起来,“既然我们的关系本身基础就太薄弱,也就没有必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你尽可以去找对你坚信不移的人!请便!”
      “你!”他突然转过身,猛地一拳捶在实验台上,台上的玻璃仪器被震得弹跳起来,安素颜扑奔过去,将装着样品的烧瓶抱住,冷冷说道:“请你出去!”
      他没有出去,双手撑着台沿,深深地吸气。许久,他才恢复过来,苦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失控!
      安素颜一直抱着她的烧瓶,也逐渐地恢复了平静。他们吵架了,没想到两个自诩冷静自持的人居然也会吵架!看刚才程逸兴的模样,那一拳肯定本来是想揍向她的。
      程逸兴走过来,掰开她抱着烧瓶的手,把她拉进怀里,下巴顶着她的头顶,轻声说:“我们不要再吵架,好不好?我心里酸痛酸痛的。不管别人说了什么,那都不是真的。我和任何女人都没有不干不净的关系,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贴在他胸膛上,倾听着他坚定的心跳,轻声道歉:“对不起!小程。你也知道,当你不断地接收到相同的讯息,就像‘曾参杀人’一样,禁不住积非成是啊。”
      他扶住她双肩,将她推开一些,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也不怕让你知道,的确是有不少女人想勾引我,包括张清仪。如果她亲口说我和她有关系,我也不会惊讶。不过,就算她不再是完璧,也别想栽赃到我头上!我连碰一下她的欲望都没有,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
      看着他又是那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气,她不禁摇头。
      勾过她的下巴,他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然后,他俯下头来,嘴唇在她脸颊上轻轻拂过,到她耳边吹着气小声说:“事实上我太挑食了!其实我垂涎已久,只等着你这道大餐。现在,请问大餐,我很饿很饿,可不可以先吃一口啊?”
      “你休想!”她推搡着他,可是毕竟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放下姿态求恳:“小程,不要这样!”
      “你在怕什么?是怕我始乱终弃吗?”他说,“你要我负责,我正求之不得。”
      “不是这么说,”安素颜笑得有些尴尬,随着衣衫日渐单薄,过近的距离将会导致的后果,她自认还没有承受的心里准备,她只好说:“无论如何,未来是不能轻易预支的,更何况……”
      “更何况,我们的未来也是不能简单预期的!”程逸兴不耐地将她咽下的话说完,“安!如果我不是足够了解你的矜持,矜持得近乎冷漠,我也会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心。你习惯于拒绝,我知道,可是如今你不再拒绝了,你就不能主动一些、放开一些?——当然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会尊重你的意见,你放心!——我的意思是,外在的压力,你不能躲开让我独自招架,而你感受的挫折,也不要独自闷在心里。你这样把我排斥在外,等于置我于何地呢?”
      “对不起!”安素颜低声垂首,他说对了一半,高婷雅与她见面的事,她就一直只字未提,“但是,我并没有躲开啊,凭心而论,压力更大的是我,对不对?所谓招架,并非都要表现成你来我往的言行吧?而且,你的出现确实是我始料未及的变数,直到现在,我仍然不时有不真实的感觉,不知道怎样应对才好。”
      他微笑地鼓励她:“那么,起码你要让我感觉到,你确实和我在一起啊——我也需要你的鼓励,才有足够的动力支持我的信心。我十分清楚,客观的差距是不容忽视的,所以,你必须给我足够的时间去证明——我们的未来不是变数,而是必然。”
      然而,安素颜始终是无法像他那么洒脱的,你总不能让一个因循谨慎的人瞬间变得开朗激进吧?她只知道,在未来的进程中,肯定不断会有未知的因子参与进来,修正每一个关键步骤将要前进的方向。这和做实验的道理是一样的。既然如此,一切都不能匆忙定论。即便他们的未来是一个必然,要走的路也是漫长的,不可更改的岁月差异始终存在,而它搅起的波澜,几乎无一不是对少年心性的严峻考验。

      * * *

      左毓敏和安素颜落荒一般逃出了阶梯教室。
      “哎哟我的妈妈也!”左毓敏夸张地咋着舌,“西洋文化果然不是我们这等土豹子级别的能够轻易理解的!”
      安素颜笑着说:“这也算不得什么嘛。这不正代表我们的国家越来越有国际影响力了吗?人家景仰中华文化,爱屋及乌有何不可呢?”
      左毓敏笑啐一声,“反正什么怪现象到你那儿都有合理的解释!”
      今天晚上,她们是看到张贴的海报说有外教讲座,这才结伴来参加的,没想到那外教在约略讲了讲本国风情之后,就开放提问了,然后,还和蔼可亲地走下台来与同学交流,交流交流着谈话就杂乱起来,而对于与之交谈的女生,总免不了有那么几个相同的重复的问题。安素颜她们去得比较晚,也没有往跟前凑,一看大事不妙,就赶紧溜之大吉了——试问,当一只满头满脸覆盖着浓密的黄褐色卷毛的“大猩猩”,瞪着眼睛问你——你结婚了吗?(否定之后)——你有男朋友吗?(否定之后)——我们可以交往吗?——的时候,你怎么可能不油然泛起层层鸡皮?
      安素颜笑着说:“你还是少见多怪。本科时我们那个外教,五十多岁了,澳大利亚来的,每逢与女生谈话,总要强调‘我离婚了’,你说他是什么意思?”那个外教后来去了山东某校,据说还真的娶到了一个二十来岁的中国姑娘。
      左毓敏笑说:“我当然知道,我又不是白痴!不过比起今天这个,他已经够含蓄的了。”
      两人说笑着向生活区走去。过了开水房布告栏的岔路口,两人就要分开走了。左毓敏却忽地想起什么,“对了,有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你知不知道文婧现在又有了新目标?”
      “哦?是吗?”安素颜漫应着。
      “呀!你居然无知无觉?真服了你了!”左毓敏惊叹着,把她拉到路旁的花丛后,打算好好开导开导她,“你那个小程,可得看得紧点儿!这次他们摄影协会的影展,你看了吧?你们小程照的那些照片,十有八九的模特儿都是文婧!”
      “那也很正常啊!他们带上模特儿,不就是要给她们照相的吗?”安素颜虽然这么说,但是当时乍然一见的时候,心里还是感觉不适的,只不过她相信,即便是没有她,程逸兴也必然对文婧没有兴趣,他太骄傲了,又何尝不是眼高于顶,对于唾手可得的事物,向来是认为没有挑战性而不屑一顾的,何况是个花名昭著、主动投怀的女子?
      左毓敏翻翻白眼,“你再这样麻木不仁下去吧!小心他迟早变成别人的盘中餐!告诉你,你的小程啊,早被别人盯上了!别说我,就连邓军都看见过好几次,文婧围着他问长问短的,分明就是没事找事。没有什么当然是最好的,问题是你再这么疏忽下去,是会令人有机可趁的!要不怎么死缠烂打也叫功夫?你的实验,也别那么紧赶慢赶的,时间还早着呢,多留意留意个人生活也是必须的嘛——我们都什么年纪了?”
      安素颜正色说:“阿敏,真的谢谢你!我会留意的。不过,你对小程可能有些误解,他并不年少冲动。”
      “那当然,又不是人人都像老飞一样色欲薰心。”左毓敏也放缓了神色,又接着低声面授机宜:“小安,我跟你说啊,就算他并不年少冲动,但是他毕竟是男的,你呀,不要太矜持,适当地——我是说适当的啊——该交付的时候就交付,没有什么吃不吃亏的问题,如果真的为此把人气跑了,那才真是亏大了!”
      安素颜笑起来,她说的必然是自己的过来经验。
      “我说真的!”左毓敏强调。
      “我知道。”安素颜说,“你不也说过我‘孺子可教’吗?我也不是白痴啊。”
      “那就好!我走了。”左毓敏这才放心地拐到自己的路上去,“明天见!”

