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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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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千年寒冰【二】
李世民被一幅一幅的画面冲得脑仁痛,勉强理出了这一段爱恨情仇,那些画面闪得太快,很多表情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最后的画面是月知衣衫破烂的倒在华炎洞口,一个中年男子手持一把碧扇站在他面前,李世民见过这个人,流叶山庄祠堂里有他的画像,下面一行小楷“流叶山庄第一任庄主君持”。
记忆到此为止。
李世民闭闭眼,囫囵吞下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息,感觉很糟心。
太复杂的爱,太复杂的往事。
很多年的记忆不过几息就全部展现在眼前,月知倒在地上,面上疯狂又绝望。
宋延年紧紧抱着怀里的红衣女子,两个人坐在碎冰里,宋延年冻得脸惨白。
赭炎赤足站在地上,长发蜿蜒,他蹲下身,轻声道:“哥哥。”
宋延年抬头,双目无神,嘴里喃喃道:“救她,救她。”
赭炎伸手在他眼前晃,惊讶的问:“哥哥,你的眼怎么了?”
宋延年根本就不认识他,暴怒的吼,“为什么要毁了千年寒冰,为什么要毁了千年寒冰。”怒气冲冲的恨不得掐死赭炎。
赭炎不动声色,被这样吼脸上也不显一点儿起伏,淡淡问:“这是你的妻子?”
宋延年还没答话,洞外走进一群人,李世民和李建成一齐看过去,正是流叶山庄的人,为首一人手里拎着几个人。
其中有个人是薛枕言,血肉模糊的薛枕言。
刚才他们几人在洞里抢千年寒冰,魏征安排人冲了进来,两方势均力敌,薛枕言手里抱着薛红衣又被人围攻,难免吃力,又听到宋延年催叫,便让人带了薛红衣进去,他拦住破开的墙壁,被流叶山庄的围殴了。
来人恭恭敬敬的行礼,“庄主,大公子。”
李建成喘了几口气,慢慢从李世民身上挪下来,刚才李世民翻滚得厉害,他只能压着李世民防止他伤了自己,“总算是来了,再来迟一点儿,我就死在这里了。”
宋延年没有回答,倒是另一个被抓的人答道:“这是我们公子的未婚妻。”
赭炎伸出一只手摸摸了薛红衣的脉,面上淡淡的,“你放开罢,我能救她。”
宋延年猛的抬起头,脸色都生动起来,语无伦次的求道:“你能救她?你真的能救吗?求你,求你救她。”
赭炎整个人冷冷淡淡的,接过薛红衣,淡淡道:“我只是还债,欠你的终归要还的,债还完了,我就能解脱了。”
说罢,抱着薛红衣率先出洞,眼光扫过月知,顿了一顿,声音带着几丝不确定的抖动:“小月儿?”
月知目光浑浊的望了他一眼,又转过去望着洞顶白花花的冰块。
赭炎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李世民摇头晃脑的爬起来,示意拦在门口的众人让他走。
李建成在李世民怀里半靠半倚,两人都不自觉的抽动着,一个是筋脉痛,一个是刚才剧痛的余韵。
最后还是魏征发言,让人背着两个人回庄子,顺便把宋延年的一群人也带走了。
李世民还抱了一块千年寒冰在怀里,冻得直哆嗦也不松手。
刘文静好说歹说最后发了毒誓若是弄丢了就断子绝孙天打五雷轰,李世民才一脸不相信的把冰块塞他怀里了。
关于千年寒冰的争夺告一段落。
李世民回到山庄才惊觉月知没回,打发人去看,那人差点儿被那惨烈的景象吓跪。
千年寒冰下被挖了一个大洞,里面有一口楠木棺材,棺材盖掀开丢在一边,月知伏在那具尸体上和尸体一同挤在棺材里。
棺材里的人死了很多年,月知怎么也没想到,原来她执迷不悟一厢情愿等的人已经死了。
死了那么久,就像她等了那么久。
尸体就葬在这流叶山庄,就葬在着华炎洞,就葬在千年寒冰下。也因为葬在这千年寒冰下,寒气袭人,历经数载面孔依旧栩栩如生,不见半点儿腐烂,英俊冷厉得一如记忆,唯一遗憾的是太冰凉了。
听到脚步声,月知抬起头,目光宁静得仿佛死寂一般,就像是赴死之前的决绝,又像下定了让人恐惧的决定一般。七窍里流出的血已经干了,血渍粘在脸上,凄凉又恐怖。
月知目光浑浊,忽然伸手往胸前一抓,胸口立刻破了一个大洞,来人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转身就跑。
这样的情景太让人作呕了,月知细瘦苍白的手腕露在外面一晃一晃的,伸进胸腔的手指似乎在掏弄心脏一般。
直面这样挖心的场面,来人只觉的胃里的东西都在剧烈翻腾着,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再不愿抬眼再看这样的情景。
