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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真假 ...

  •   约莫半月之后,坐一方软轿,傅玉苍下了枕绿山庄,除开走路微跛,俨然还是当风玉树一般的风雅贵公子。

      照例去烟光满,一壶温酒,两三小菜,四五好友。

      傅玉苍寻花问柳、寻欢作乐的造诣自不必多说,在结交狐朋狗友这门学问上,他也绝非浅尝辄止。自十五岁自由出入枕绿山庄门以来,桐州城三教九流无人不识傅玉苍。数年交陪,倒也不乏十数损友。

      烟光满老板名唐致,于桐州经营着小酒馆,在道上却是有名的百事通。年轻时也曾是南武林神秘莫测的传奇,如今大隐于市,武林中的消息依然无一不入他耳。唐致当年也因风流得名,在吃喝嫖赌上多有所得。现虽年近不惑,仍身长玉立,龙章凤姿,大有吾生也有涯,而乐也无涯,以有涯而求无涯之势,与傅玉苍正可算作忘年之交,平日对这位小辈多有照拂:但凡得知武林中的最新八卦,必邀傅玉苍一同品鉴。傅玉苍亦感获益匪浅,时常赞叹:“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傅公子金口玉言,果真不读书了。唐致得知哑然。

      唐致前月觅得一把精细的折扇,赠予傅玉苍,后者爱不释手。今日一见,傅玉苍手中却是一把面生的镂空白玉折扇。唐致便问:“玉苍,我前日里赠你的折扇怎么不用?”

      傅玉苍蹙眉道:“痛失所爱,不足道也。”原来那把折扇正是半月前他惹怒傅正音时所手持,傅正音震怒之下折了。

      唐致听闻,也叹道:“果真是武夫,行出如此焚琴煮鹤之事!”比起折扇,唐致更关心道听途说来的趣闻真假,“玉苍,我无意中听闻,你惹怒傅门主,为的是你与沈南书少侠之事,我素闻你与沈少侠不睦,不知这消息是空穴来风还是有人捕风捉影了。”

      席间多为此道中人,一听也颇有兴致,纷纷放下酒杯,一问究竟。

      傅玉苍也丢开酒杯,眉间作愁色:“我岂与南书不睦?只是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屡次向南书示好,南书却对我冷若冰霜,正可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真是个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张赋之素来心直口快,听至此处,便问:“想来玉苍对沈少侠一往情深,可怎得日日游戏芳丛?”

      傅玉苍翻了个白眼:“那沈南书不识好歹,难道我还要为他守身如玉?”

      这倒是有理。

      唐致微笑道:“玉苍性情中人。”

      “唉,也是我一时冲动……那日见了沈南书,心潮难抑,竟将他强上了。”

      四座皆惊。有人小声问道:“我听闻沈少侠于武学上颇有资质,虽年岁尚浅,已隐隐有宗师之风,玉苍你是如何将他强上的?”

      把刚拿起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掼——傅玉苍最见不得别人说沈南书好,怒道:“他哪里有宗师之风,我手下败将而已。那日我与他云雨方毕,见他如昙花被霜、芙蓉盛露、仪娇态柔、颜色羞赧,不禁心生爱怜,多在榻上厮磨了片刻,哪知就耽搁这么一时半刻,家父就……”

      众人听他描述,也不禁生了点绮丽遐思。傅玉苍见成效明显,正准备趁热打铁再接再厉,编排些他上沈南书的细节,也算是言语上赢了一局,可敲门声将声音硬塞回他嗓子里。支使了张赋之去开门,听见屏风那头张赋之狗腿的声音“沈少侠?您怎么大驾光临此处”,险些一口血和着酒喷出去。

      接着是沈南书那虚伪小人的声音:在下是应唐老板之邀前来。傅玉苍狠狠朝唐致瞪过去,唐致欣然受了——生命不息八卦不止,何况是听风门门主副门主之子的花边,用点小手段,不过吹灰之力便能看到一出好戏,怎么算都是一笔大赚的买卖。

      座中多为桐州城达官显贵之子,并非江湖中人。平日虽闻沈南书之名,却未曾亲见。今日先闻其声,觉其温然醇厚,有如早风吹面;探头而望,见绕过屏风而来的正是一道白鹤般挺拔清逸的身形,其形容气度犹似宝剑入鞘时剑鞘相切激荡而出的鸣金之声,沉静又锐利。即便是唐致,也对来者赞赏地颔首示意。

      沈南书向众人致意之后,目光投向缩在角落的傅玉苍,十分诚恳地说道:“我竟不知玉苍你对我有如此深情厚意,只是你不与我剖白心迹,我又如何回应?”

