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二 ...
-
倒是修武的担心成了真。皇甫卓没有出海经验,在海上颠簸,夜里难以入眠。第二日便显出了晕船的症状,一整天粒米未进,只能趴在舱里,时不时挨不住胃里的翻腾,爬起来呕上一阵,也只能呕出水来了。老郑急得团团转,找船老大和船上兄弟们讨了些治晕船的药膏,简直是一个时辰要看他好几遍。皇甫卓整个人有气无力,心中焦急又愧疚,见老郑的样子,有心安慰他,但他自己也不是惯于软语的人,到头来只觉得头上更疼了。好在用了药之后情况好转了些,老郑扶着他在后舱没人的地方溜达了几圈,晚上喝了一碗米汤。夜里皇甫卓躺在床上紧紧闭眼,勉力把脑中的乱想都排除出去,打算一定要睡个好觉。四周寂静,只有隐隐约约波浪的声音传到他的耳中。船行得平稳,偶尔有一点摇晃,让他觉得一点宁静混杂着不安的思绪缠绕在心里。他渐渐有点朦胧了,眼前有了些微光亮。大概是做着梦,望见了一片繁星点点。
皇甫卓毕竟常年练武,体质甚好。除开前两天,他终于也适应了海上风浪,晕船的症状已经大好了。他走上甲板来,船工们纷纷和他打招呼,他微笑着一一回应。自己吹了一会风,便去找船老大,见众人都在忙碌拉帆划船,他有心帮忙,却被船老大和老郑一左一右劝了开去。船老大道:“皇甫少爷,您能跟着来,大伙都、都很开心,这一趟托您的福,定然能顺利。这船橹之事是我们这些人做得,可不是您做得。您就尽管放心罢!”
他常年被海风吹拂的黝黑的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让人看了就觉得踏实。皇甫卓便也一笑,轻声道:“我自然信得过大家。”
他望着船上忙来忙去的人们,不禁心里暗暗想道,自己也自诩精明能干,平时处事也算果断妥帖。可在这海船之上,竟是全无用处,自己竟成了个只会干瞪眼的大少爷了。他苦笑着摇头,也不想再去给人添麻烦,便走到船尾坐下,望着四周一片水,风把他的发吹得乱了,是不是拂过脸庞。他觉得那发有些碍事,干脆把发带解下来,打算重新挽个发髻。
然而在风中束发却不是件容易事。皇甫卓好像全不觉得,他专心与头发别扭了半天才勉强妥当。转头一瞧不远处,又看见了老郑的身影。他忍不住弯了嘴角,招手让老郑过来。这中年人神色尴尬,挪到皇甫卓身边,道:“嗐!少主,我……小的就是随便走走,少主可千万别介意。”
皇甫卓摇摇头,微笑道:“这一回,是我给你添了天大的麻烦。你也是担心我,我怎会介意你。”
老郑心里也是想了又想。他本来负责皇甫家南边海运的生意,这几年夏侯家的少主失踪,夏侯门主的精力也是大不如以前,皇甫家的生意反而兴旺了起来。他与皇甫卓见面次数不多,却也知这少主端方知礼,对弟子下人都是大方和善的。这几日对他照顾不敢懈怠,也渐渐地生出了种对自家子侄的关怀来。他想着少主平时稳重律己,看着几乎是个完人。可是他晕船时的懊恼,帮不上船员忙时的茫然,却更是鲜明。老郑才觉得,按年纪算,他可不正是自己侄子一样吗?
老郑心里叹了口气,咳嗽一声,道:“少主呀,老郑我想多问一句话……少主要是嫌老郑多嘴,就当没听见——您非要跟我们出海,到底是为了啥呀?还是您要去广州办事?您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也能帮帮您呀。”
他说了又觉得有点唐突,本来也不知往皇甫卓真能答他。但是皇甫卓却很快地摇摇头,道:“我不是想去广州。我只是想出海。”老郑听了一愣,似乎是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皇甫卓便又道:“我……我哪里都不想去。我只是想、到海上来。像现在这般,坐在船里,能看到海。这就是我要办的事。”
老郑反应了半天,才开声笑道:“哈……少主,我也知道,你平时忙,皇甫家的事,江湖上的事,那都可复杂了。皇甫家是世家,平时多少眼睛盯着,做事一丁点都差错不得。你天天忙着这些,可是累坏了罢!所以就想来出海散个心?这海上别的没啥,就是看久了,心里就觉得松快,好像没啥想不开的事了。少主,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皇甫卓回头看他,点头笑了起来,道:“对,郑叔,你说的一点不错。谢谢你,都能明白。”
老郑自己倒有些不明白了。但是看到少主心情好了,他便也放心。这时有船工叫他,他便答应着起身离开。过了一会办完事,他又朝船尾多看了一眼,之间皇甫卓在坐在原地,却趴在船舷上,头枕着双臂,似乎睡着了。
夜已深了。海上的星星看起来远比在陆地上明亮,离人也更近。抬头的时候,四周空旷,星星仿佛能落下来,掉在衣服上。
两个船工打着哈欠,慢慢在甲板上晃。海上夜里要留人巡视,轮番换班。两人巡视一遍,也觉得累了。便靠着桅杆坐着歇一会,说起闲话来。不出意外,没说几句,话题又扯上这逃不掉的皇甫少主。
“你说,这皇甫少爷也是个养尊处优的主,没事跟着咱们吃这个苦头干啥呀?咱们平白带着他,又得小心翼翼地怕他有个意外。船老大心里估计愁死了。”
“这谁能知道啊……这些当少爷的,可不都有些奇怪毛病,放着好日子不过呗。”
“但是听说这皇甫少爷不一样啊,他们是武林世家,风气比寻常富贵人家严多了。跟咱们明州的夏侯家一样。”
“这么一说我可想起来了……他们那四大世家不是叫……同气连枝?从前我在夏侯家船上做事的时候还见过夏侯少爷呢。他们这几家人都有大交情的,你说这皇甫少爷是不是想找夏侯少爷去呀?”
“嗐,你可别瞎猜。这都过了五年了,还找啥呀?五年前那会也闹得天翻地覆,到现在夏侯老爷也都死心了。再说咱们这船就到广州,哪能在海上找人的。”
“……唉,这皇甫少爷究竟是图的啥哟。他又不会做事,还真当咱们是陪他出海游玩的?”
“不管怎的,这一回带了皇甫少爷,盼着皇甫家念着点这事,以后多给咱们些好处,也是好的。”
这两人闲扯了一阵,感觉到桅杆晃了晃。两人只道是风吹的,又想起还要继续做事,便也又走远了。
皇甫卓本来也是一时兴起,趁着夜深无人,用轻功跳到桅杆上观星。下面两人说话时,他便也不出声,反而默默听着,边听边用手堵住了嘴,免得笑声漏出来惊了下面两人。终于等到人走了,他才松了口气,足下一点,飘飘然跃了下来,轻手轻脚地回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