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七)防心 ...
-
都说十月凉风紧,今年的冬日仿佛要来得特别快,这才是十月份,凉风就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了。添了一件衣裳正在窗前遥望院中的那几株杏花树,秋风阵阵,早已多数凋零飘落,此情此景,不免有些感伤。
忽见一只纸鸢从天而落,正好高高地挂在了一株杏树上,然后一个清脆的童声带着几分焦急由远而近:“和孝姐姐,和孝姐姐。”
我一听是十二阿哥永璂的声音,忙打开了门走出去,果真见他蹲在杏树下仰着脖子向上看。我问:“怎么啦?”
他一下跑过来抱着我的腰急道:“和孝姐姐,我的风筝掉到你院子里的杏花树上了。”说罢还用手指着那一只高高挂起的风筝,一脸的委屈。
几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前前后后地进了小院,原是随身伺候永璂的宫女太监们,他们匆忙进院向我行礼。永璂跑过去双手插腰道:“你们,爬上去给我把风筝拿下来。”
众人默默不敢出声,我抬头看一眼,这样的高度果真是有些难为了他们。
“你们还不快去!”小祖宗又提高了声音,一张小脸全是忿忿不乐。没有人敢再不出声,毕竟再小也是主子,一个太监爬出两步,试着说道:“十二阿哥先息怒,奴才让伙房的小允子再给您扎一个好不好?”
永璂歪头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那好,现在就叫他赶紧给我扎一个,我还要玩。”
那太监蓦地又苦了脸说:“可这会儿他奉命到宫外头采办去了,人不在宫里,等他回来了......”话还没说完,永璂已经开始跺脚,截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这会儿玩!就要这会儿玩!”
那太监四处看看,竟将求助的目光向我投来,我轻笑着拍拍永璂的肩道:“我给你扎一个风筝好不好?”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我说:“姐姐会扎风筝?”
我点点头,吩咐小凳子拿来了已经削好的薄竹片和白油纸,凭着残留的记忆动起手来。在现代看人扎过风筝,好像是先将油纸裁剪成喜欢的形状。
我笑着问永璂道:“十二阿哥喜欢什么样子的风筝呢?是圆的,还是方的?”
他眼睛一亮,说道:“我想要个小鸟儿样的风筝,能自由自在的飞着,多好啊。”
我颌首,用笔在油纸上细细地描绘了一只小鸟的轮廓,然后将油纸沿着轮廓裁剪出了一小鸟的样子,他在旁边静静地瞧着,满脸期待。
用薄竹片小心翼翼地将油纸固定牢,然后找了一卷线系在风筝上,做完一系列的步骤,心中暗暗赞叹自己还是挺能干的。我将那一卷线塞到永璂的手里,看着他崇拜的模样,笑出声来:“有了一个新的风筝,你好好去玩吧,可不要又掉到树上去。”
“你还会扎风筝?倒真是稀奇。”一道声音自院门口传来,直起身子,看到永琪正满面笑意地走过来,中秋宴那晚后,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太监宫女们连忙行礼,他笑着让他们起身,看上去心情很好。
他走到我面前,也不说话,就直直地看着我,像是在等我的回答,我拍拍手,淡淡道:“在民间谋生,什么都得会那么一点点。”看他是一副相信的表情,我向里屋吩咐泡一壶茶出来,又看着他问,“五阿哥有什么事吗?”
他莞尔一笑道:“没要紧事,就是来你这漱芳斋坐坐。”
我正想着去里屋搬出两张小椅来,裙摆却被一只小手轻轻地拽住,永璂拉着我的下摆左右摇晃道:“和孝姐姐,这个风筝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好丑啊,我们在上面画点东西好不好?”
才要俯身说话,永琪已经笑着摸摸他的头说:“十二弟,五哥帮你画画好不好?”永璂笑着跳起来:“好啊好啊!五哥画的画可好看了。”
遂让人搬了喷漆小案来,另有笔墨纸砚,上好水彩颜料一一俱全。
永琪提着笔,宠溺地看着永璂笑问:“十二弟想要画些什么图案呢”永璂反问道:“五哥觉得什么好看,那就画什么。”
永琪突然一转头看向我,心中的不安才刚升起,便听他说道:“我们就画一个和孝姐姐好不好?”
永璂一听,看我一眼,小脑袋竟点得像拨浪鼓,跳着说:“就画和孝姐姐,就画她!”
我瞪向永琪,瞥见他眼中挪揄的笑意,又羞又怒,一下子从案边的小椅上站起来,起得太用力,手碰到了几案,几滴墨水溅到了腕上,一些装着颜料的小碟子也乒乒乓乓地摔在地上。
永琪放下笔,有些懊恼,抓过我的手道:“好了好了,不画就不画,只是开个玩笑,你这么较真做什么?手上的墨汁还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我一把拽回自己的手,撅撅嘴说:“谁让你出言不逊。”
他连连作揖道:“是是是,都是我不好。”又笑着向永璂说,“十二弟,你的和孝姐姐生气了,咱们画个别的好不好?”永璂看我一眼,点头道:“只要姐姐不生气就好,那画几个小孩在玩耍好不好?”
