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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八十三)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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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西湖一直是世人赞誉不绝的美景,乾隆别出心裁,寻了几艘船舰就在西湖停泊着,此行就居住在船屋之上。一出屋瞧见的便是一望无际的西湖,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太后自从上次惊吓后一直由晴儿伺候着在静养,不轻易出屋。乾隆近来对孝贤皇后的思念愈发重了,只是关了自己在屋子里,我们每回去请安,小路子都以皇上不让人打扰为由打发了我们,听说就连膳食都是另外送进乾隆屋里的。
平静之下倒是我和永琪还有尔康紫薇多了四处游荡的时间。
这一日午睡醒来,却见一直在乾隆跟前伺候的丫头在榻前为我打着扇,于是披衣而起,问:“你不是在皇上跟前伺候的,怎的到我这里来了?”
她低头道:“皇上叫退了跟前伺候的所有丫鬟,管事的说五福晋在午睡,就叫奴婢过来为您打扇了。”
突然想起乾隆已有五日未曾露面,我不解问:“怎么了?”
她头垂得愈低,道:“皇上这几日总是郁郁寡欢,和珅大人特意去寻了杭州有名的女伶过来唱曲跳舞,皇上中意了一个,说是像极了已去的先皇后,便留入行幄,颇受眷顾。”
我惊问:“是女伶?”
她道:“是怡欢院最有名的舞妓,雪如,说是已经封了贵人,准备带进宫去。听闻皇后又哭又闹地劝谏过几次,皇上都叫侍卫硬是架了她回去。”
皇后无法,只好找了太后。第七日,太后自病榻上起身,叫了我们一块去乾隆的大船探究竟。
步子才至乾隆的大船外,只见守卫森严,连小路子也没有在近身伺候。我们随着太后正要上船,却被小路子一把拦下,面色为难道:“太后娘娘,皇上说了不准任何人打扰。”
太后冷然道:“放肆!还要拦哀家吗?”
小路子支吾道:“皇上在......议事,太后实在不便打扰,不如......”
话还未完,已被冷声打断,“议事?哪个大臣?议何事?”
太后的冷冷相逼让小路子快无法招架,他支吾了半晌,才诺诺道:“朝中政事,奴才也不敢多问。”
太后冷笑两声,眸间充满了强自压抑着的怒气,“倒是要反了,路公公不过伺候了皇上几年,如今连哀家都敢拦了!”
小路子直跪首道:“奴才惶恐。”
彼时船中有女子的娇笑声传来,太后冷“哼”一声,径直就上了船。
纱幕四垂,榻边有两个嬉闹的身影,正是乾隆与那名唤雪如的女伶。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乾隆抬头看来,怔了一怔,却用冷眼看向皇后道:“又是你这个长舌妇告诉太后的。”
“皇后做的有错吗?”太后厉声道,“皇帝可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临幸女伶,传出去只会叫世人笑话!”
那雪如一见这阵势吓得发愣,忙俯身跪下不敢抬头。
乾隆静静道:“儿子只是觉得她眉宇间好像有孝贤的影子。”
倒是皇后笑出声来,“她有孝贤的影子?”她痴痴一笑,突然大步上前,眸中积满了怨恨,揪起雪如就是迎面重重地一掌,“低下的烟花女子,怎会有后宫妃嫔的容色姿态!我看皇上是思念成疾,做事都已经不清不楚了!”
乾隆一怒,抬手要打,太后斥道:“皇帝还想和皇后动手吗?”见乾隆缓缓放下手,她又问道,“听说皇帝已经下旨侧此女伶为贵人,还欲带进宫去。”
乾隆颌首道:“是,君无戏言。”
太后大为光火,直道:“皇帝的君无戏言就是想叫天下人耻笑吗?哀家让你立刻遣送她走,再收回圣旨。”
乾隆垂头,只是沉默,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以免皇上日后被世人所笑,臣妾只好放肆了。”说着只觉得光影一闪,皇后拿了剑狠狠地往雪如心口上刺去,她挣扎了几下,便垂死在榻边。太后一惊,显然料不到皇后会有此一举。
“简直就是疯妇!”乾隆大怒,抢过剑用力丢在一边,“咣当”的声音叫我们回神,太后嫌恶地盯视榻边那一抹清影,道:“此女伶已死,皇帝可以收回成命了。”
乾隆怔怔看着榻边的身影,眸中散发着吓人的戾气,像是唯一的精神寄托被人活生生地拿走了,他盛怒,将案上的东西一一拂落,只是一劲念叨着:“疯妇,疯妇!”
