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有疾》一十一号书生

2、第二章 此举非局，来者非彼

　　良久，笺艾低声叹道：“每日都有几批来自各地的名医大夫进宫请诊，你们是今日第一批……放榜招医是圣上的一片心，诸位远道而来必是疲累之极，且随她们下去休息一番……”

　　说着就将先前领路的几位侍女招来，细声吩咐。

　　除了站在末尾的男子没有动，其他人皆是摇头叹息的跟着圣雅等侍女离去。

　　笺艾强自镇定的踱步走近他。

　　几度梦回，这般看着他，俊美的容颜，飞扬的剑眉，紧抿着的薄唇，一如往昔骄傲夺目，只是再也不见那份神采昂扬，多了一股稳重深沉。

　　“为什么……她……”

　　千言万语说不出，他的唇动了动，最后只有破碎的几个字。

　　笺艾却凄凉一笑，看他的眼再无初始的那些深掩的爱恋，涌上了一层层冰凌：“你竟是不悔！”

　　一针见血，莫不如此。

　　只几个字就让他溃不成军，仓惶后退几步，苍白无色的脸上深深的透着慌乱与无措：“不……不会的……”

　　“孔榷，我没想到第一个来的是你……”

　　笺艾依旧是一眼就能看穿他，此刻她低声笑了笑，却是真心的没有丝毫讽刺意味，“你总是想第一个靠近她……只是，这次……”

　　蓦然就哽咽的说不下去，笺艾捂住眼眸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掩没在宽大的袖子里。

　　孔榷看着她，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从来不在自己面前落泪，无论她的笑容多么夺目，自己都不曾记住，可这一刻，她脆弱的哭泣摸样，忽然就刺痛了他，脑海涌起那些模糊的或清晰的记忆，那样一个艳美无双的女子曾几何时单纯而执着的爱慕着自己，如今，两人对面不过一步之距，却似隔着天涯。

　　他转目看向远处，压下心头万绪，这些年他还是高估了自己，从来就做不到平静从容，从入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

　　“为什么？”

　　他又问了一遍，他知道她明白自己问什么。

　　笺艾咬着唇咽下起伏的哽咽，颤动了几下才平静下来，若是说孔榷做不到平静从容，那她就更做不到，只不过她已不再是那个单纯天真的女子。

　　“十日前，有人送了一个盒子入宫，姐姐亲自接的……当夜她就陷入了昏迷，高烧不止，一连七日，几次都……差点……”笺艾想起不久前的事，还是心有余悸，“她在昏迷中一直叫着……那人的名字……三日前一醒来就央求皇上放榜求医……”

　　孔榷闻言骤然僵硬，“难道……难道……”

　　他的脸比步入院内见到亭中人那一刻更加惨白，眼中甚至透着祈求的看着笺艾。

　　笺艾只能瞥过视线，不去看他。

　　这样的沉默，比任何一种回答都让彼此心痛。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打破一地沉静。

　　从门口进来的人，脚步生风，身姿摇曳，一袭粉色霓裳，笺艾与孔榷同时一叹当年那个：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的女子，如今出落得越发水灵，像绽放的花朵，迎风而立。

　　随后，一男子也走进来，黑色劲装，干净利落，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英俊异常，剑眉下一双深邃幽深的眼。

　　两人一起朝着笺艾与孔榷而来，半步之距，看起来确实那么和谐，俊男美女。

　　“笺艾，安安呢？她在哪……”一句话还未完，就看见亭中榻上的身影，她的视线一下子就凝滞了。

　　连带着身后的男子也跟着看过去，没有表情的脸也破裂了，显现出深刻的诧异。

　　笺艾站着挪不动脚，她激动的神情也瞬间冰冻，不敢看亭中的身影，搅动着手中的帕子，轻声的开口：“暖暖你来了……”看了一眼男子，牵强的笑了笑，“方都尉。”

　　洛暖暖脚步一拐就进了亭，方子罕却没有动，反而朝着孔榷走去，“据闻你晋升了中书令？！”

　　孔榷一愣，这人一向寡言，与自己也不交好，从未往来，为何这一刻感觉到他散发异常的敌意，“前不久刚上京晋封的。”

