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黯然吟雪

7、复仇

　　到了第四日清早，师父口中有趣的事终于发生了。最近听师父讲了那么多往事，我不会不明白她对于楚公子在她这里肆意杀人这件事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若有心阻止，不可能阻止不了。她只怕是对江湖中那些所谓名门正派没什么好感罢。
　　当王公子家的一大群人围住客栈门口时，师父只是淡定的吩咐小二去喊楚公子下楼，有贵客来访。我坐在窗前往下看去，只见门口约摸五十多人，人人身着丧服，神情悲愤。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约摸五十上下的中年人，神态威仪，肃穆中带着哀伤。他身侧的一位身材和面容都保持得很好的中年妇人一直在抹泪。我一眼扫过去，果然在人群中看到了阿烟。她身着缟素，面色苍白，比之初见，更要纤弱几分。
　　为首的老人走进客栈里，上下打量师父，声音倨傲:“阁下便是老板娘？”
　　师父似乎觉得这个悲伤的气氛不太适合笑，早已敛起了她一贯的笑容，道：“是，久仰王老英雄大名。”
　　我听到王老英雄四个字，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个人名。峨眉王旭，在巴蜀一带非常有名的侠客。我年少的时候倒也听过这个人，只是一直无缘得见。王旭十三岁开始闯荡江湖，未曾一败。当然，我并不觉得一个人没有败过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也许只是他遇到的对手水平比较一般。王家的传奇之处，还是在于这一家人。王家并不是什么传统的世家，他的祖上也没有什么很有名的江湖人物，只是到了王旭这一代，家里出了两个了不起的剑客，王旭和他妹妹王瑶。两人都曾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王瑶剑法好，人也漂亮，年轻的时候身边不乏追求者，最后嫁给了年轻有为的名侠穆少川，育有一子一女。现在看来这个阿烟姑娘极有可能便是他们的女儿了。说道他们的儿子，我倒是有些尴尬，穆卓星曾经也追求过我，只是我对这种仗着爹妈的名头到处耀武扬威的纨绔子弟没什么好感，所以拒绝的很干脆，还好今日没见到他来。王旭自己有六个儿子，四个女儿。他的儿子叫什么我也不是每个都记得，只知道他的每个儿子都很成功。有跟他一样练剑名扬天下的，有入朝为官的，有经商富甲一方的，那日横尸归晚客栈门口的大概便是那最不中用的小儿子了，但是至少在江湖中那些本事不济又喜欢出来显摆的人当中，也是声名远播的。王旭的几个女儿嫁的也不是一般的人家，在江湖中都是有头有脸的任务。可以说，王旭的子女各个有权有势。看了今日这阵仗，只怕是各路亲朋豪杰一起拖过来算账了。
　　王旭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接着气势汹汹地道： “久闻姑娘在此开了家客栈，犬子王罕经常跟老夫提起姑娘在此做生意一向讲究公平公道，是以喜欢来这里喝酒，可是日前却命丧于此，姑娘反而纵容凶手逍遥法外，这便是所谓的公道？”
　　师父神色凝重的道：“王少侠英年早逝，我也遗憾得紧。凶手今日就在店内，我也没有纵容他的意思，王老英雄打算怎么处置，还请自便。”
　　说话间楚公子已经姿态从容的从楼上走了下来。依旧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冷峻的表情，气势逼人。
　　王旭盯着他反复看了几眼，问道：“楚雪杭？”
　　楚公子下得楼来，站定，目无表情，道：“是。”
　　王旭冷笑了一声，冲着门外喊了一声：“阿烟。”
　　阿烟站在人群里，本来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血色全无，低低的应了一声：“舅舅，阿烟在。”
　　王旭问道：“你好好的瞧清楚，害死阿罕的可是这个人。”
　　阿烟抬起来看了一眼又飞快的低下头，声音更小了，连嘴唇都开始发白，勉强挤出一个声音：“是。”
　　王旭混身颤栗，缓缓转过身去，盯着楚雪杭，眼圈发红，寒声道：“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楚雪杭转过头去，望着阿烟，嘴角露出温暖的笑意，渐渐的融掉了他那张寒冷的脸，阿烟却不敢正眼看他。他一步步朝阿烟走去，目光温柔，缓缓开口道：“阿烟，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便这么无情无义的将责任推到我一个人身上么？”