一时沉静,案上的纸张随之飞舞飘地,一张张全都散在了皇后身前。她垂目扫过,眸中忽地一紧,颤抖的手拿起一页纸,细细看起来。
“深情赢得梦魂牵,依旧横陈玉枕边。似矣疑迟非想象,来兮恍惚去迁延。生前欢乐题将遍,别后凄愁话未全.。无奈彻人频唱晓,空馀清泪醒犹涟。”每读一句,眸中的恨和怨便加重一分,他看向乾隆,突然痴痴地笑起来,“十七年了,在你心里的一直都是那个女人!”
她将纸张揉作一团,紧紧捏在手心里,情绪略显激动,“我们这些后宫的女子,都是她的陪衬!都是陪衬!”
“住口!”乾隆怒意犹在,呵斥道:“你怎能与孝贤相并论。”
只这一句,却是足以伤人,皇后仰天朗笑了两声,喃喃道:“没人比得过她,那又如何?她还不是死在我的前头。宠冠六宫又如何?到头来也不过是一缕骨灰。”
乾隆直拍桌道:“皇后精神失常,将她押出去!”
几个侍卫得令前来,竟丝毫拽不动她半分。她紧紧地盯视着乾隆,眸光迥然,“想知道她怎么死的吗?臣妾再清楚不过了。”
乾隆怔怔,等她的后话。
“那天祭祀,佛堂失火,根本就是人为,我早已买通孝贤身边的宫女,趁着皇上出宫,把病重的孝贤反锁在寝宫里,然后,放了一把火,将她活活烧死在坤宁宫里。”她仿佛回到了那时候,哈哈地笑着,一张脸扭曲得有些恐怖。
乾隆听她说着,眼底已经怒恨交加,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一般。看乾隆盛怒,皇后反而仰头大笑起来,“迟迟没有人相救,那是因为留在宫里的奴才我都已经打点好了,没人会去救她,她只能活活地被火烧死,烧得全身焦黑,烧得面目全非!”
此话一出,一屋的人皆愣怔了,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形似癫狂的女子,这还是她眼中那个温润贤婉的女子吗?听她一字一句地说出十几年前的旧事,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乾隆气得浑身打颤,颊间有两行清泪,勉强地问出声来,“你这个毒妇!为何?为何!”
“因为皇上眼里只看到她,所以她必须死。”
乾隆唏嘘道:“只因她盛宠,她就要死?孝贤她热心为人,究竟有何处对不起你!”
皇后嗤之以鼻,“臣妾就是看不惯她荣宠的样子,欲除之而后快,都是皇后,皇上待臣妾好不公平!你永远都许孝贤最好的,就连她所生的皇子,还不知是否帝王之才,你就打算着立为储君。可你又是怎么待我的?”她轻笑了两声,又道:“我听说她自东巡回来就一直缠绵病榻,我只是助她一把,反正她多早晚都是要死的。”
乾隆怒道:“你身为后宫妃嫔,竟无一点容人之量!”说着唤人道,“将乌喇那拉氏
押下去,废黜后位。”
他看向皇后,眼底积压着满满的恨意,“你连孝贤的一分一毫都比不上!是太后看错了人,朕信错了人!”
太后虽然震惊失望,却也知道轻重,“皇帝,事关孝贤,哀家知道你心里怨恨,只是废后不是这么轻易的事,皇后现在不能废。还是等回宫再做定夺。”
乾隆沉吟良久,正有叫退侍卫之意,谁料皇后一挣开束缚,便直直往那一方桌子奔去,还不等我们有所反应,只见她举起竹篮中的一把剪子,玉簪一拔,一头乌发垂肩而下,她嗤笑道:“三千青丝,三千情丝,既然皇上不爱,臣妾还留着三千烦恼丝做什么?”于是落下剪子,剪得干干脆脆。
尖叫声此起彼伏,她恍若不闻,边剪边笑,状似疯癫。
乾隆更是气盛,一把上前抢下她手中的剪子,咒骂道:“真是疯妇!”而后唤过人押她走。
皇后突然提声道:“孝贤她是不详的人,皇上你也是知道的!”
“不!”乾隆大吼,“她不是!”
皇后冷冷一笑,道:“皇上留着纯皇贵妃一条命,不就是想从她身上寻到一些线索,好把你的孝贤找回来吗?皇上那日亲耳听她与纯妃说的,她根本不是这里的人,而是从几百年后来的!她是个不祥之人,不管出于什么缘由,定要除去!”