      傅玉苍咬牙切齿道:“我竟不知南书你堂堂武林青年才俊有听壁脚的习惯,你想听什么,与我直说便是了,这样突然闯出来,也不怕唐突了我的客人。”

      客人连忙说:“不唐突不唐突。”

      傅玉苍将酒案向前一推,说,“好不容易出来喝次酒,却遇到了不痛快,我还是出去听阿慕给我弹支曲子。”

      狐朋狗友一听阿慕的名字,顿时倒戈相向,随傅玉苍而出:“阿慕姑娘赏光弹曲,不听岂不是憾事?且容小弟沾沾玉苍的光。”

      唐致向沈南书解释:“阿慕是我的义女,善器乐,尤弹得一手好琵琶。”

      沈南书说:“唐老板之女,必定是钟灵毓秀。”

      唐致听这话很是受用,笑吟吟答道:“不敢当。我素日闻沈少侠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人中龙凤。”执壶为沈南书斟上一杯酒。

      “唐老板过誉。” 沈南书伸手欲接,却见唐致将酒杯向上一掷,并指作掌向他袭去,沈南书立即出手相应。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过数十招。蓦然而起,倏忽而止,那枚晶莹润泽的白玉酒杯被唐致掷出后又稳稳落在沈南书掌心,杯中盛着一泓冷香四溢的梨花白——滴酒未洒。

      唐致再次颔首微笑:“唐某冒犯了。”

      沈南书双手托住酒杯,俯身道:“谢前辈赐酒。”

      唐致为自己满上,与沈南书对饮了一回合。饮罢,他笑道:“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出三年,南武林能与少侠一战之人不足十数。”

      沈南书照例辞让,谦卑语气中却能听出三分旭日破空般不可抵挡的汹涌暗流。

      唐致再为两人满上,敬了沈南书一杯,沈南书接过酒杯,低头欲饮,而听得唐致用似是调笑地说:“沈少侠如此,听风门再辉煌百年又有何难?”此话出口轻若片羽,落在沈南书心头却重如泰山之崩。

      唐致欣赏着对方不出所料的一刹那的惊惶,为自己斟满第三杯酒。

      拉开槅门,是一方苍翠可爱的小院。青苔覆阶,石缝间乍生不没马蹄的春草,间或有粉白的蝶群出没于此间。庭中布着小池,池水倒映着池边一树璀璨的春花,像一丛灿烂的烈火,池水几乎都要被它点燃。傅玉苍捧着一壶暖酒,听从隔壁院落隐约而来依稀的歌吹,拨弦声、吟咏声、投壶声仅仅一墙之隔,却有隔世的恍惚。

      沈南书在他身旁坐下,与他分饮了壶中美酒。相对无言,静默中亦有天光弥漫的温柔。傅玉苍带着三分醉意,因而此时格外温和可爱,他的角度恰好能够看见枕绿山的山头——山头植满杏树,此时正是杏花开得最恣肆的时节,漫山皆白。

      沈南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一山的艳雪。问他:“你看那像不像雪?”

      傅玉苍装不下诗情画意,脑袋里浆糊一般地想着他俩小时候春天摘杏花、夏天爬树摘杏子、秋天捉蝉、冬天弄雪的情景,而长大之后的事情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沈南书猜不出他在想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凑近他的脸庞,嘴唇轻柔地触碰对方的嘴唇——宛如新叶的触感,还尝到一点点酒的辛味。傅玉苍也顺势趴在他身上,跟条癞皮狗似的,分外可笑可爱。

      是繁盛到顶点的春花,是春池的粼粼水波,映在沈南书眼眸里,像一团温柔的火焰,又像安静明亮的银河。沈南书徐徐说道:“以后我们还可以在枕绿山种上枫树,如此到了秋天便也十分可观。”傅玉苍缓缓点头。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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