      第九章

      安素颜的实验按部就班地平静进行着,再没有人前来打扰。谣言毕竟是谣言,若没有惊天动地的事件层出不穷地新陈代谢,终究是不能长久的。对于曾经谣传的种种,都可以不必去计较,毕竟,每个人既然存活于世间,就不可能不被人议论,因为你自己可能也会议论别人。
      这天晚上,安素颜回到宿舍,正在疑惑程逸兴为什么有三天没来了,就听见门上响起“叩叩”的声音。
      “小程!”她一边开门一边叫。
      “非常遗憾!不是小程!”门外站的竟然是来熙和,他已经有很久不曾来访了。
      安素颜有些尴尬地把他让进去。
      “怎么?不欢迎?”来熙和问。
      “瞎说什么呀!”她斜了他一眼。
      “唉!”来熙和装模作样地哀叹,“没想到我也有不受欢迎的一天!走了走了!”作势向门口走去。
      安素颜含笑看着他,并不阻拦。
      “哎呀!”来熙和叹着气,又走回来,“师姐!人聪明就好,但不要太外露,这样会让别人很尴尬的!”
      安素颜笑着说:“这句话本师姐原装奉还!老弟!你既然无事不登三宝殿,为什么不干干脆脆把话说明白,装神弄鬼的,搞什么名堂!”
      “是是是!”来熙和说,“反正在你这里,想占点便宜都没门。”
      “你呀!就是以前占人便宜太多了!小心别亏了老本!”安素颜说。
      “我已经亏了!”来熙和闷闷地小声说。
      安素颜带着笑意说:“我看是不尽然!以你老弟的精明,就算跌倒一次,倒也无伤元气。本师姐虽则深居简出,却也不止一次地看见你又与一个女孩子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可见所谓‘青山易改,本性难移’,真真是所言非虚。”
      “嗤!”来熙和哼了一声,“‘本性难移’应该原装奉还给师姐你!从来只看事物表面,不愿领悟其中实质!”
      “是是是!”安素颜说,“你该不会告诉我,那个女孩是你的‘小妹妹’吧?”
      “哎!还就正是了!”来熙和说。
      “得了!”安素颜不信,“哎!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咦?”来熙和稀奇道:“你居然也变得八卦了?”
      “不可以吗?”安素颜笑了。
      “可以!她叫谷之华。”
      “就是了,你并不是‘谷之实’!”
      “噗!”来熙和终于笑出声来,“她是我家的邻居,说起来真的要算是我的‘小’妹妹,我还给她换过尿布呢!”
      “你也不过大她四五岁而已,不需要倚老卖老。”安素颜说,“我看她追你这么用心,只怕也是个早熟的心灵!”
      “何止如此!”来熙和叹息,“更可怕是谷爸爸、谷妈妈,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啊。”在他现在看来,谷家父母似乎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把女儿往他怀里送,从小就纵容女儿一味地粘着他“来哥哥”长、“来哥哥”短的,长大了,对他们之间的亲亲密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着哈哈,现在就更好了,谷之华如愿以偿地考到他同一个城市来,更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了。
      安素颜感慨地说:“小来,不知道你想没想过,为什么你的桃花总是常开不败啊?——也许我说的都不中听——”见来熙和示意她继续,于是接着说:“依我看,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你自己。你以前总是揶揄我的原则,但是行为处事总得有一个尺度,是不是?任何模棱两可的态度其实都是对现状的姑息,其背后的意义都会被人理解为默许的——尤其是在一些敏感的问题上更是如此——尽管你事后费尽口舌也无济于事了。就像这个谷之华,现在这种状态可以说是你一手栽培出来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现在你觉得毅然舍弃这种关系有相当的难度,还是不妨仔细思量一下,你是否对于她并不仅止于简单的‘兄妹’之情——毕竟她与你算得是相交甚深。至于其他的,我就说不出来太多了。我也仅能就自己的体会说上一二罢了。”
      来熙和沉默不语,谷之华不同于以往与他来往的那些女孩子,对她是绝不可以抱游戏态度的,而要说对她的情感就是爱,他又始终认为牵强,直到现在也没有想通,“嗨!”他甩甩手,“先不管她了!眼前的关卡是老方要的开题报告,快!师姐,借你的开题报告参考一下,不要小气啊!”其实,这才是他来的最大目的!
      安素颜苦笑着摇着头,给他找出报告。两人讨论了一阵,他们本是一个导师,所做的课题也是有所关联的。
      讨论过后,来熙和站起身来,问道:“师姐,你那小程今天怎么还没来?我是不是得赶紧走人啊?”
      安素颜笑笑,“他已经有好些天没来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来熙和诧异地看着她。
      “怎么啦?”安素颜好笑地看着他夸张的表情。
      “唉!”来熙和叹息,“师姐呀!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能够活得这么潇洒。只要一埋进实验室,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做学问是不错的,但是生活的内容还有很多的层面啊。当然啦,话说回来,也就是你这种纤尘不染的心性才是最诱人的地方。可是,却有人不知道珍惜!唉!如果你是我女朋友……”
      “喂喂喂!”安素颜打断他,“不要旧事重提啊!”
      “好吧。”他无奈地说,又问:“你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啊?”
      “发生什么事?”她问。
      来熙和摇着头,叹息着说:“你那个小程,恐怕是惹下大麻烦了!”
      安素颜一惊,“什么麻烦?”
      来熙和说:“听说是他继父的女儿为了他自杀了。”
      “什么?”安素颜有一刻不能反应,张清仪自杀了?!
      “不过没死成!给救过来了。”来熙和赶紧解释,然后,不可思议地摇着头说:“这都是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玩殉情这一套!”犹豫了一下,又说:“我还听说——当然都是些小道消息,不一定是真的——据说是姓程的玩腻了她,再把她甩了,她一时想不开就……”
      “不可能!”安素颜大叫。
      来熙和耸耸肩,“我也不太相信!那程小子虽然跩得个二五八万的欠揍样,但是对你,还是看得出来是来真的,否则,我也不会那么甘心就退出。我想是那个女孩子被他拒绝以后,就想以死来要挟他。”他看着安素颜有些苍白的脸,担心地问:“师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安素颜有些虚弱地说。
      来熙和本想来扶她,可是想想还是算了,她不喜欢别人随便碰她,于是,只能劝道:“师姐,消息还没有证实以前,你都不要把它当真,尤其是这种事,很容易就上当的,只要你有三分相信,别人就得逞了。”
      安素颜看向他,由衷地说:“谢谢你!小来。我真的没事。”
      来熙和说:“没事就好!师姐,你想开些,就算是真的,你还有我呢——当然,我知道这么说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是……啊!算了!你当我没说!”他看见安素颜冷下脸,赶紧自动闭嘴。
      “小来,我很好,你回去吧。”安素颜下逐客令了。
      来熙和摸摸鼻子,点点头,“那好,我走了!有事叫我!”朝门外走去。
      来熙和走后,安素颜颓然跌坐在床上,一时间似乎脑中一片空白。
      张清仪自杀了!张清仪居然自杀了!
      敢于自杀的人无疑是世间最勇敢的人,起码她缺乏这种勇气!在生死攸关的恐惧中,仍能持之以恒地选择自蹈死地,支撑的该是如何巨大的精神力量啊!从这一点上说,她比不上张清仪,至少,她没有她爱得那么执著,直至失去而痛不欲生!就算程逸兴与张清仪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有了“为了他自杀”这么重大的一件事横亘其间,程逸兴还能和她安素颜心安理得、依旧坦然地在一起相处下去吗?
      她的心一阵抽紧。世界上果然没有任何完美的事物!就在她以为这一生心有所归的时候,一桩桩、一件件的“意外”就这样接踵而来,使她疲于应付。她其实是虚弱的,勉力的冷静掩盖不了她实质的外强中干,她太敏感了,又敏感到多疑的地步!发生了这件事之后,程逸兴竟一直没有露面,她还要从一个局外人的口中才知道消息,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说不得的隐情?以至于他根本就无从解释吗?
      她的头脑这一刻又被自己一大堆的推想壅塞得几近窒息!

