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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忙碌 ...

  •   冬日的天总是亮得早。日光是稀薄的,白的,冷冷的,刺目的很。窸窸作响的穿衣声响了起来,粘着含含糊糊的呓语,从露了缝的破木窗里,从开了裂的屋墙边,无孔不入地钻进来。
      这种时候,哆哆嗦嗦地蜷在冷硬的被窝里,似乎也没意思了。庄稼人的心思总要放在要紧的温饱上,贪懒瞌睡这是奢侈的。
      沈安若咬牙推开被子,她夜里没脱棉衣,乍一与外界接触,立即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缩着脖颈揣着手,躺在床上适应了一会外面的温度。然后她蹬掉脚上的覆着的一角被子,翻身起来,快手快脚地穿上鞋,她打着颤地跑了出去。
      厨屋里王寡妇正在生火做饭,小小的地方烟熏火燎,呛得很,但整间屋子里还弥漫着一股饭香和暖意,这就是难得的好地方了。
      “咋起这么早。”王寡妇干活是一把好手,大开大合的几下动作,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干扁的野菜被剁得稀烂了,哗哗啦啦地下了热锅,沸水也咕嘟咕嘟地冒了泡,这一顿饭眼看着已经成了形。王寡妇忙里偷闲地抹了把汗,看看挨在炉灶边取暖的沈安若,她叫道,“安子,看着你脚边,别烧了你!”
      “嗯。”沈安若稍微挪了挪,她弯下腰,瞧了瞧灶里的火,“娘,还添柴不,我看着不是很旺了。”
      “不用。”王寡妇干脆道,“多熬一会就是了,哪那么麻烦。”她转过脸去,手指着屋角的柴火,“你瞧瞧,昨儿你跟宝儿刚捡的不,就剩这点了!天冷!忒耗柴!昨夜儿才烧了多大一会儿,就用了一大把!”她张着手,比划出来一个夸张的姿势。
      沈安若瞟了眼屋角堆积的柴火,道,“昨儿我跟宝儿也没捡多,先前光顾着挖菜了。一会等吃了饭,我俩再去捡些回来。”
      “嗯。”王寡妇敷衍地应一声,她忙手忙脚地做活,一个大锅正张着大嘴等她伺候,她抄起勺子搅拌几下,又朝着沈安若喊道,“去,去找找还有盐吗?”
      沈安若到碗柜里翻了几下,拿出一小块的粗盐,给王寡妇递了过来。王寡妇挑一挑眉,“就这一点了?”
      沈安若道,“没了,我翻遍了。”
      王寡妇用刀切下一小点,扔到锅里,刀上落了细碎的末子,她仔细地拿手扫了扫刀面,盐末飘到锅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王寡妇木木地望着,叹一口气,“没了,唉,啥也没有!”
      “娘?”
      “唉,啥事儿啊?”王寡妇盖上锅盖,“安子哪,别给娘添乱了!娘快烦死了!烦死了!”
      沈安若乖顺地闭上嘴,悄无声息地挪着步子到了炉灶边上,她往下面一钻,便没人看得见了。
      王寡妇三心二意地伺候大锅,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些什么,沈安若听不清,她躲在暖烘烘的炉灶边,感到了难得的安闲。她也没有了心思去关心旁人的事。
      等到王寡妇一嗓子嚎起来,打雷似地响破天,把沈安若从偷来的安闲中唤醒,她慢吞吞地起来,帮着王寡妇盛汤,然后一碗碗地端过去。金老大和金宝也相继起了床,围在桌前喝汤。等端完最后一碗,沈安若回了厨屋叫王寡妇吃饭,王寡妇却忙忙碌碌的,没什么空搭理,沈安若只好道,“我给你留着,你一会别忘了。”
      王寡妇随意地‘嗯’一声,沈安若瞟了她一眼,她往怀里揣了几个柿子,又拿了篓子,小心翼翼地放了个包裹,沈安若狐疑地转一转眼珠,磨磨蹭蹭地向外走去。正到了门边,王寡妇叫了一声,沈安若回头道,“是要喝汤吗?我给你端去?”她这么说着,眼睛却不安分地乱瞄,那包裹油乎乎的,还蹭上一星半点的血迹,这是什么东西。
      王寡妇道,“安子,不用,娘一会就喝去。那什么,娘有事儿要出去,你爹问起来就说不知道。你跟金宝俩人好好的啊,下午不冷的时候把柴火捡回来。还有,嗯,那啥,缸里没水了,你去打一桶来。井边滑,你可得看着点!”
      “嗯,娘。我都知道。你放心去吧。”沈安若乖巧道,“你也路上小心些,别太晚回来了。”
      “嘿,这小妮儿,反倒还说起娘来了,成小大人儿了!行啦!你赶紧吃去,别凉了闹肚子!”

