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砌下梨花一堆雪，薄命司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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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砌下梨花一堆雪，薄命司风月
夏雨初晴，烟暖云收，烈日炎炎，暑气正喧，御花园里的紫薇花枝茂盛。
青羽的殿中，碍于他体寒，不需用冰块降暑，他便将冰块赐予宫人。这本是随意之举，但在那些常年浸淫在深宫里耳濡目染的人而言，则成了青羽笼络人心的手段。宫里的那些妃嫔由此更是嫉恨，明面上或暗地里总要仗着她们的家世奚落和欺辱他。青羽受到众人的排挤，在宫里的日子愈发难熬起来。昨日皇帝夜宿在他的殿里，他今日便有些体乏，精神不济，睡到午后才转醒，莲子粥只用了一半，另外吃了几块点心。他令人取了琴，独自在内室弹了几曲，拿着笔涂涂抹抹。原来，他最近翻阅旧琴谱，发现有一曲有些残缺，便下决心找到原谱，但却始终不得其法，只好放弃，自己再据其原意，另谱新曲。
入夜时分，青羽正待解衣歇息，却听到殿外熙熙嚷嚷的喊声，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他草草地披上外衣，准备让宫人去问个明白，却不料从外殿冲进来几名身强力壮的侍卫。他们二话不说，将青羽带至青羽所住的寝殿宫墙边，他们一个翻转飞身便将他带到了宫外。青羽在心里猜测是否是应息派人救他出去，便问了问扛着他的那名黑衣人。那人没有说话，只是迅速地将他带到了一间废旧的老宅。仓促之下，青羽只来得及识别那宅院的牌匾，刻着“梁府”二字，笔端厚重内敛，古朴大气。他被那黑衣人关在一间暗室里，他的手和脚还被套上了镣铐，走动间铧铧作响，透过墙上唯一的破洞，他看见外面的丝丝光亮，弥足珍贵。他闭上眼睛，四处摸索，寻不到一个可以落座的地方，便只好席地而坐。他等了好久，开始几日还有人来送些饭菜与汤水，后来便没有人来了。在这间黑漆漆的房间里，没有人与他说话，他从不离身的琴也不再这里，没有寄托，也没有希冀，青羽只能看着那抹光亮，等待着有人来救他。他又饿又渴，蜷缩在角落里，紧紧握着四皇子送他的那只碧色玉笛，他想再奏一曲，兴许会有人听见笛声而发现他，可是他没剩多少气力。又过了两日，铁门被人打开了，还未待他站起身来。他就听道了那并不陌生的、却带着癫狂与恨意的声音，顿时寒彻心扉。
“你终于落到这种地步了，以后他再也见不到你了。哈哈……他是我一个人的了，我会一直陪着他。”
“四皇妃……原来如此，他现在还好吗？”
“你还不知道吧，是太子救的你，把你从宫中带到这里，可是他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今日我来，是来送你上路的，你果然是祸水。”站在门外的女人讥讽道，那柔婉的嗓音此时确如地狱里的恶鬼催命一般，带着戾气与寒意，更多的却是心愿达成的愉悦与快意。
“那晚，宫中发生了什么？”青羽淡淡道，似乎未被她的话语所影响。
“先皇中毒而死，宫人指正说凶手正是你，你的寝殿里搜出了掺有毒药的香料，而你身上确实有这种香。当夜你又不见踪影，正好应了畏罪潜逃的罪名。太子发动宫变企图逼宫夺位，却被三皇子，不，是现在的皇帝应燮捷足而登，应燮即位，太子被废，终身囚于皇陵。你是他送给先皇的，众人认为他极可能涉嫌谋害先皇，故意派你接近先皇，趁机毒害先皇……”
“原来我只是一名棋子，被玩弄于鼓掌之中，却不自知，多谢告知实情。”
“你说得不错，应息本来有意让你作为棋子以助他夺得帝尊之位，我那天明明在小筑门外听见他和叶先生在商议此事，但他后来又改变主意了。都是你，他舍不得你卷入宫闱之争，来维护你的干净。”女声忽地拔高，情绪激动。
“你今日来，想必不是救我，你视我若眼中钉，肉中刺，想必是来取了这钉，拔了这刺，以绝后患吧。”