      * * *

      温馨舒适的卧房。黄昏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中透射进来,房中一片融融的暖意。
      程逸兴冷冷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张清仪。你总有醒来的时候,不怕你就这样一直装睡下去!他心想。
      他从头到尾根本就不相信活得呼风唤雨的张清仪会去自杀!乍接到母亲的电话时,他愣了一下,随即马上明白过来,张清仪又在耍花招了。就算她吞服了高婷雅药瓶中所有的安眠药片,如果她真想死,根本就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不过是想以此来威胁他而已。如果以为他程逸兴有这么容易就就范,她的算计又一次要落空了!
      张清仪是在被他再一次严词拒绝之后“自杀”的。还好,那天父母都在家中。
      他到达医院的时候,张清仪正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地在输液。在经过了洗胃灌肠等一系列紧急抢救之后,她已经被折腾得几乎奄奄一息,十分虚弱。而等她终于醒来,虽然气喘吁吁,却强硬地坚持着提出了她恢复生命的条件——程逸兴必须一直待在她的房间里,她要看得见他才肯继续输液;程逸兴必须亲自喂她吃饭,否则她就绝食。程逸兴怒发冲冠,捏紧了拳头,只想立即冲上去挥向她。
      “兴兴!”高婷雅把他拉了出去,劝道:“她现在是病人!你就多担待一些。她喜欢你,我和你张伯伯也一直都希望你们俩能成为一对。你们两个不论从身家,还是教养,各方面都是最般配的,何况,小仪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喜欢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我和你张伯伯早就说好了,等你们俩都毕了业,就把所有的产业都交给你们管理,这不比你去指望你那个不知道会招来多少小老婆的爸爸强上百倍吗?”
      “妈!”程逸兴说,“我们年轻人的事,你们少掺和!对于你们的财产,麻烦自己保管好,我从来没有觊觎之心!感情不是用金钱能衡量的,跟漂不漂亮也没多少关系。我讲究的是心灵的沟通,你们可以不信,只要我自己信就行了。你少管我的事!我自己会拿主意!”
      高婷雅拉住转身想走的他,“你现在不能走!你没听见小仪的话吗?你想让她再死一次?”
      他轻蔑地说:“她根本就不想死!否则绝不会趁你们都在家时玩这种把戏!”
      高婷雅不放弃地继续劝他:“兴兴,妈妈也曾年轻过,完全知道爱情是怎么回事,那些什么生死相许的东西,全都是文人编出来骗骗小孩子的,真正生活中,根本就不会有那种爱情存在!什么叫心灵的沟通?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生活是实实在在的柴米油盐、生儿育女!而且,我想你也多少看过听过,与其寻找你爱的人结婚,不如和爱你的人结婚,这也不是妈妈一家之言,都已经是至理名言了!就冲这一点,小仪也比你那个老师合适!何况,小仪和你年纪也相当。你不知道,女人老起来是很快的,就算她现在看上去还很年轻的样子……”
      “你见过了安素颜?”程逸兴打断她。难怪安素颜说什么“曾参杀人”,原来还有高婷雅一份!
      高婷雅说得太快,一时没有注意自己说漏了嘴,不过,她也不否认,“对,我见过了。那个安素颜,虽然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样子,还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这种心机深沉的女孩子,你和她在一起会吃亏的!”
      “她‘心机深沉’?”程逸兴好笑地说,“你说反了吧?心机最深的人现在就躺在里面!你当初本来和陈叔叔好,为什么后来跟张伯伯结了婚?你心里会不清楚?”
      高婷雅当然清楚,可是张致远也很不错啊。
      就在程逸兴转身要走的时候,张致远火急火燎地跑出来拽住了他,“小仪把针头拔了!兴兴!就算张伯伯求你了!你留下来吧!”
      于是,程逸兴一直“留”到了今天!
      这些天来,他一直苦于找不出张清仪假自杀的证据,显然她的“自杀”是蓄谋已久、计划周密的;而张致远和高婷雅,看来也是与她心有灵犀,竟然连诊断通知都藏得不见踪影。
      直到今天,他因为这四天以来愤懑又无奈的形同软禁的生活,饮食一直不曾正常而发作胃痛,他到药橱去找药,却赫然发现高婷雅的安眠药瓶仍然完好地放在角落中,瓶中仍是那几枚药片——张清仪根本就没有吞服安眠药!她当然知道安眠药的厉害,只怕她根本就是吃了一整瓶的酵母片!最多也不过是找了一瓶类似安眠药片的药物来故弄玄虚!他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直至铺天盖地,他几乎有一股想要掀翻这座小楼的冲动!张清仪!一个才十几岁的女孩子,心机居然学得如此狡诈!她未免太小看他程逸兴了!他是那种威胁得了的人吗?别说是她没死,就算是她真死了,就算为此不惜和母亲、继父翻脸,想要他做任何不情不愿的事,这种人还没有出世!
      他努力地平息着自己涨到极致的愤怒,深深地吸着气,告诫自己千万冷静,在愤怒的状态下只能把事情越弄越僵。
      现在,他就平静地站在她床前,等着张清仪自己“醒”来。就是因为不敢面对他,她才装睡,可是,当他一有要走的迹象,她马上就会醒过来召唤,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小把戏。
      保姆端着炖好的汤走进来,“小仪,快醒醒!你最喜欢的乳鸽汤来了!让你哥哥喂你吃吧!”她将汤盘递到程逸兴手中。
      程逸兴把汤盘放到床头柜上,冷冷地说:“我知道你没睡着!你也完全可以自己吃!汤就放在这里,你爱吃不吃!”说完,就向门口走去。
      “砰”的一声响起,保姆和特护惊叫起来,“小仪!”张清仪把热汤全扫到了地毯上!
      而程逸兴连头也没回一下,径自出房下楼。楼下的张致远和高婷雅闻声都向楼上奔来,在楼梯上拦住了他。
      “兴兴!你不能走!”高婷雅说。
      “她早就没事了!我已经好几天没去上课了,她可以不要学业,可我要!”程逸兴推开挡路的人。
      楼上,保姆和特护又在惊叫:“小仪又把针头拔了!小仪!小仪!”
      张致远拉住程逸兴的手臂,“兴兴,不管怎么样,小仪的确是为了你才遭这份罪的,你怎么也得等她把安眠药的药力退尽,身体复原了再走吧!”
      程逸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张致远不禁有些心虚,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年轻,却有着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令他几乎不敢跟他对视,他有些尴尬地闪开了眼。
      程逸兴淡笑开来,“她有没有吞安眠药,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如果以为这样就能留下我,那你们都想错了!张伯伯,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就算她真的吞了安眠药,也与我毫无瓜葛!我跟她之间,全无半点苟且!我俯仰无愧!如果是她自己失了身,想要赖到我的头上来,还要问问我答不答应!至于你们的财产,我从来没有半点觊觎之心!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金钱打不动的人,你今天就见到了一个!请你让开吧!”
      张致远有些恍惚地让开了路。高婷雅叫道:“兴兴!你……”
      程逸兴回头对她一笑,“妈!下次记得你的安眠药瓶要再藏得隐蔽一些!天下还没有不露馅的谎言!你们这里,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你要见我的话,就去学校找我好了!”说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剩下张致远和高婷雅站在楼梯上,面面相觑。