　　这话一说完，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阿烟一直面无血色，现在反而看不出什么变化，嘴唇翕了翕，却终于没能说出一个字。
　　她旁边的一个少妇面色一寒，柳眉倒树，冲楚雪杭嘶声道：“你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敢诋毁我女儿清誉！嫌命长么？”这原来便是鼎鼎大名的王瑶女侠。
　　王旭面色也变得阴晴不定，沉着一张脸，道：“给我说清楚！”
　　也不知道这话是对阿烟说的，还是楚雪杭说的。
　　阿烟颤颤巍巍的说不出一个字。
　　楚雪杭嘴角笑意更深，道：“我是不是胡说八道，你何不问问你女儿？她跟我花前月下的时候，可还记得什么清誉不清誉？现在东窗事发了，又何必来假装正经。若不是我太爱她，若不是她说自己一点也不喜欢有婚姻之约的表哥，我何必杀了他。”
　　王瑶拔出佩剑，却不是指向楚雪杭，反而是指着阿烟，持剑的手兀自发抖，怒道：“阿烟，他说的可是真话？”
　　阿烟眼框湿润，依旧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身子却抖得更狠了。
　　楚雪杭悠然道：“你不承认也没法子，你肚子里的孩子便是最好的证据。”
　　这话一出，王家人一下子炸开了锅，王瑶更是深感面上无光，手中的剑又前移了一寸，直抵上阿烟的脖子。若是未婚女子怀了别人的孩子，那可是个很重的罪名。何况，她还是别人的未婚妻。
　　阿烟终于哽咽着开口，道：“娘，他胡说八道的，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是真的，我也没有他的孩子。”
　　王瑶手中的剑终于松了松。
　　我看到这里，终不知自己是何心情。前几日还恩爱如斯的一对情侣，今日竟然变得如此可笑。但是我心里头还是有点同情阿烟，觉得一个女孩子这样被曾经爱过的人跟自己的母亲还有未婚夫的父亲这样威逼，着实可怜。
　　楚雪杭淡淡的瞟了她一眼，道：“哦？你同我一起这么久，应该知道，我的医术也是不差的。你自己可能还没察觉到，觉得可以抵赖，但是我一眼便看得出，你已怀了我的孩子。你可敢，让你母亲找个医生来替你把把脉？”
　　阿烟这次终于没撑住，身子倒地，王瑶和王旭都目光灼灼看着她，她惨笑了一声，飞快夺过王瑶手中，朝自己心口扎进去。王瑶本来怒气冲冲的一副要手刃亲女儿的模样，此刻见状，却赶紧收回剑，口中惊呼，道：“阿烟！你干什么！”
　　剑尖终是划破了她的胸口，带着一串鲜艳的血珠，被王瑶抽了回来，阿烟看来也没有性命之虞。我心下了然，看这光景，楚雪杭所说多半属实。她捂着胸口，声音凄厉道：“楚雪杭，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竟然会信了，你这种人对我会有真心！”
　　楚雪杭脸上依旧对她笑得很温柔：“阿烟，你对我可曾有过真心？你难道不知道，真心要用真心去换么？”
　　我沉思，这话的确不错。阿烟若是真对楚雪杭是真心，又怎么会把责任都推到他头上。既然这样，楚雪杭怎么对她也算不得多么过分。我不知道为何总会将阿烟跟自己联系在一起。我若是不能找到风留情救唐灿的儿子，也许我明天便是跟她一样的境地，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还好我知我爱的人，永远不会这么对我，无论我的命运如何，比起她，总算是幸运得多。
　　王瑶面色也是惨白，女儿这番话，自是承认了同楚雪杭的奸情，害死王罕她也有份，可是事已至此，自己也是袒护不了。她紧紧的咬住嘴唇，终于开口道：“大哥，瑶儿教女无方，养出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还连累了阿罕，再无脸面替她说话，你爱怎么处置，随你意吧。”语巴，抛剑在地，转身走了。
　　阿烟跌坐在地，独自滴泪。周围本事一起来寻仇的人，此刻都变成了看笑话的人。
　　王旭盯着阿烟，道：“阿烟，你可知罪？”
　　阿烟此刻已镇定了很多，声音也恢复如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也许是存了必死之心，便再无所惧。
　　王旭点了点头，道：“好，我虽是你的舅舅，但是在咱们家，犯了错便要收到惩罚，在场的各位，无一不是我的家人，他们之中无论谁做错了事，我都不会包庇。”王旭递了一把剑给阿烟：“一命偿一命，你与人偷情败坏家风一事，我也不多做计较，你自行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