永琪颌首,已经开始提笔,我转身进了里屋去清洗手上的墨水。再出来的时候,永琪已经画好了,永璂兴兴地拉着我们,扯着我们陪他一起去放风筝。
御花园的东侧有一片平坦的草地,永璂拉着线正在草地上奔驰着,身后紧紧地随着一干奴才,生怕他磕着碰着。永琪站在我身边,笑看着那一个欢快奔跑的身影,感叹道:“这种快乐好像离我已经很远了。”
总觉得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转念一想,也快乾隆二十三年,他也该十八岁,成熟了不少,稳重了不少,那也在情理之中。我笑着打趣道:“嫌自己老了?”
他笑道:“你是在说你自己罢?”我不解道:“明明是在说你,我可比你还小一岁。”
他笑着摇摇头说:“你是比我小一岁,但是看你哪像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我道:“怎么不像?”他又道:“心思太重,好像永远有想不完的事情,却不知道你能想些什么。”
我笑道:“你这是在变着法子来取笑我。”他忙拱手作揖道:“岂敢岂敢!”
我瞪他一眼,笑出声来,他也呵呵笑出声。现在想想还是第一次和他那么平静地站在一块,想想以前他那一副泼皮样儿,只觉得自己又快要忍俊不禁。
蓦地远处一阵大喊,“十二阿哥,十二阿哥掉进湖里了!”
永琪一惊,迈步就跑,等我追到湖边,他一跃身已经跳进了湖里,几经挣扎,永璂被抱上了岸,面色几近苍白。永琪眸中含着急怒,冲着那一干奴才瞪眼喝斥道:“怎么回事!”
他们低下头诺诺地回答:“十二阿哥不让奴才们跟得太近,这一失足......就......就掉进了湖里头......”
“那你们怎么不救人!”
“奴才......奴才不会水。”
我瞪他们一眼,在永璂身旁蹲下,看着永琪不停地按着他的胸口,却丝毫没有反应。我告诉自己,他只是小孩,只是小孩而已。
打定了注意,一把将永琪推开,捏住永璂的鼻子,俯下身对着嘴就吐了一口气给他。永琪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在我又一次要低头时,一伸手将我扯远,“你在干什么!”
我救人心急,淡淡道:“我在救他。”他显然还是疑惑,“救他?”我叹一口气,推开他又做了一会儿人工呼吸,才叫着一边早已傻了眼的永琪:“送他回皇额娘那儿。”
他也顾不得许多,抱起永璂就往景仁宫冲去。
常寿看了病情,只说没有什么大碍,开了几贴驱寒的药便离开了。
我和永琪走出屋门,路经大厅的时候,皇后正坐在一把椅子上,面色沉沉,一边的几案上放的是我扎的那一只风筝,我心想着这会儿可惹上了麻烦。和永琪恭敬行礼后,也不敢请退,就这么在她跟前站着。
她抬头静静地看了我们半晌,虽没有咬牙切齿,但眸中的怒意却是昭然若揭的。她拿过案上的风筝,盯着我问:“和孝,听奴才们说,这风筝是你给永璂扎着玩的?”
我颌首道:“是。”
她听罢眉心紧颦,“这里是皇宫,这些民间的玩意儿不是皇宫里的格格和阿哥们玩的,永璂既是与你们一块玩,你作为姐姐怎么能教他玩这种不上台面的东西?你们也应该多护着点,怎么能让他掉进湖里?这样凉的水有个好歹可怎么是好!”
永琪上前一步道:“皇额娘,是十二弟嚷着要玩风筝,和孝才会扎一个给他的,至于十二弟落水之事,是永琪的疏忽,还请皇额娘责怪。”
皇后看了他一会儿,又侧头去看那些奴才,他们都是昂首点头,她一时语塞,面上虽没有多大的怒意,却是将那只风筝狠手一甩,案上的茶盅随着滚落,一杯滚烫的茶水将油纸浸湿了一大片,她的怒气,正如这一杯滚烫的茶水,而我和永琪,便是那一只被茶水浸湿的风筝。
再抬眼看我们,她的眸中已带了几分警惕,“好好地上学堂,以后不要总想着玩了,永璂还小不懂事,若是以后缠着你们,不用理他就是了。好了,永琪也都湿了,回去换身衣裳吧,别着凉了,你们退下吧。”
和一个全身湿透的阿哥走在御花园里,不知道是什么怪异的感觉,看他一副闷闷的模样,我拉拉他的衣袖,问道:“你没事吧?”
他自嘲般地说:“一心救人,倒是换来了别人的抗拒和警惕。”
我心下暗暗叹一口气,皇后确实温柔慈爱,但一遇到自己儿子的事就难以平静了。后宫的女人,再怎么瑰姿艳逸,再怎么得势得宠,却都依赖着母凭子贵。恩宠,甚至于皇位,有哪一样不是她们心之所系?由此可知儿子对于一个妃嫔来说有多重要,难怪以前都是重男轻女的,这种封建思想不知害女性受了多少的迫害。
我淡笑道:“皇额娘也是爱子心切。”他轻叹口气说:“皇额娘本就有些忌讳我,这么一闹,想必更是了。”还不及答话,他又一脸坏笑地凑近几分,“你哪儿学的那救人的新鲜法子,什么时候也给我试一试?”我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得了吧!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那么凉的湖水,可不要着凉了。”
他一转头,不在意道:“我身板硬朗,不会着凉的。”话音才落,一个喷嚏却响在耳旁。我大笑出声,他瞪我一眼,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