      * * *

      程逸兴已经有五天没来了。
      安素颜坐在书桌前,桌上摊着亟待整理的实验数据,有些心不在焉。
      叩门声起,她惊跳起来,奔过去一把拉开了门。
      “不好意思,又让你失望了!”来熙和笑了笑,自己走了进来,“师姐,你这几天情绪不佳,我陪你出去散散心怎么样?”
      “谢谢你!我没事!”安素颜照例拒绝,“我还有实验数据要整理,也没空!”
      “唉!”来熙和又在叹气,自从追求安素颜以来,他几乎快要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光了,花样使尽,徒呼奈何啊!“看来,又要浪费两张得来不易的珍贵入场券了!”
      “什么入场券?”安素颜问,“你知道我对那些蹦跳嚎叫的东西从来不感兴趣。”
      “拜托你在评论这些东西的时候,多少给我留点颜面吧!”来熙和无奈地说,“不过这次的东西,不是‘蹦跳嚎叫’之流的。”他递过来两张票。
      安素颜接过,“‘俄罗斯红军歌舞团’?你从哪里弄来的?”
      “哦,是方老师的同学送的。你也知道,方老师和师母关系越来越僵了,所以,他把票给我了。怎么样?不是‘蹦跳嚎叫’吧?我们一起去吧!”来熙和凑到她书桌前面来。
      安素颜仰头看向他,笑着说:“你来大少要找个女孩子陪你去听音乐会,还不是一呼百应啊!何必非要找我?”
      来熙和撇撇嘴,“如果是‘蹦跳嚎叫’的演唱会,随便找个人也就罢了,这种怀旧音乐会,我怕她们会打瞌睡!好啦!别磨蹭了!走了走了!再不走要来不及了!”他取来她的风衣,催促道:“快点吧!”
      安素颜摇着头站起来,接过了风衣。
      听完音乐会回到学校,已是晚上十点多了。
      走进学校大门,来熙和笑着说:“如果现在你那小程看到我们在一起,恐怕会当场举刀把我杀了!”说着,就想来挽按素颜的手。
      安素颜急忙躲闪,挥开他的手,“你干嘛?”
      来熙和委屈地说:“我还什么也没做,被杀了岂不冤枉!再说,也让你看看我来大少如何视死如归!教你后悔一下,没选我这个情圣是多大的失误!全公寓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爱你入痴,唯有你成天质疑不信。”
      “你少来啊!”安素颜离开他远一些,好笑地说:“你‘狼来了’叫得太多了!真要跟你在一起,我成天就只够去想这句话是以假乱真呢?还是似假还真呢?不累得英年早逝才怪!”
      “喔!”来熙和仰天哀叹,“看来我的形象已经永世不得翻身了!”
      两人顾自说笑着,没想到从路边花坛那边蓦地跳出一个人来,安素颜吓了一大跳,往外就闪,来熙和想来揽她,可是来人比他手更快地一把把她拉进了怀里。一嗅到他身上的气息,她安定了下来,叫道:“小程!”
      “呃,你们聊,我先走了啊!”来熙和见状赶紧走人。
      “你们玩得很开心嘛!”程逸兴酸味十足地开口。早在他们谈笑风生地走进校门时,他就看见了。今天他从张家回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安素颜,没想到她的宿舍大门紧闭;他又找到研究室,研究室里一片漆黑;他接着又去图书馆、教学楼,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找,校园、草坪也一一寻遍,依旧一无所获。然后,他蓦地想起了来熙和,立即折回研究生公寓,找到来熙和的宿舍,打听之下才知道他听音乐会去了,而安素颜想必就是跟他在一起了!他心里泛起浓重的酸意,憋着气到校门的花坛去守候。果然,直到十点多才见他们一起回来,还不停地打打闹闹!等他们走近,他一语不发地就跳了出来。看见来熙和还想去搂安素颜,他几乎按捺不住就要挥过去一拳了!算那小子溜得快!
      “哦,是这样,”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安素颜赶紧解释:“方老师给了两张‘俄罗斯红军歌舞团’的演出入场券。你也知道,如果是别的什么演唱会,我也不会去的。”
      “他倒是很懂得投其所好嘛!”他说。那个“他”,也不知他是指来熙和呢?还是指方弘治?安素颜没敢问。
      两个人默默地走进安素颜的宿舍。
      “我找了你一个晚上!把整个学校都翻了一个遍!”他闷闷地说,可是,你却和别人兴致勃勃地去听音乐会了!
      她低着头,讷讷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转而又想到这么些天来,她每天在宿舍里等他,可是他非但人不来,竟然连个电话也不打!心里不由也生起气来,不服地说:“那你这些天又干什么去了呢?我每天在宿舍等你,你却连个电话也没有!”
      “我是被张清仪拖住了!她又是吞药,又是绝食,我根本走不开!不管怎么说,她总也算是我‘妹妹’!”他语气不善起来,他没想到她竟然反过来责难他,找人找了一个晚上的可是他!校园那么大,他来来回回跑了好几大圈!她和别人出去倒也罢了,竟然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好一个‘妹妹’!”她酸溜溜地说,“照顾得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了!只怕是你不但要喂她吃饭,还要陪她同睡吧!”
      “砰”!程逸兴拍案而起。找人找得已经憋了一肚子气,再见到她和来熙和言笑晏晏更是火上浇油,没想到现在她还说出这么不堪入耳的话!
      “你给我闭上你的脏嘴!”他吼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寂寞难耐吗?我才没来几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江山易主了!”
      她气得浑身颤抖!“对!我就是江山易主了!你敢怎么样?本来就没有人看好我们,我们为什么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趁早一拍两散,大家都落得轻松!从今往后,你爱照顾姐姐也好,妹妹也罢,一切都与我无关!你走!你现在就走!”她指着房门大吼。
      “走就走!就凭你对我的怀疑,你也不配当我的女朋友!我还不信!这天下除了你,我还会找不到人去爱!”他吼完话,就冲到门前拧动了把手。
      安素颜愤懑地跌坐在床上,胸口起伏不定。看见他真的拧动把手要出门,她心里又蓦地涌上一阵强烈不舍。可是,狠话已经说出了口,再难收回了!
      程逸兴转动着把手,手因为气愤不停地发抖,竟然连转好几次都没有转开,气得猛踹了房门一脚。
      “哐——”的一声巨响。
      “拜托你爱护学校公物,踹坏了还要我赔偿!”安素颜冷冷的声音传来。
      程逸兴在踹了一大脚之后,心里的怒气总算得以发泄,然后的一声巨响,在他心里仿佛也敲响了警钟——我这是怎么啦?我又失控了!我们都说了些什么?
      然后他想起了他们各自所说的断绝的话,虽然后悔,可又谁也不愿先低头!他再次转动起把手来,但是却转了又放,放了又转,就是不直接开门出去。
      “你要出去就出去!别把我的门把手弄坏了!”安素颜又冷冷地来了一句。
      “我干嘛要出去?”他说,“凭什么让别人免费看笑话!”依旧转着他的把手。
      终于,安素颜实在受不了那不停的“卡嗒卡嗒”的声音,走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拿下他的手,没想到他顺势一揽,已经把她紧紧抱住。
      “你干什么!你给我放开!放开!”她在他怀里不停地挣扎,拍打着他的手。
      “你再动!”他威胁道:“再动!”
      “你敢把我怎么样?”她不甘示弱地挑衅。
      “这可是你自找的!别怪我不客气!”他猛地一把抱起她,扔到床上,然后,整个人就扑了上来……

