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染姝颜》醉染

1、绯色江湖

　　引：

　　我叫绯，一个本该鲜艳而绚烂的名字。我，却是不喜的。

　　我知道，我是极有名的，我的出鞘，寓意着不详——剑出绯红，纤手夺命。

　　那不是我想的，极致的艳红，浸染剑身，沐血而歌，却是我的宿命，从第一次饮血开始。

　　我不明白，为何兵器万千，偏生我便是人们口耳相传的魔剑，只因那评剑之人执笔一书，注定了我尘世的悲哀。

　　人心险恶，杀戮自寻，奈何却要我背负这万世污名。

　　我以为，只此一世，我便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

　　（一）

　　“毁了它！”威严的声音，却带着丝丝颤抖，他不想她走上她父亲的老路，为了一个承诺，搭上自己的性命。

　　“不！”紧紧抱着手中的剑，像是抱着自己仅有的一切。

　　“它会害死你！”他几乎有些泄气，到底是他的女儿，还真是同样的倔强，“它是噬人的毒，随时会要了你的命。”

　　“不！，即便它是我的毒也好，我愿意承受！”不愿，不愿放开，这是她仅有的坚持。

　　世人常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世界上的缘份都跟随这个法则，而我唯一能够例外的，只有绯，哪怕它是噬主的毒。

　　“它已经有灵了。”剑，一旦有灵，便不再是单纯的手中之刃，噬主夺体，并不是没有过。

　　“我知道的，叔叔，你为我好，我知道的。只是……”她忍不住掩面而泣，“我只有它了，也只剩它了……”

　　“若你修为高深，我也便不担心了，只是……”他叹息，“剑，一旦有灵，不会是一件好事。你又制不住……”那便白白赔上了性命。

　　她抬头看他，就像是她曾一直渴望过的一样，如夫般的关心、爱护。像是偷到一段和“父亲”一起的时光。

　　“……有时候累得慌、痛得慌，也会想除了这‘毒’”她承认“但我一无所有，只剩下它了。伯伯，我真的很感激你……真的……”

　　“你……”世伯迟疑了一下，“还是想留着它……养痈贻患……”

　　“伯伯，”她低声说，“请您别再问这个问题。我说什么也不会放弃它的。它没有错，只是世人的浊念污了它……况且，她是我仅有的……”

　　这瞬间，百感交集。那是第一个，愿意为我开脱的人。

　　我已记不清她是第几任主人。然而，她是唯一一个不愿让我沾染血污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视我如同生命的人。

　　就如那人所说，我已有了灵。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很早以前，我便有了灵。冷眼旁观，俯看世事无常。

　　就如同我出世时，那评剑之人的评价：其剑，不祥，好杀、妨主，凡持此剑者，皆无善终。祸世之绯色。

　　然而这一次，我却想护着她，护着这个真心待我的人。

　　然而，我终是没有护住她。

　　我躺在她的血里，看着向来純善的人儿到头来却落得如此凄凉下场，不禁开始问自己：是否，我真的是不祥之剑？我真的只能给人带来不幸？

　　自始至终，她都未让我出鞘，自始至终，她都不愿我沾染分毫血污。

　　或许，我应该就这样让自己被黄土埋葬吧？

　　我终于还是没有随着主人葬入黄土。

　　那是我的宿命，冷兵的宿命。

　　一只手把我从血泊中拖了起来。

　　辗转，又是一个轮回。

　　（二）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那个伸手将我自血泊中捡起的人。明明相似的脸庞，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比起柔弱善良的前主人，她却是无欲而冰凉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恍惚觉得，跟着她，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我知道你听得见。”她说，眸自清明，兀自望月，手，轻柔拂过剑身。我喜欢她这样待我，虽然，她不是好人，但我不是魔剑么。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留着你。”她有些迷惑，“明明，你才是一切的源头，为什么，还要留着你。”

　　是啊，我才是一切的祸源，虽然并非我本意。

　　“美丽，却罪恶。”她凝视着我，就好似能看透一般。

　　不可否认，她的评价很贴切，我无可非议。虽说我无恶意，然而，我的存在，本身便是他们诸多借口中的其一。只是无疑，我这借口是最好使的，而我也无意反驳。

　　“何其，无辜。”那样悲悯的语气，那样怜惜的眼神。

　　刹那间，我有些动容。我有预感，或许，她便是我可悲宿命的终结。我想，这样，也好。

　　“无辜……”她垂目，“却抵不过世人的借口。”