“你倒是个明白人。我联合了太子应棠，他想要你，故而把你关起来，等你绝望之际再救你出来，那时你定会对他百依百顺，而我却希望借他之手阻拦应息举事。应息本来不必这么急，他全都是为了你，想登位称帝后，再无束缚，便可与你相守。我绝不会让你们如愿，绝不……即使他争位失败，帝业无望了，我得不到他的心，我宁愿毁了他。到最后，他便是我一个人的了，只能依靠我。”
“我知你爱他甚深，却不能预想你竟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如今，我倒不想那么多了，他未必不爱我，只是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罢了。终是相守天涯敌不过权倾天下。只希望他后半辈子能遇上个真正懂他、爱他的人。”青羽走到女子面前，一字一顿地道，仿佛用尽全力。
“这是平生忘，你听过吧，喝了它，你就再也不会让他念在心里，他终会忘了你，与我朝夕相对。”柔美的手涂着艳丽的胭脂蔻，递给他那小小的瓷瓶，看着他静静喝下，看着他抚着那玉笛，口吐鲜血，血染碧绿的长笛，开出一朵绝丽的花，生命从此终结。青羽倒地，纵然面容憔悴，身体枯瘦，却不掩那清高卓绝的风华，他的面容竟是如此安详，仿佛是陷入沉睡，好梦正酣。
女子拾起玉笛，将之折毁，复又扔在地上，转身离去。
“不要怪我，只怪你命运不佳，不是生在人间富贵家。”一声呢喃如雨丝般轻轻落地，只留下那人躺在冰凉的地上，门外满地的蒿草。荒废的宅院里，遍地蛛网尘灰，偶尔窜过几只老鼠，使得老旧的门窗咯吱作响。
至此，屋内的众人都有些心惊，还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蔓延。应息面色早已灰白，他难以相信前些日子还在弹琴读诗的人儿已经离他而去了，还有那些他被隐瞒的真相更是让他生不如死。他想去找她弄清楚。
忽然，门被推开了，靖王妃此时脸色不佳，他看着应息，便知他知道了一切。早先她就有预感，眼前的几人会让她所做的一切无所藏匿，然而，面对应息的冷漠、愤恨的目光，她还是有些心惊胆战。她都是因为爱他呀!她想大喊，却发不出声来。
“宛云，这些都是你做的吗？是你害了青羽？是你与太子联手陷害我毒死先皇？”应息拉着她的手厉声质问。
“没错，一切都是我做的。谁让你如此宠他，他不过是南风阁的一个小倌，身份卑贱，死不足惜。”
“闭嘴，青羽那般的品性，容不得你侮辱，他不争不怨，永远那么妥帖，是至情至性之人。”
“哈哈……清高又如何？痴情又如何？难道我不是爱你如斯，你还不是利用我与我的父亲？而他，哈哈，你敢否认你一直是想用他来当一枚听话的棋子，帮你笼络高官，好实现你的宏图霸业吗？他还不知道吧，他至死爱着的人竟然只是想利用他的小人？是你亲手把他送到你的父皇身边的，哈哈，是你亲手断送他对你的情。你痛苦吧，只有我陪你一起痛苦。”她鬓发凌乱，发钗欲坠，嘴里在讥笑，眼睛里却流着泪。
林堇等人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下都有些沉郁之气，不知是在为青羽惋惜悲叹，还是在怨恨应息与靖王妃。
“自古宫中多愁怨，庭院深深，人心难测，勾心斗角，不可避免。情之一字，最是难解。生在帝王家，身居高位，生不由己，自然需无情。只道命运无常，全凭个人抉择。”司徒潇难得正经一回，发此感慨。
林堇正想回一句，抬头见长绝往她看来，便咽下调侃之语，只作未看见他的目光。
几日后，林堇与蓝楹、韶迟在街上置办衣物，以备远行，路过司徒府，便被一名常常跟在司徒潇身后的随从叫住，几人便应邀进入司徒府。司徒家不愧是应国的首富，历经十几代，财富累积，家大业大，处处透着富丽与厚重。
美婢们款款而来，正是二八年华，笑容明媚可人，带着他们到了花园入座。司徒潇今日穿着一件蓝色的外衫，玉冠束发，巍峨耸立，衬着面容愈加俊美。他身旁坐着一名娇丽的女子，那女子双目含情，似露滴一般，真真是秋水伊人，秋波暗送。
“咦，你既有客人要招待，若有不便，我们便改期再约。”林堇拉着韶迟欲走。
“别啊，我今日有事告诉你们，这姑娘是卢尚书的千金，她也是刚来的，我不是没预料到吗？来，快坐下，来人，扶卢小姐去赏玩那件新进的墨砚。”
“司徒少爷，那泉雨就告辞了。”声音轻轻柔柔，行走间恰似弱柳扶风。