      第十章

      那个夏夜的质变,令安素颜慌乱而无所适从了,她极力地试图躲避程逸兴,但是,物质的形体可以隔绝,精神的影像却无孔不入。实验受到了严重干扰,甚至有一次竟因为药品的顺序加错而导致了一次小小的事故,而且更不幸的是,正在她手忙脚乱收拾残局的当口,被下了课过来巡视的方弘治撞了个正着。
      “怎么回事?”方弘治问。
      安素颜低着头,嗫嚅着回答:“是……发生爆沸,烧瓶炸裂了。”
      方弘治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声音还算温和:“没有伤到人吧?”见安素颜摇头,又叮嘱说:“以后要小心些!这么低级的错误,不应该发生在你身上。做实验时一定要专心致志,来不得半点马虎。”
      安素颜垂头听训,心下懊恼不已。好在方弘治并没有久留,简单地查看了一下实验记录,询问了一些实验进展就走了。
      此后,安素颜更加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与程逸兴的物质距离。然而,一个暑假过去,久未谋面的两个人在重逢的第一天就把这种刻意维持的薄弱的临界状态彻底打破了,于是,在新的这个学期里,程逸兴总是借故磨磨蹭蹭,晚上到了门禁时间也不回去,任凭安素颜怎么赶也赶不走,其脸皮之厚,令人叹为观止。
      “时间到了,你该走了!”安素颜赶人。
      “什么时间?”他装傻。
      她翻翻眼,“晚上十一点!大学生公寓要关门了!”
      “我又不回去,管他几点关门!”他理所当然地说。
      “你!”她气结,“你也不注意一下影响!”
      “什么影响?”他说,“这研究生公寓里的小鸳鸯成双成对的,不知凡几!我还没说是他们影响了我呢!”他大咧咧地躺到她床上,翻着本书,不以为意。
      “你给我下来!”她去拽他。
      “你给我上来!”他也拽她。
      拔河比赛的胜负结果可想而知。
      甜蜜恩爱的代价是惨重的。
      程逸兴这个学期的功课学了个七零八落,考试也纷纷铩羽——有机化学险些被当,英语四级也惊险地低空飞掠,甚至工程数学更是挂起了他有史以来第一盏红灯!
      而安素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的论文初稿被方弘治在上面画满了红色的圈圈点点。方弘治找到她的研究室,严厉地批评了她:
      “小安!你的论文初稿写得实在令人不忍卒读!这不是你的水平!除了综述部分的内容大部分来自开题报告,还算差强人意之外,实验部分的安排空洞无物,只有一些干巴巴的数据!而讨论部分更是一塌糊涂!简直不知所云!你这种论文,还想通过论文答辩吗?以前,我们老是担心小来如何毕业,没想到小来如今收心定性,知道用功了,反而是我们一直看好的你,竟出了这样的问题!蒋老师(一导)和我都大失所望!”
      安素颜被训得满面羞愧,泪光盈然。
      方弘治见她情形,也不忍心再训下去,放缓了声音说:“小安,不是方老师有意为难你,实在是你的初稿写得很不合格。这论文你拿回去,好好地增补修改,充实实验部分,再把讨论部分重新写过一遍。下次交给我时,希望你已经恢复状态了。”
      “嗯!”安素颜点头,声音有些哽咽。
      方弘治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听小来说,这个学期,你那个上大学二年级的男朋友经常夜不归宿,就住在你那儿。我想这可能就是你的论文写得大失水准的重要原因。小安,年轻人谈谈恋爱本也无可厚非,但是,如果因此耽误了学业和工作,就不好了。我建议你好好反省反省,清醒一下,再来修改整理论文。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你的论文改完之后,再给我打电话吧!”

