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魂录》鱼歌子

8、第 8 章

　　自袁大将军冤死后，这固若金汤的江山城池仿佛一夕之间成了腐朽的琉璃大厦，摇摇欲坠。
　　天灾人祸，兵荒马乱，江湖庙堂皆是人心惶惶。
　　叶小鸾坐在无名寺正殿的飞檐上，俯瞰着山下闪着几缕彩光的茶棚。
　　“唉，山下的茶棚也挂起花灯来了。”叶小鸾叹息着。年年上元节她都要和叶纨纨去赏花灯，而今年却因为怀槿和祁渊的极力反对，没能去成。
　　“大金已兵围大凌城，各路起义军也在伺机而动，你一个姑娘家就不要到处乱跑了。”祁渊坐在叶小鸾身后几步之遥，极目远眺，神情有些紧张。天色渐暗，按理说怀槿也该回来了，买个元宵能有多费事？
　　叶小鸾生性好动，她已在飞檐上坐了有一个时辰了，望遍了无名山的大小峰头，顿觉索然无味，便一个翻身，飞下地来。
　　祁渊正忧心怀槿怎么还没回来，也不大在意叶小鸾的去向，只叮嘱她不要出寺便又继续向山下张望。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祁渊还不见怀槿回来，萌生下山去找的念头。一转身，发现叶小鸾正站在他身后，阴恻恻地看着自己，吓得一踉跄，险些从屋顶上摔下去。
　　“作死啊，突然站我身后是想吓死我么？”祁渊抱怨道。
　　叶小鸾道：“哼，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么不经吓？快说，那么多的兵器还有金银财宝是用来干嘛的？”
　　祁渊故作镇定道：“你在胡说什么？”
　　叶小鸾道：“怀槿地宫里藏的那些兵器和财宝。”
　　可想而知叶小鸾到过地宫，如此一来便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了，祁渊别过头道：“你不必知道。”
　　叶小鸾抬脚一踹，骂道：“摆什么谱？自家人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祁渊站在屋顶边缘，被叶小鸾这么一踹，终于成功下坠。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祁渊伸脚一拐，勾住叶小鸾脚踝，顺势把她也拉了下来。本来祁渊是想拉个垫背的，却忽略了一个事实------按这样的下落方式那势必是他比叶小鸾先着地。于是，他反倒成了那个垫背的。当他接触到地面之时，叶小鸾紧压而上，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似是挨个儿被擂了一拳，张口欲呐喊，却化作了无声。
　　“都说是一家人了，还这样胡闹。这么高摔下来不疼么？”叶小鸾额头抵在祁渊胸口，吃吃地笑着。
　　“我已经摔成这样了，就烦请您把尊驾从我肚子上移开成么？”这一摔确实疼，祁渊额头上的青筋都稍稍突了起来。
　　未等叶小鸾起身，寺门开了。怀槿匆忙跑进来后看到的就是叶小鸾趴在祁渊身上这一副诡异又引人遐想的情景。
　　“祁渊，”怀槿一把拉开叶小鸾，面如土色，“你不关心国家大事，却成天诱拐良家妇女，你知道为师有多心痛么？”
　　叶小鸾揶揄：“师傅，你就别怪师弟了，他也是一时没把持住。”
　　祁渊腾地从地上跳起来：“叶小鸟你仔细我撕了你的嘴。”
　　怀槿推搡了一下祁渊：“怎么？图谋不轨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师傅，”祁渊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好好好，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的，”怀槿不再让祁渊辩解下去，凝重道，“你们赶紧收拾收拾离开无名寺，以后有什么事到万寿山找我。”
　　“发生什么事了？”叶小鸾和祁渊同声问道。
　　怀槿满是懊恼的神情：“别提了，我在买元宵的时候不过跟老板多说了几句，正巧碰上锦衣卫，又说我妖言惑众，现在要来拿我。”
　　祁渊道：“就知道不能让你下山，你又散布什么谣言了？”
　　“我真没散布什么谣言，我发誓。”怀槿面露委屈。
　　“那锦衣卫也不至于抓你吧？你今儿打扮得满脸麻子，乱发飞扬，他们应该认不出你就是当年那个妖僧才是。”叶小鸾笑着问。
　　“你到底说了什么？”祁渊又问，这次语气强硬，不容违拗。
　　“我不就说了句楼西画生儿子没□□儿么。”怀槿气呼呼地一把扯下罩在头上的假发，用力扔在地上。
　　“那还是赶紧把马牵来从地宫出去吧，估计此刻锦衣卫正上山呢。”祁渊说罢，跑去牵马。
　　“师傅，”叶小鸾问，声音不由发起抖来，“是楼西画亲自带人来么？”
　　“我既已败露，楼西画非亲自出马不可，不然就凭东厂那几个小喽啰，还擒不住我，”怀槿知道叶小鸾的心思，“但你甭想跟他见面，此人已是人面兽心，六亲不认，他说过，但凡跟我有关联的人都严惩不贷。”
　　祁渊牵来马，示意怀槿和叶小鸾到偏殿去。可叶小鸾跟木桩似的杵在原地就是不肯走。
　　“丫头，你听师傅一句劝，甭再想那个妖孽了，把命搭进去你觉得值么？”怀槿在一旁苦口婆心劝着。
　　忽听门外有响动，一个清冽的声音喊道：“师兄，当初我放你一马，就是希望你能在此潜心修佛，如今你又违我命令私自下山妖言惑众，师弟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徇私了。
　　怀槿一听，对着寺门啐了一口。
　　而叶小鸾此时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她太久没有看过楼西画了，日思夜想积郁成痴，终于在今日得到释放。奈何祁渊和怀槿一人一边死命拉着，她挣脱不得，只能竭力喊道：“小师傅……”
　　只喊了一句，就被祁渊一掌敲晕了。
　　“师傅，楼西画那厮怎么这么快就上得山来？”祁渊问。
　　怀槿道：“那妖孽轻功了得，这次算慢的了。废话少说，快撤。”
　　门外楼西画只身一人，他是怕手下速度太慢让怀槿逃了，才先上山截住他。方才听到寺内有人喊“小师傅”，那声音婉转若莺啼，却是十分熟悉。楼西画剑眉轻拧，一双凤眼微闭，不由心头起了一阵涟漪。山上风大，刮得他一身白袍猎猎作响，而寺内已是久无动静。
　　楼西画收敛心神，一脚踹开寺门，里面空空如也，人去无踪。
　　后面的锦衣卫赶来时，楼西画站在一棵桃树下，面上似有苦涩。桃树不时飘落几片桃花瓣，落在他的肩头，红白相映，更衬得他玉容生姿，出尘清雅。只是那双凤眼，邪魅与阴冷并存，既魅惑众生又令人不寒而栗。众人恍惚，有人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妖，有人觉得看到的却是仙。
　　“大人，妖僧呢？”有属下轻声问。
　　楼西画愣了愣，笑道：“晚一步，让他们逃了。”
　　那一笑，让众人为之一震，皆屏气凝神，生怕亵渎了一般。
　　“那可需要属下将这里仔细搜一搜？”
　　楼西画眼神凌厉一扫，那个锦衣卫背脊一寒，噤声不语。
　　良久，楼西画才轻叹一声，“走罢。”

