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为期》左珂

13、钟凌?暗影

　　“奇奇，奇奇！！”
　　叫嚷着踏进病房的就是方奇的父母了吧？他们虽然不再年轻，但是方奇——包括是小临——显然沾遗传他们样貌的光。他们的脸上带着连夜回国的疲累，还有明显的焦急和担忧。而且他们竟然进门时就在叫方奇的名字，让我觉得似乎他们已经喊了一路。
　　“请安静点，病人需要休息。”陪同他们进来的护士小声地提醒。
　　他们也是在此时安静下来了，在他们和我目光对视的时候。他们目光让我极度不自在，使我觉得我的影子在那个时刻拔地而起，幻化成为了另一个人的形态——
　　“小临…”吐出这个音节的是方奇的妈妈，听得出她的声音有点颤抖，语调里带着一点难以自控的难以置信。
　　我立马从病床旁的凳子上站起身来，很局促地向他们问好：
　　“叔叔阿姨好……我叫钟凌……是方奇的…朋友……”
　　说到“方奇的”三个字时，我转头回望了一眼病床上躺着的方奇，他正静静地睡着，微微蹙着眉头。
　　“……”方奇的妈妈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吐出半个音节。倒是方奇的爸爸轻轻咳了一声：
　　“呃…谢谢你…谢谢你照顾奇奇……”
　　“哐——”的一声门响，窜进来的是小获的身影。
　　“小凌！”他轻喊了我一声，然后他看见了方奇的爸爸妈妈，立马立正站好，有些紧张地打了个招呼：
　　“方叔叔好——梅阿姨好——您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才昨天受小凌之托给你们打电话的呢……”
　　“今天。”方奇的妈妈视线一直没有真正从我身上移开，她总是看方奇几眼，然后视线又回到我身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小获似乎有点喘气，而且他的额上也有些许细密的汗珠，“昨天小凌打电话给我时说的不清不楚……”
　　听到小获一句“昨天”，我的脸颊就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烧，不过我像是得救了似的，立马拉上小获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如若自语般地吐出“出去说”“别吵了方奇睡觉”之类的话语。是的，我在逃离方奇父母的视线，我也知道方奇的父母的视线中该杂糅课多少急待解答的疑惑。
　　“到底怎么了？”一出门，小获就迫不及待地问我。
　　其实这个问题我也不知怎么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昨天——想到这，我的脸又红了起来——昨天我冲出浴室之后，头脑中是乱糟糟的，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在害怕什么，或许是在期待什么——我只是逃离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那时候，一出门，夹带了雨声的风就灌进了浴袍里面，我这才想起来自己什么都没穿，刚刚因为冷风吹得清醒些的头脑又有些发起热来。我转回身，一股不安的感觉却使得我没勇气去推开那扇我刚刚合上的门——方奇，我该怎样面对他？他会不会生我的气？我怕我这推门进去，会发现原本亲密的朋友会变得无话可说，我怕我这推门进去，就必须面对一些，我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的问题——包括我担心的、我或许期待的。
　　又是一阵风恰到好处地扑过来，而且还洞察我内心似的，把门一下推开。
　　我冷得裹紧了浴袍，透过溢出来的浓浓气雾，我看见方奇倒在了地上。
　　“小凌，小凌。”小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显然他不止叫了我一两声。
　　我一句“对不起”还没来得及出口，小获就立马冲着刚回过神来的我再一次发问了：
　　“到底是怎么了啊？”
　　“小临…”低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是方奇的爸爸也跟着我们走了出来，“是小临没有逃过的…家族遗传病……奇奇他也……”
　　我感觉自己花了好长好长时间去理解方奇的爸爸说了什么。
　　小临，是因为家族遗传病才离开的……？方奇是..比他晚发病了几年……而已？
　　我好不容易才从自以为习惯其实是麻木了的孤独中解脱出来，但是很快就再也没人能够那样陪伴我、抱我…甚至是吻我……
　　我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小获和方奇的爸爸的交谈似乎离我一下子远了好多好多。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带来了令我心慌至极的窒息。我其实觉得我那时候没有往下想，因为我自以为我是不敢往下想的。
　　夜凉如水，如结了冰的死水。
　　这个夏天很美好，不是么？我们相依得越来越紧，我们很早开始就不再出门，总是坐在沙发上，我靠在他怀里，和他一起看电视，手边的零食消耗速递并不快，但是一直没有停歇。
　　我还记得两天之前，阳光透过深黄色的窗帘，给整个屋子带来温暖的倦意——那是一种多么惬意的感觉，我们就这样保持依偎的姿势很久很久不动，方奇会不时摸摸我的头发，吻我的脸颊。
　　此时回想起来，我仍然觉得似乎雪士达汽水的味道仍在我口鼻间绕啊绕的。
　　一天前，我们还约定，雨停后，等到地面干了，要一起去天台画画，在白色的画纸上涂抹出很亮的铅笔银灰色。
　　昨天，我还吻了他。
　　“小凌，你是不是要先休息下？”小获的声音似乎自远而近，“昨天到现在你一直没休息吧……？”
　　我无神地望向小获，觉得眼睛涩涩的，干燥得厉害。
　　夜凉如水，如结了冰的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