      * * *

      门上开锁的声音窸窸嗦嗦地响了好几下,见仍然打不开只好放弃。左毓敏的声音响起来:“安素颜?你在吧?是我,开门吧。”
      安素颜走过去拉开了门。
      “怎么?有必要这么夸张吗?”左毓敏一边说一边走进来,还东张西望的,“呵!真的把小程也赶走了?”
      “唉!没办法。”安素颜唉叹着,“如果再拿不出合格的论文,我就别想毕业了。”为此,她不得不放寒假还待在学校里,并且毫不留情地把程逸兴赶回了家,严令他不得以任何形式前来骚扰。按照方弘治的要求,她的论文除了议论部分需要重写之外,还有一些论据需要补充部分实验数据。
      “也难怪,全校谁不知道蒋老头的关卡最难过!这几年,被他当下的少说也有六七个了。”左毓敏同情地说,“听说你被老方狠狠地尅了一顿?真是阿弥陀佛,我答辩时不必请他们!看吧,早说还是我们老常好吧,最好说话了,我们问他要什么给什么,我手边就有好几本论文范本,要不要借你也参考一下?”
      安素颜笑着摇了摇头,老蒋最看不惯的就是老常的学生了。
      “哎!你今天有什么要事,跑宿舍来干嘛?”安素颜奇怪地问。
      “我要结婚了!”左毓敏不无得意地宣布,“来收拾收拾,也特地通知你,礼物不能少啊!赶快恭喜我吧。”
      “是是是!恭喜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夫唱妇随、比翼双飞!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安素颜笑着说。
      “嗯嗯嗯!够了够了。”
      安素颜有些不解地问:“你也未免太着急了吧,再几个月不就要毕业了吗?毕了业从从容容地办,不是更好吗?何必急在一时?”
      “不开窍!”左毓敏在她头上敲了一记,“我还急?有比我更急的!还好是规定了必须年满二十五周岁才肯审批,否则不知要挤成什么样。你以为现在留校容易啊?比不得前些年青黄不接的时代了!”
      “这倒是。”的确,如今高校教师的地位水涨船高了,备选的资格已经由国产博士升高到海归博士,硕士生就更得分名校派、本地派、外地派各个不同的层次,左毓敏也是外地生源,好在她还有邓军已经留校的优势。世事变化就有这么快,毕竟是信息时代了,似乎前两年还炙手可热的硕士,在一夕之间就已经遍地开花了,所以,你的计划永远是赶不上变化的。就比如现在是博士走俏,而等你去念完博士出来,必然也会发现博士俨然已经俯拾皆是。这,也就是安素颜并没有随同班上三分之一的同学一起去接着考博士的原因。
      “怎么样?你是什么打算?”左毓敏问。
      “嗨!我能有什么打算?”安素颜轻描淡写地说,“当然是打回老家去了。暑假的时候我去联系了联系,省内大学对我们这些‘学成归来’的硕士,还是比较欢迎的——毕竟跟这里没法比。”
      “那你的小程怎么办?”左毓敏关切地问。
      “没什么怎么办。”安素颜实话实说,“走一步算一步了。”
      “你就不担心?”左毓敏说,“要知道,男人其实是最耐不得寂寞的,尤其是……尝过了甜头的男人,最是禁不住诱惑——你别不信,这可是经验之谈,有前车之鉴可循的!你看看那个‘茶博士’,老婆前脚才走,他后脚就出墙了。更何况小程又是那么年轻英俊、意气风发,有你在的时候尚且被女孩子追着跑,没你在跟前,谁知道哪一下没能把持住就被人家钻了空子?我说你呀,还是多想想办法留下来才是正经!多去求求你们老蒋啊!那可是咱们学校的老权威了,说起话来还是掷地有声、分量不菲的,说不定啊,你比我能留下的机会更大。”
      “那我还是把机会让给你吧!”安素颜笑着说。她并不想去求老蒋,因为她深知老蒋的脾性,一生以学问为天的老学者,对于学术的问题,可以理直气壮地争得脸红脖子粗,但对于那些疏通游说的活动,却是极不在行的,她不想令他为难,也未必留下来就是她最好的着落处。毕竟,天地间的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特定的坐标点,并不是适合别人的就一定会适合你。
      左毓敏不悦地说:“你这人!每次跟你说正经的,你就打哈哈。”
      安素颜正色说:“我不是打哈哈,而是真的认为留下来未必是最好的选择。爱人之间,最重要的是相互的信任,然后才是其他。退一步说,就算我看得了他一时,毕竟看不了他一世,他以后肯定还要读硕士、读博士之类,未必就一定在京华,甚至未必在国内,我又如何能看得到?如果日后真有什么不幸发生,就算它是命中注定吧——毕竟,不属于你的挽断罗衣也是留不住,而属于你的,即便海枯石烂也是分不开的。”
      左毓敏为之叹服,“小安,其实你才是活得最潇洒的人。”
      安素颜笑了笑,潇洒不潇洒的她不知道,只知道这世间纷纷扰扰的繁华并不值得殚精竭虑地孜孜以求,就像繁华之后必然就有凋零一样,你在既得利益的同时,或许失去的竟是更多。浮华充斥的世界里,最值得珍藏的,或者只是一份感动的情怀。
      六月初,安素颜顺利地通过了硕士论文答辩。

      * * *

      周末,餐桌前的父子俩各自沉默地用着餐。他们每次共同晚餐的时间,都是这样度过的。自从打了那一架之后,两人之间的对话每次都不会超过三句,冷淡而客气。以至于高婷雅在闹离婚时不解地问:“兴兴,你为什么就是不跟妈妈走?”
      而程逸兴懒洋洋地回答道:“我愿意。”
      高婷雅疑惑了一霎,随即恍悟说:“对!妈妈真是糊涂了,你是他嫡亲的儿子,这偌大的产业,岂能便宜了那些个小妖精!”
      程逸兴瞟了她一眼,随她怎么说,反正他是不会自投罗网送上门去和那个讨厌的张清仪从此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在父亲这边,他不管他,他的自由度大得多。
      “爸!等一下!”程逸兴出声叫住了正打算离开座位的程永业。
      “有事?”程永业挑眉问。
      “是这样,我想带一个人来见见你。”程逸兴说。
      “是安素颜吧。”程永业一点也不意外地说。兴兴恋爱的事,他早就由高婷雅那儿知道了大概,他可不像高婷雅那么大惊小怪,男孩子嘛,谈几次恋爱有什么稀奇,那是人生的必然过程,没有经历足够的女人,怎么可能有成熟的男人?游戏过后,自然会淡忘的,就像那些对自己主动投怀的女子,与她们逢场作戏,不过是找点刺激。而自己的婚姻之所以失败,恐怕就是因为婚前体会历练得太少了。更何况,兴兴自己对他从未提及此事,可见也是认为这根本不值得一提,没有必要小题大做。不管怎么说,对于这个儿子,他是非常欣赏而且自豪的,从小就懂事而自立,从未令他头疼操心过。虽然这个儿子有点过于执拗,打架之后对他就一直冷冷淡淡的,可是他们闹离婚时,他选择了留下,说明他还是向着他的,而且,自己的产业,最终还是得传给自己最信任的人,除了至亲的儿子,还能给谁?
      程逸兴也并不意外地说:“是!你什么时候有空?”
      程永业笑了一下,说:“我看,见就没有必要了吧。女孩子嘛,你自己看着喜欢就处着,只要别玩得太过火就行,不需要个个都让我来帮你评判。”
      程逸兴严肃地说:“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而是我要娶的那一个。”
      程永业笑意更深,“你年纪还小,终身大事考虑得太早了!”见儿子又要反驳,摆摆手说:“对对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第一次谈恋爱都是这样,山盟海誓的,等到事情过去,你就会知道当时有多么幼稚了。所以我并不反对你们交往啊,只是我很忙,就不参与讨论你的恋爱问题了。等你学业完成了以后,时机成熟了,我相信你会带你要娶的女孩子来见我的。还有,趁今天这个机会,有件事我要再问你一次,如果你愿意出国的话,我会托你妈帮忙留意一下,这事你妈也问过我好几回了,我的意思是……”
      程逸兴起初还耐着性子听,后来见他居然转换了话题,就冷然打断他说:“关于出国的事,我是什么态度,早就告诉过你,我想去的时候自然会提前通知。可今天说的是关于安素颜,我已经打算明天就带她来,如果有空,希望你能出现一下。就这样。”说完,顾自起身离席,向楼梯走去。
      程永业愣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本还以为今天儿子终于能与他这个父亲说上一大段长长的话了,没想到根本还是在原地未动。这个安素颜,见就见吧,无可无不可。听说还比兴兴年纪大了不少,可见对兴兴的目的不会太单纯。但那又如何?什么样的女人他没见过?如果想套着兴兴到他这儿发笔外财,他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老将出马的,姜毕竟还是老的辣。他叫住了儿子,“兴兴!我看这样吧,你明天下午晚些时候把她带来,上午你王伯伯约了我打球。”