　　笺艾再也不停留，急步往亭内而去。

　　几乎是等她一离开孔榷身边，方子罕就朝着孔榷很不客气的踢过去了，孔榷抬脚格挡，方子罕旋身一跃，连连踢腿，后者也不逊色，侧身倒退，腰身一弯，折成直角避开其锋芒，随即起身进攻。

　　两人只动脚，不动手，交锋剧烈，难分上下。

　　不过半刻，便过了几百招，那迅捷飞扬的身姿，玄色身影傲气凌人，黑色身影内敛锋利，笺艾看得眼晕，只不过两人打斗的场景，让她想起当年擂台上，他们也曾如此对打过，转眼却已是陈年旧梦。

　　“子罕……”一声轻呼，悦耳伶仃。

　　缠斗在一起的两人身形同时一滞，迅速分开，落地无声。

　　方子罕一个飞纵，落入亭内，对上那人微张的眼，冷酷的面容立刻软化，眉目也显现出一缕温柔，“安安，是我……我来了”

　　“安安，还有我……你怎么不先看我……”

　　略带嗔怪的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江南水乡长大的女子特有的婉约，美丽的桃花眼带着急切与欣喜的看着榻上人。

　　早在榻上人出声的那一刻就僵硬的孔榷，也慢慢的挪动脚步，终于来到了亭内。

　　“暖暖……”她终于动了动，伸手去抓洛暖暖的手，或许是刚睡醒，纯净的眸光还有些迷茫，只一味的四下里寻找，面色也跟着苍白起来。

　　握着的冰冷的手，咯手的好像只有骨头，洛暖暖一垂眸就落下一滴泪来，“安安，你怎么这么瘦……”

　　这么一句带着哽咽的话，让在场的人都心酸的不已。

　　笺艾更是捂着嘴流泪。

　　一遍遍的四下里扫视，她的唇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方子罕弯下腰，伏低身子问道：“安安，你想说什么？”

　　在这样满园清香，微风吹拂的午后，上演着一幕悲伤的重逢。

　　笺艾从矮榻的另一边弯下腰靠近榻上人，伸手抚上她的眼，轻轻念道：“别急，姐姐……再睡会就好了……等你再睁开眼睛就会看见他的……”

　　四人都靠的近，笺艾声音再小，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瞬间，几人都沉默了。

　　果然，她又慢慢睡着了，呼吸轻缓，面容安静。

　　笺艾拿开手，蹲跪在地上，静静的看着沉睡的人。

　　“她刚喝完药，那药有安神作用，你们等她在多睡几个时辰……”

　　没有人答话，良久，洛暖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她满脸泪痕，却没再哭了。

　　用帕子擦拭干净后，才缓缓转身。

　　孔榷像是木头一样站在那看着榻上人，他没有资格去问候，可是，他不想走，走不动。

　　洛暖暖踱步走到他对面，停步。

　　看似漫不经心，她还略一微笑，眉眼生花，丝丝媚，却让人丝丝冷。

　　“你倒是敢来……”

　　他转动眼睛看她，眼神凄惨，面色惨白。

　　洛暖暖还想再说的话一下子就堵在喉咙里了。

　　要是杀了他能改变结局，当年宋安就不会留他，更何况如今呢。

　　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满腔焦躁，洛暖暖只能踱步发泄，在亭内走来走去。

　　方子罕早已起身，时而看着沉睡的宋安，时而仰望不远的屋瓦楼台。满脸深沉，眼神复杂。

　　笺艾知道他们想问，却又不敢问，因为害怕答案。

　　“笺艾，是不是真的？”

　　终于，洛暖暖还是忍不住了。

　　大家都以为她性子温婉，其实，她骨子里是极为直接干脆的，这种吊着心的感觉让她很不爽。

　　伸首是一刀，缩着也是一刀，还不如痛痛快快的砍下去。

　　笺艾干涩的喉咙，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是……”

　　竖着耳朵听答案的几人心同时一沉，看着笺艾那黯然的神色，知道没有听错，更加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