      正午太阳最好的时候,沈安若烫了剩下的两个柿子,她跟金宝一人一个在厨屋里吃干净了,抹一把嘴,瞧着没落下什么痕迹,她大大方方地去找了金老大。金老大在屋里坐着,跟一个活死人作伴,他就听着那时有时无的喘息,一整日的光景便荒废了。
      沈安若说,“大,我一会带着宝儿去拣点柴火,打水。”
      “嗯。”金老大心不在焉地道,“知了。”
      她的眼光似有似无地飘到床上肮脏的棉絮上,那一团人形似乎更萎缩了,但是,呼吸却分明是在的。她不免有些纳罕,这人居然还活着,无水无粮,他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难道,沈安若悄悄地把目光移向金老大,他是知道的,这念头在心里一转,沈安若便有些懂了,他这么日夜地守着,必然是有法子伺候金哥儿饮食。懂便是懂了,无关紧要,对这两个压在身上的包袱,她是没有心的。不作为已是底线。
      “大。我走了。”沈安若道
      金老大漠然地点一点头,沈安若便静静地出去了。

      沈安若挑着两个空桶,跟在拖着篓子的金宝后面,她空不出手来拉扯他,便让他走在前面,眼睛能时时盯望着。
      两人走在去打水的路上,水井在村子的中间,离家的距离不近,她想着这一路上多少会有些枯枝败叶,捡一捡,也是收获。若是差不多,也不用再费力气收罗。不过这样的想法似乎是不切实际的,离村落越近,人家越多,家家都是需要柴火的,漏网之鱼微乎其微。金宝蹦蹦跳跳地四处找寻,只找到了几条可怜巴巴的小树枝,大约是昨夜被风刮掉的。
      金宝有些沮丧,握着手里细细瘦瘦的枝桠,他摇一摇头,小声地说,“少,少。”
      “好啦,我们一会还要去别的地方捡柴火,这些也差不多够了。”沈安若安慰道,“不能什么都让我们拣了去对吧?要不然,别人家怎么用呢?是不是。”
      金宝低头想了一想,“人家也用?”
      “嗯,是的。所有的人家都是要烧柴的,做饭啦,取暖啦,就像咱家一样。”
      “哦。”金宝点头,“都要用。”
      “好嘞,明白了就好。不要沮丧呢,一会去别处,高高兴兴地捡,捡的多多的,好吗?”
      “好,好的。”金宝笑道,“我捡,捡多多的。”
      两人说着话,一会的工夫便到了水井旁,沈安若让金宝站得远远的,她离水井约摸有一步,两脚一前一后地把持住地面,她尽力地不沾到井边的冰,几个月的累积起来,那冰结得极厚。她把绳子绑在桶柄上,向着井口用力一抛,绳子很快地向下滑,大约是水落得深了,沈安若感觉到绳子不再动弹,她往上一拉,桶里的水盛得挺满,重的很,她双手使劲儿地拽着,一把一把地往上拉,拉到一半,她的手被绳子划得生疼,那么沉,她的气力也撑不住,累得气喘嘘嘘,但又不能松手,桶万一落了下去,她就前功尽弃了!沈安若进退两难,手一动不动,被沉重的水桶坠得发酸,这样下去,迟早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沈安若这么想着,用了最后的气力发狠,她一下拉一大把地往上拽,绳子像蛇一样,在井边很快地盘成一团,水桶也已经在井沿露了头。她疾步向前一扑,提着水桶落了地。一颗心也算是落了地,她软绵绵地坐到地上,身子搁在桶柄上,累得半死不活。
      “姐,打了?”金宝看到她坐到地上,忙从远处跑了过来,他的小手搭在沈安若手上,像是小兽一样的安慰,“歇,歇。”
      “嗯。”沈安若有气无力地应。
      “姐,还一桶。”金宝说。
      “知道。”
      “姐,宝打。”
      “闹。小孩子,别闹了。”
      “姐,宝打,宝捡柴。”
      “唉,小孩子。”沈安若勉强地提起力气,“为什么呀?”
      “姐累。”金宝认真地说,“姐疼宝,姐累。”
      沈安若怔怔地看着他,她从他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他的认真,她忽然感到了自惭形秽,她对这样一个纯洁的心灵,任何不善的行为,似乎都玷污了他。
      “好孩子。金宝,好孩子。”沈安若摸摸他的头,温柔地笑了,“你太小了,以后长大了再说。现在姐姐先打水,你可以跟着学。嗯?然后你再疼姐姐,捡柴的时候,姐姐就歇着了,只让阿宝干,好吗?”
      “嗯。嗯。”金宝听着这长长的一段,有些发晕,但他觉着他温柔的姐姐,说什么都是对的。他又点了点头,反复地说‘嗯,嗯,嗯’。

      日头缓缓地落了,在远远的山边,只有一个半圆的影子,照着微微的光,一如往常的不冷不热。风渐渐起了,一下一下地吹,让冰冷的天显得越发嚣张了。只有两个小人在瑟瑟地与这嚣张抗衡,他们慢吞吞地走着,肩挑水,手拖柴,正如庄稼人过了忙碌的一天,向着家的方向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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