      * * *

      安素颜颇有些忐忑地站在程家客厅当中,等待着程永业从楼上下来。才不久前,她的房门被程逸兴敲开,他逼着正忙于打点行李的她稍事清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就把她拉到这里来了。从杂乱得到处都是书籍杂物的宿舍乍到这么宽敞整洁的客厅,她有些不太适应。她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形式与程永业见面,因为她一直以为,他们即使要见面,那也至少是两年之后的事了。
      程永业从容地下着搂,一边观察着客厅中站着的那个女孩子——穿着一身淡蓝色套装裙,留着短短的直发,素净的脸上没有化妆的痕迹,全身上下也没有一点额外的装饰,显得洁净而清新——嗯,气质很好,长得也很美,应该说,这种状态给人的第一印象都会不错。然而,现在的女孩子往往都是这样,外表越是清纯,心机越是深沉,也绝不是轻易吓吓就能唬住的角色,他可见得多了。
      “程叔叔好!”安素颜在他到达楼下时招呼道。
      “啊!好!”程永业简单地应了一声,伸手向沙发,“安小姐请坐。”
      这种太过客气的称呼,令安素颜倏然感觉自己好像前来参加的是应聘面试,她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回敬道:“谢谢程先生!”
      程逸兴也感觉到了父亲刻意的疏远,提醒他说:“爸,叫她小安就可以了。”
      程永业含糊地“啊”了一声,随意地问向安素颜::“你的父母都在哪里高就啊?”
      安素颜礼貌地回答他:“他们现在都在南州新丰水电基地。我父亲已经退休了,母亲是职工医院的护士。”
      “哦。”程永业点点头,“那里可是老少边穷的地区啊,生活一定很艰苦了。他们就没有想过要调出来吗?”
      “下海潮那阵子,我母亲倒是想过让父亲出去,但父亲不愿意,也就作罢了。”安素颜说。
      程永业又问:“你,就要毕业了吧?”
      “我已经毕业了。”
      “哦,那倒是可以把你父母接出山来享享清福了。”
      安素颜笑一笑说:“我现在恐怕还没有这个能力。再者,我父亲也未必愿意。”
      “你都联系的什么工作?”
      “大学教师。”安素颜回答。
      “哦,大学教师好啊,待遇不错嘛,最近更是经常听说教师加薪。我们新开的楼盘,就有不少大学教师前来咨询,甚至还有人在我们‘红景丽家’买了一幢别墅,可见现在的大学教师,底气十足啊。”程永业说。
      安素颜看着他,虽然已经发福,但他保养的很好,并不显得臃肿而肥腻,只是言谈间流露的,总是那种高人一等的优越,她不卑不亢地说:“我才刚毕业,只是个小字辈,买房置产的事还很遥远,别人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我想,这种情况毕竟还是少数。”
      “诶!”程永业不同意,“现在的情况是,年轻人的手笔可比父辈们大得多。我看以安小姐这样的条件,想找一份更高薪的工作也不难,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推荐推荐。”
      “谢谢程先生,我就不必了。”安素颜客气的回绝。
      “倒也是,”程永业看了儿子一眼,后者正皱着眉头沉默着,显然对父亲的态度很是反感,但这并不妨碍他接着往下说:“女孩子嘛,只要找一个有钱的男朋友就够了。”
      对于他一再含讽的谈话,安素颜一直隐忍着,到了这一句,她不由得反唇相讥道:“的确,恐怕程先生的阅历就是这个命题的最好注解。”
      “嗯嗯。”程永业噎了一下,有些狼狈地假装咳嗽,心里约略有些明白高婷雅何以败阵的原因,这个女孩果然不是一般的老成,他倒是低估了她。而一旁的程逸兴早就“噗哧”一下轻笑出声,眼见着父亲败阵,心里有一丝快意,他恐怕还以为安素颜与他自己交往的那些女人一样,只会耍一些拙劣的小聪明吧。程永业气哼哼地横了儿子一眼,指使说:“你,去我车里把那篮水果取出来招待客人吧,我先前忘了拿回来了。车钥匙到我书房里去找。” 那篮水果其实是他当时故意留在那里的,以便到时候能有个支开儿子单独与安素颜开门见山的借口。
      程逸兴顺从地站起身来,临走对安素颜笑了一下,他知道她完全能够应付,她刚才的表现令他叹服,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临阵不乱的她了,对于她而言,似乎压力越大,她的头脑越清灵,然而每次跟他在一起,她却反而总是处在下风,这大概就叫做“关己则乱”吧,对于其他人,她总是超然事外的。
      等程逸兴走远,程永业仰靠向沙发,几乎是用眼角睥睨着安素颜说:“你开价吧,要怎么个数,你才肯离开我儿子?”
      安素颜并没有被他倨傲的姿态打压下去,语含讥诮地问:“程先生是做房地产的,若换作是我,你说我会建议您按揭付款呢?还是一次缴清呢?”
      程永业笑起来,“说得好!看来你是想要前者了。” 按照按揭息息相因的算法,按揭的年数越多,赚取的利润也越大。但是如果她以为抓住了他儿子,就抓住了他这个聚宝盆的话,她的算盘就打错了,想掏他的口袋,可别想拿到一分钱。
      安素颜淡笑了一下,说:“我什么也不想要,因为,你的儿子不是房子。”
      “的确不是房子,而是可以随意填写的无限期空白支票簿。”程永业讽刺地点破说。
      “那是你的看法,”安素颜缓缓地说,“就好比你以为你自己在每个女人眼中都是一座大金库一样。”
      “我的确是,”程永业不无得意地说,“难道你认为我不是吗?”
      安素颜笑了,“我的确认为您不是,您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金库的保管员而已。”拥有金钱而又事事以金钱为考察标准的人,其实已经沦为金钱的奴隶而不自知。
      程永业一愕。
      安素颜接着说:“珍宝之所以成为珍宝,是因为你把它看得太重,而对于无心于它的人来说,它本就是石头而已。您尽可以放心地保有您的金库,因为我从未想过要加入您的行列。”
      程永业面有愠色,他岂能听不出来她在拐着弯骂他是守财奴,他嘲讽地说:“你敢说你与兴兴交往,就与他丰厚的身家毫无关系?”
      安素颜笑着说:“好像也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因为,若非您把他送到华宜去念书,我们也不会相遇。”
      程永业斜视着她说:“那么你别处不去,而特地去华宜联系实习,难道不是别有居心吗?”至少是想借此钓到一个事业有成的成功家长。
      安素颜瞟了他一眼,“我就是说没有你也不信,因为你心里早已有定论。”他轻蔑的姿态,已经令她不屑于再与他多费口舌。其实,去华宜实习纯属偶然,她只是揣着学校的推荐信到处乱打乱撞而已。
      程逸兴端着切好的瓜果进来,招呼安素颜吃瓜。
      安素颜辞谢说:“谢谢,不用了!我还要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就要托运了。”
      程永业疑惑道:“托运?难道你不是留在城里吗?”他还以为她必然留在这里等着到时候能够赖着与程逸兴一块儿出国呢。
      安素颜简短地回答他:“我回省里再分配。”一边站起身来,向他道别说:“我走了,程先生再见。”举步向门口走去。
      程逸兴拦住她,“忙什么?多待一会儿吧。”
      程永业故作客气地附和:“是啊,在这儿吃过晚饭再走不迟。”
      安素颜对他疏淡地一笑,不感兴趣地说:“不了,谢谢你!我比较着急回去。”而且,我想你我肯定都不希望在餐桌上继续证明什么叫做“话不投机”。
      程逸兴追出来送她,两人沿着小区垂柳依依的小溪堤岸漫步。
      “谈得不愉快?”他侧头问。
      “没有,”她笑说,“至少我很愉快。你知道,如果他不是这么敌对的态度,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才合适了。”
      “你,不怪我这么突然把你拉到这儿来吗?”他问。
      她摇摇头说:“我想,其实你何尝不知道,我与你父亲见不见面,原本无关大局,也改变不了任何。”她侧脸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不确定?
      他笑得有些勉强,却说:“我有什么不确定的?我甚至从来就没问过你的去留。”
      她也笑着说:“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你今后的打算啊。你看,我们连这一点都相似。”
      “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我今后的打算吗?”他问。
      “想知道。”她肯定,“但我也知道你父母必然不止一次地劝说你出国去留学,而我又不想因为我的好恶而影响了你的决定,毕竟,你的人生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你莫不是又想要退出?”他激动起来,抓住了她的肩膀。
      “我没有这么说。”安素颜取下他的手,“我只是想留给你一个独立的时空,以便你作出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决定。”
      他抱住她,叹息着说:“你总是这样让我的心酸痛酸痛的!”
      安素颜不语,她心里又何尝不如此。
      他将她推开些许,注视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我会有决定的!你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安素颜默然颔首,轻声念出一句:“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暮色,在他们周围渐次弥漫开来,而越来越深邃的天空,正团团托出一轮皎洁的月。