　　（三）

　　浪迹天涯，仗剑江湖，我的主人。她不是好人，纤手夺命，非是传闻。她的手，沾满鲜血。但她也不是坏人，仗剑江湖，锄强扶弱，只求心安理得。

　　我喜欢这样的日子，不是没有血腥，但可以洗涤污秽。

　　如果我不是绯，如果她不是我的养剑之人，如果

　　如果，有那么多如果，那么，终其一生，她也不过是一个浪迹天涯的孤胆剑客而已。

　　可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那日，我站在她身侧，不再刻意收敛气息。

　　“我就知道，你在。”她笑，笑的纯真、无邪，带着年龄不符的天真。

　　“嗯。”我想护着她，虽然，我才是灾难的源头。

　　“真好。”真好，你愿意见我。

　　她轻轻拂过我的剑身，锐利的剑身，很快染上绯红。

　　“原来，”她停顿了一下，眉眼含笑，“我也会痛？”

　　忽然又有东西一滴滴落在我身上，湿润而灼热的液体……我看见透明的液体从她眼睛里流下，然后顺着腮，一滴滴落到我身上。

　　我想起那个被誉为天下第一的铸剑师，和着血泪，迎着我的出世。

　　那一日，他失去了最爱的女儿，那一日，他将最恶毒的诅咒，加诸在了我身上。彼时我不懂，却清晰看到他眼中的悲悯，还有浸润在身上湿润而灼热的液体。

　　那是泪，人类独有的感情宣泄。

　　“你……”我想安慰，但到底，只能无言。我不是人，没有感情，我不懂她的苦楚，不知她的寂寞。

　　“他到底，不信我……”她说这话的时候，已是无泪。

　　她的凄苦，我无法理解。我是剑灵，但到底，不是人类。太多错杂的感情，是我无法体会的。

　　“绯，”她抬头，眼神清朗而澄澈，“魔女，就不该有爱么？”

　　我自是无法回答她的，而她，也不指望从我口中得答案，她只是想宣泄。就像我只是剑，即便修成灵，也依旧只是剑。对于她的问题，剑是无法回答。

　　“他不要我了。”高傲地抬头，让泪水逆流，“为了那么可笑的理由。”

　　“那就不要吧。”终于，我接道，意料中，看到她吃惊的模样。

　　“啊？”她诧异的转过头，似乎有些迷茫我居然会接她的话。

　　“你还有我。”虽然，我只是一柄剑。

　　“呵，哈哈……”她笑地几乎直不起腰，虽然，我并不知道她为何笑。

　　“是啊，我还有你……”随风而散，却永记心间。至少，还有你，不会离弃。

　　“妖女，交出魔剑！”

　　义正言辞，也掩盖不住心底那一丝贪欲。

　　“呵呵，慕轩，这便是你对我的回报？”这个地方啊，她只和他说过，原想着，终可以寻着那么一个人，可以同自己相忘江湖，却不过自欺欺人。

　　“绯姝，你收手吧……”不敢看她，终还是，负了她……

　　“收手？我做错了什么？”她看着自己曾眷恋过的人，无言闭上眼，这时候，连解释也显得多余。

　　“绯姝……”他想说什么，但最终，只能无言。是啊，还能说什么？他们之间的缘，自他退缩那刻起，断的干净利落。再见，只能是敌人。

　　“和这妖女说什么？多说无益！妖女，纳命来！”周遭的人，早已按捺不住。人哪，总抵不过心底最深的欲望。

　　断情丝，挥利剑。明明痛到无力，却直直直起腰，寸步不让。我想护着的那个人哪，倔得让人心疼。

　　那是我第一次插手人间事，或许，将会是最后一次吧。她的愿望，那么简单，那么纯粹，丝毫不染血腥，奈何却成了我的养剑人，从此再无宁日。

　　我想还她一片朗空。

　　天雷降下来的时候，我却有丝快意。属于我的宿命，终究毁在我的手中。我命由我不由天，我笑得肆意。

　　“绯！”

　　我听到天凄厉的呼喊，却只来得急转身回听一个笑颜。

　　我记得的，你第一次执起我时的厌恶，这绯红的宿命，本就不该由你来担。

　　我记得的，你一直想要的生活，只闻花香，不谈悲伤，喝茶读书，不争朝夕。阳光暖一点，再暖一点，日子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愿，你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