“韶迟，你看，这位名唤卢泉雨的小姐倒是知书达理，姿娇美容，莫不是司徒好事将近，欲娶妻了？我们真是来得巧，赶上场子了。”林堇笑道，低头看见韶迟紧抿着的唇，与蓝楹对望一眼，心里偷笑。
“误会误会，我们两家生意上有些来往，故而成了相熟之人。我司徒公子，天下倾心于我的女子何其众多，我自然不能倾心一朵花，不然该有多少女子伤心落泪。”
林堇见韶迟被司徒这轻慢的话语逗出了丝笑意，便有意试探：“不知韶迟与她们相比，如何？可否能令司徒你弃众多鲜花丽颜，只采一朵？"
“韶迟姑娘天真可爱，她们自然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司徒看了看捏着林堇衣角的韶迟，居然发现她羞红了脸，心里很高兴，却又忍不住逗她：“不知韶迟姑娘可否看得上在下？”
“司徒潇，你又胡言乱语什么？我将来是要跟随小姐一辈子的。”韶迟终于成功地被惹怒了，向司徒跑去。她的心彭彭直跳，身体里有股热气往上冲，脸蛋羞红。这是怎么回事，使她修习术法出了错吗？韶迟一分心，就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好了，不要闹了。司徒，韶迟，你们快坐下喝杯茶歇歇。”
“林姑娘，上次在西郊竹楼会面时发生的事已有了始末。四皇子本来因派人谋害先皇之罪被囚，后皇长子应霄求情，再加上刑部派人查看，发现那毒药竟是太子下的，他便被释放了，并且被封为靖王爷。他后来去了那座梁府，那废宅子竟是太子妃的娘家梁大人家的旧居，本来留了几人打扫照看，后来人跑了，就一直荒废在那，无人居住。那囚禁青羽的暗室原是梁大人家用私刑处置人的地方，经年的血污满地，墙壁上挂着许多刑具，一旦对人用刑，极其残忍。他在那没发现青羽的尸身，想必早已被鼠蚁吞食。想不到那样纯粹的人最后竟葬在那污垢之地。真是天意弄人。他休离了靖王妃，现下在别院独居，只是时时带着那截断笛，同吃同睡，片刻不离，痴心未了。”
“竟是如此，这也算对得起青羽的痴情。”林堇淡淡道，心下为那人可惜。
“男男相恋本于世难容，他们的身份地位更是悬殊，阻力太大。”司徒潇拿过韶迟手中最后一块栗子糕细细品尝。
“是吗？依我看，却是应息心志不坚，摇摆不定，无法割舍权势，又贪恋情爱，以至一无所得。”林堇看着壶中的清酒道。
“现在的皇帝应燮他从小被认为是个傻子，像个小孩子那样痴傻，谁知他竟是装疯卖傻，从而在皇宫中生存至今，最后竟能在皇位角逐中取胜，成为新任皇帝。还有，那应霄也是奇人，向来踪迹神秘，喜好四处游历。他虽是皇长子，远见卓识，武艺高强，却无心皇位，知晓应燮的计谋，却没有插手，最终做个闲散王爷。”
“应燮早慧非常，他既能隐忍多年，只待最后一发，的确适合当皇帝，日后定能成为明君，名垂青史。只是高处不胜寒，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应霄则是明智，脱离皇宫，选择悠闲的生活。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本来是鸢，又岂能像金丝雀一样被关在笼子里，供人取乐玩耍。”
“哎，你说的和长绝相差无几啊！果然都是修习之人吗，窥天机，知天命？”司徒潇讶道。
“那断笛本是极有灵气的，又沾了青羽的气息，恐怕有朝一日能通人性，幻化人形。”
“真的吗？应息兄这下有希望了。”
“小姐何时说过谎？”韶迟恼道。
“只是不知要等到何时？”司徒着急地问道。
“时候到了，自然便得圆满。”林堇笑道。
“哎，你们是要准备出远门吗？竟置办这么多东西！”
“嗯，我们将去陈国远游。”
“我跟你们一同去，哎，六祺，我爹前两天是不是接了一笔陈国的生意？我去好了。”
“少爷，下月老夫人寿宴，恐怕你暂时不能去陈国了。”
“啊，知道了，六祺，你还真是知道的多啊，真是少爷我的左膀右臂啊！”
“少爷，别挖苦我了。林小姐就快走了。”
“哎，没准我们能碰见呢！”司徒潇看着穿过花丛的倩影自言自语道。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砌下梨花一堆雪，薄命司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