      尾声

      兴:
      又坐在临窗的桌前,给你写信。清新的风送进来的凉意,让人感觉不到夏日的来临。或浓或淡的相思就如这忽而一霎的黄梅雨。
      如今已然深味,什么叫做“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那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拂之不去的人影,就是你!
      我总是想:如果爱情真的就是时下时尚男女演绎的模式,我们两个,大概完全可以上博物馆以供展出了!快餐爱情、露水姻缘,我看不出“情”字何在?没有心灵的交会,哪里会有情感的火花?而生命,如果非得以放纵感官的极限来度过,其结果只能是导致能源的提前衰竭而已。终究不是自然的状态。
      生活,只是一种存在的状态罢了。过度追求物质的享受只会令人益加粗鄙。原本就不过是丰衣足食完全可以满足的生存需要,又何必再追加更多的附丽?“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是啊,锦衣玉食又如何?养活的同样只是一副皮囊;华堂豪宅又如何?居住着无非是一宵睡梦、遮风避雨。
      名利于我已淡泊多时。有也可,无也可,不必苦苦追求。争来争去徒惹一身闲气。事实上,若非经天纬地的大才可能保存尸骨以供后人瞻仰,到头来谁不是一撮黄土、一盒骨灰,既不能名垂千古,也不能长生不死。此生所求本无多——只需一方安枕之席,一则静思之案,如此而已。如今,又有了相知深情的爱人如你,已经远远超过了我在心底最深处的奢望啊!于愿足矣!
      都说女人是水,若必得是水,我只愿是山间一缕流泉,不必波澜壮阔,不必容纳百川,自澄自净,自吟自唱,有清风相和,有云影相投,共醉这天地间的一派祥和。万籁俱天然。我以为,那涓滴相聚的悠远绵长,才是永葆爱情常青的不二法门啊。
      生活在城市喧嚣的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总不由得去想:在这满眼的浮光掠影之后,还有几人笃信:爱,还有痴心不改这个真谛呢?只怕是所剩无多!正因如此,今生有你,至为大幸矣!
      兴,不知道有没有对你说过?此生此世,最动我心的一句话是:爱的最高境界是忠诚的守候。能为你即死的人未必能为你守候。——就是你在写给我的第一封信中所说的话。兴,就让我们为彼此忠诚地守候吧!
      区区两千里,何足道哉!正所谓——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安

      安:
      又有多久没有见面了呢?大概是三个月零六天!每天有你的书信相伴,我似乎都感觉不到你离我竟然有两千里远!
      每天收到信的时刻,是我这一天中最满足的时刻,读着你娟秀的文字,仿佛听见你轻柔的声音就在我的耳边私语。此中情怀,不曾经历的人是无法体会的。同学们笑我,说我可以算得上是世界上收到情书最多的人!我想,他们大概是在妒忌我!
      长期以来,我也一直在疑惑着:人存在世间有什么意义?试看人间,比比皆是造粪之机:饱食终日无正事可事者有之;为了消食寻求放纵刺激者有之,从不曾见谁人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人生意义的探讨而苦恼过,享乐的猪圈不也是很好的理想吗?所以,弄不弄清,我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已然既定存在的事实上,有怎样的行止才能保证你不会倍感空虚。谁都会有空虚之时,于是人们做这样或那样的事去填补。为了开疆拓土也罢,为了骄奢淫逸也罢,大家的目标其实完全一致。所以,又何必去鄙夷猪圈的理想呢?就像我们,为了这一世的情爱而活,又何必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如何?其理一也。
      心灵有个安详的港湾就是我的理想。虽然我也知道,既然生于世间,就没有任何安祥之地,除了寂寞的最后归宿;就算是风平浪静的港湾中,也不能保证每一艘船儿都有一颗平静的心。但是,如今我知道了,爱人的心就是我的港湾,再没有任何的事物,比拥有一颗珍贵的、投契的心灵更值得你为之奋斗一生而永不言悔!
      虽然,我也羡慕别人能够双双对对、花前月下,可我又想:你在羡慕别人的时候,不知道别人也在羡慕着你。因为,谁都不会应有尽有。
      其实,我们存在的任何方式都是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人能够强迫谁做任何事。既如此,我们只需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够了。我只怕如果我去选择随波逐流之后,在回首往事时,会因为自己的庸庸碌碌、虚度年华而悔恨。所以,我不想从俗,也从不后悔。就像我毫不犹豫地定下了你一样!
      啊!我现在想起来,我当时是多么的英明睿智啊!如果不是我出手迅捷,岂非要让别人捷足先登!
      分离终究会结束,而我们的分离,是为了我们自己亲手缔造的明天更加美好!
      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说实话:我想你!想要你!想得入骨!
      就在此时、此刻,
      渴望——
      拥你入怀!
           兴

      (全文完)

      小记

      本文最早在晋江原创区贴出的时候,正是作者描花试手的最初阶段,看惯了满目繁华的创作园地,忍不住便跃跃欲试起来。谁知道这一试竟是欲罢不能,始知写文原也有上瘾之一说,而促其成者,当然就是各位同好的姐姐妹妹的支持与鼓励,;且本文之所以成为如今这般模样,也正是接受了姐妹们的中肯建议,而重新调整修改的。在此,再次感谢各位同好姐妹,谢谢各位!
      花了很大的气力写《红颜劫》,写完之后,更觉得似乎一切完美的结局都落入了俗套之中,差一点又想把本文也弄它个天人两隔,不过最后还是手下留情了。
      其实,现实生活里实在太难得有十全十美的感情,过于沉醉幻想将会导致与现实的脱节,甚至格格不入。作者就是深有体会,在现实中,不会违心阿谀、不会吹牛拍马、不会见风使舵……然而这些本领却正是构成你社会素质的基本要素之一,是你所有其他素质所不能弥补的。所以,不要怪作者有时候写出来的东西太现实,是因为作者着实是非常羡慕那些能够游刃有余于现实生活的人。

      葛之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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