宽大的冰间里回荡了一声比一声剧烈的干呕,还有细微的骨肉翻动的声音。
然后响起沉闷的哼声,细微的哼声被血液滴在地上的滴答声掩盖过去。
月知从心脏里捻出一块玉,碧色的,半弧形的,残缺的玉。
碧玉上沾着血液和肉丝,刚从心脏里剥离出来。
来人从睫毛缝里偷觑月知,月知坐在棺材里,面上泛起奇异的红潮,胸口一个大洞,血横着往外流,胸前的红衣湿漉漉的就像浸了水一样,从破开的洞里还能看见破碎的心脏,拳头大的心脏被血冲了出来,一小半已经挂在伤口了。
月知伸出手摸身边尸体的脸,那只手干净白皙,和另一只平伸的手形成十分强烈的对比,那只脏污沾满粘稠血肉的手摊开,露出掌心同样脏污的碧玉。
她说:“还给庄主。”
那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又隐隐带着一丝解脱和希冀。
月知说完这样的一句话,便松了手,碧玉掉在棺材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碧玉掉落的时候,月知面容发生了可怖的变化,往日紧绷的漂亮面孔一瞬间就皱纹满布,一头墨色长发苍白憔悴,脖子上青筋暴凸。
朝如青丝暮成雪,昔日红颜今白骨。
月知沿着棺壁慢慢滑下,侧着身子躺在尸体旁边,青筋皮皱的手覆在尸体的胸前,渐渐的停了呼吸。
趴在地上惊惧煎熬的人,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轻轻的,细细的,哀伤的,“生不予我,但求一死。以吾真心,再赌一生。”
生不予我,死求同穴。
漫长的一生,你死之前,我爱着你;你死之后,我等着你,等到我也死了,便求个同穴吧,这么多年了,不管你爱不爱我,都没什么意义了。
我这一生,都荒废在你身上,那就让我死后也荒废在你身上罢。
闭上眼的一瞬,似乎还能看见手持一十八骨殷红扇的冷厉青年柔和了眉眼感慨:“陛下,这个小丫头年岁虽小,脾性却固执得很呐。”
是啊,师父,我固执得很,这么长的辈子也没能放开,下辈子……也不放开。
听完禀告,李世民和李建成都沉默了很久。
这样的感情,太深太烈,就像那一身从未更改的红衣,我心如磐石,深情不轻易。
李世民问到碧玉,那人打了个寒颤,磕磕绊绊的解释,他太过于惊惧因此并没有将碧玉从棺材里拿出来。
李建成四肢伤筋处被叶苦裹上了厚厚的绷带,里面涂上一层薄薄的药物,再三嘱咐不可乱动。
看李建成表情就不像能听得进去的。
一听见月长老于棺中自尽,李建成面上就有些难看起来,他幼时孤单,唯有月知和他相熟识,虽然父亲多次嘱咐不可太靠近月知,也从来把月知当成了亲人一般。
到了此时,李建成总算是明白为何父亲再三叮嘱不可太靠近月知。月知身上也有梦蛊,且为子蛊。
月知医术虽好却从来不涉足蜀蛊,李建成猜测也许流叶山庄首任庄主便早早给月知交代过不许涉猎蜀蛊,因此才平安过了这么多年。
这次却机缘巧合,李世民和月知在抢夺千年寒冰过程中身体相触,子母蛊受到牵引融到一处,记忆便重新给释放出来在两人脑海里过了一遍。
不得不说,这便是天意。
天意不可测,天意亦不可违,只是可怜了月知,半点不曾受到上天庇佑,天意一丝一毫也不肯成全了她的一腔深情。
李建成心中难过,挥了挥手打发李世民去处理这件事,自己闭了眼情绪再不肯外泄了,也许根本就没有情绪。
只是身边熟悉的人死了,终究是不会习惯的。
李世民让人重新打造了一口双棺,所谓双棺也只是在普通棺材尺寸上稍稍长了一些,李世民亲自动手将两人置于棺中,月知身体早就僵硬了,再扳不成仰卧的姿态,李世民也只能让她侧卧着,按照两人死时相依的姿势摆好,封棺同葬。
也算是了了月知的一个心愿,生不能同寝,死但求同穴。
下葬的时候,赭炎也来了,和薛枕言一样的面容,却截然不同的气质,任谁也无法认错。
赭炎不动声色,只抚了抚墓碑,垂着的眼看不出表情。
赭炎一个人多站了半个时辰,李世民后来再去看的时候,碑上多了五个字,“情深总不寿”,遒劲张扬。
李世民笑了笑,情深总不寿,这句话太错了,月知的深情谁比得过,却比谁都活得长。
朱篱多么的寡情,心中全是一腔热血,没有分给月知半分情爱,却早早死去了。
李世民从来没想过,朱篱寡情却不薄义,他的情他的义全都给了他的陛下,情义太深因此为了他的陛下死了,而月知其实早就死了,在朱篱死赭炎长眠的时候就死了,后来的这几十年不过是行尸走肉。
唯一还活着,活得最长的是赭炎,大荒高祖陛下。
赭炎沉眠六十年,平白多了一甲子的功力,一身内力蕴藉内敛得几乎察觉不出,本来就云淡风轻的气势愈发的淡薄飘渺。
赭炎凭着深厚的内力和千年寒冰导出薛红衣体内的玉门春风。
也许是所谓的缘分,赭炎当初中的便是玉门春风,没想到六十年后,薛红衣也饮恨此毒。
只是六十年来依旧没人能制出玉门春风的解药,着实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