　　锦衣卫撤出无名山后，怀槿一行人也正好走出地宫。眼前一片青山绿野，涧水淙淙，是为无名山后峰。叶小鸾在马背上颠了一阵，渐渐醒了。醒后发现自己已在无名寺外，竟生生错过了能和楼西画见上一面的机会，顿时心生悲戚，嘤嘤哭泣起来。
　　祁渊和怀槿都略微瞥了一眼叶小鸾，全然不理，甚是默契，想着让她哭出来也好，省得憋出病来。
　　“祁渊，你带着小鸾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我就到万寿山等着。待你集齐五大高手之后，便是我们举事之时。”怀槿叮嘱道。
　　“师傅您慢走，叶小鸟跟着我不会吃苦的。”
　　叶小鸾一听怀槿要走，忙止住了哭泣，睁着一双秋水盈盈的大眼睛，望向怀槿，喊了声：“师傅。”
　　怀槿心头莫名生出一丝苦楚，仿佛做爹的看着自己孩子被抓壮丁似的。可如今明明就是叶小鸾跟着祁渊可以吃香的喝辣的，自己却要餐风露宿，一路化缘到万寿山，他应该为自己感到心酸啊，怎么就对叶小鸾凄楚的表情如此过不得呢？
　　“小鸾，你就好好跟着祁渊，切记如今时局混乱，不要闯祸，知道吗？”怀槿咬咬牙，转身离去。
　　“现在连大师傅也要离我而去了。”叶小鸾看一眼怀槿萧索的背影，俯下身来趴在马背上，喃喃道。
　　“行了小鸟，这都是暂时的，”祁渊摸着她的头，“你已看见那些兵器和财宝，应该能猜到点什么，以后就跟着我们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肯定是你的主意，怀槿老头胆儿多小啊，你是不是抢了他银子，逼他跟你入伙的？”
　　祁渊拍拍叶小鸾后脑勺，笑道：“我有这么混蛋？罢了，现如今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在外面乱窜的好，我会把你安全送回家。但你要是敢乱说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要是送我回家，我就是死也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叶小鸾恶狠狠道。
　　“你……”无奈，祁渊翻身上马，一手拉住叶小鸾马上缰绳，缓缓向山下走去。
　　叶小鸾想，如果让叶绍袁知道自己的小女儿一夕之间成了乱党会不会大义灭亲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