几百年后来的?难道孝贤皇后也是穿越的吗?这倒是能让我想通为何她会托梦给我了,可能都是穿越之人,才心有灵犀吧。
乾隆身形猛然一震,只喃喃道:“她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了。”
“箫剑,明日一早押送乌喇那拉氏回宫,暂押景仁宫,等朕回宫再行处决。”
说完他推开了小路子的搀扶,一步一缓地在书桌前坐下,濡湿的面庞埋在手掌中,微颤的身子诉说着他此刻的悲苦和心痛。
晚间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一场大雨,雨声吵得我心烦,在辗转间,我仿佛又梦到了孝贤皇后,她带着淡淡的笑意,伸手要来拉我,我却莫名地抗拒着这样一双手,她嘴边一直喃喃着:“跟我走吧,跟我走吧,你不属于这里。”
蓦然惊醒时,已经冒了一身的冷汗。
小几上的烛火被点亮,永琪擦拭着我额间的冷汗,我一头扎进他怀里,想要冷静下来。他轻轻拍着我的头,问道:“做恶梦了么?”我只摇头,他轻笑着抚慰道:“没事了,有我在,睡吧。”
三日后随驾回宫,皇后乌喇那拉氏在南巡途中所生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听说她被关押在景仁宫内却丝毫没有悔改之意,言语间怒斥乾隆薄情寡义,怒骂孝贤狐媚惑主,此举彻底激怒了乾隆。于是再不顾太后的顾虑和反对,着手将彻查皇后之事交予了由令皇贵妃领头的几个得宠妃子。
五日后列出了几条罪:预谋杀害先皇后、挑拨惇妃让她因为小产一事记恨先皇后、谋害先皇后的二阿哥永琏与七阿哥永琮、利用纯皇贵妃不成反将其杀害、纵火欲烧死令皇贵妃、使计害令皇贵妃小产失子......
每念一条,乾隆的面色就更沉一分。
但毕竟是宫闱内事,乾隆对外只下旨道:“皇后自册立以来尚无失德,朕恭奉皇太后巡幸江浙,正承欢洽庆之时,皇后性忽改常,于皇太后前不能恪守孝道。比至杭州,则举动尤乖正理,迹类疯迷。因令先其回京,在宫调摄。岂知竟毫无悔过之心,现收回皇后乌喇那拉氏手中的四份册宝,即皇后一份、皇贵妃一份、娴贵妃一份、娴妃一份,打入冷宫,无昭不复相见。”
永璂让容妃暂时收养,在太后的极力求情下,乌喇那拉氏的后位还是保住了,乾隆裁减她手下伺候的宫人,将她囚禁在北苑的冷宫里。乾隆顾虑容嬷嬷年老,本想放她出宫,可她忠于主子,执意要在冷宫伴皇后左右,一片赤诚倒也叫人佩服。
朝堂之中乌喇那拉氏一族大受牵连,皆被降了官职,手中再无一点实权。被愈发器重的反而是孝贤皇后富察氏一族,最受荣宠的便是孝贤皇后的胞弟富察傅恒和侄子福康安。富察一族一门朱紫,出将人相,正于鼎盛之势。
皇后乌喇那拉氏,她的一生怕是和她的宝贵年华一般已到尽头了,害人终害己,被牵连的,却是自己的家族,宗室。
愉妃听闻乾隆对乌喇那拉氏的处置,只冷冷一笑道:“自作孽不可活。”话罢就转着佛珠开始了一日的念经。
这日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碰到了永璋,他好像是在特意等我,他静静地倚在石椅上,叹气道:“如今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我问:“你晓得什么?”
他缓缓道来,“额娘本与先皇后交好,却一时受了乌喇那拉氏的蛊惑认定了先皇后乃不详之人,与她联手除去了先皇后。额娘事后日日谴责,又怕乌喇那拉氏为求灭口动了杀念,于是便装疯卖傻,让皇阿玛禁了她在冷宫里,也算能逃过一时,后宫都传先皇后的死与额娘有关,额娘替她担着名,乌喇那拉氏自然也没有太过为难。”
“你的身世也是她告诉我的,只为拿你做筹码,好让我不要将她的事揭发出来。”
他又道:“乌喇那拉氏因为争储对令皇贵妃动了心思,想故技重施,那晚额娘是故意跑到佛堂前,装疯卖傻地想令她想起旧事,别再造太多的孽,不想却遭了乌喇那拉氏的毒手。”
他闭着眼,神色有些痛苦,“现在,都各自有了报应,所有一切都结束了。”他突然扬唇一笑,转身,挺着凄凉的背影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