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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离别前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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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妍是湖南人,家原住在城镇里。对于卓妍如果真让刘强描述一番,那么刘强只能说:个子一六四,在南阑有一张空前的美貌。骨子里透着一股古典气息。当是花季,淑丽姣好空缺几分熟络。两颊带笑,双瞳剪水。静时亭亭玉立,灼灼其华;动则内敛中突显娇气,逼真得某点很像林黛玉。忧伤时让人想起陈瑞唱的《白狐》,感觉很脆弱很受伤的样子,快乐时超甜超可爱,简直文静又玲珑巧得无语言表,搞得你要说刘强胡说八道了。
自从卓妍下乡后,刘强就和卓妍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彼此认识,彼此欣赏,相知。然后关系在两人都不觉中变得杂乱。自此,每个周末橄榄林多了个女孩坐在刘强身旁。村民们也渐渐习惯,村里流行早婚,大家自然觉得正常,也很欣慰。这片土地见证他们一起完成初三。那块礁石最懂,那些鹅卵石也明白,当然讲这个故事的刘强也是知道的,只是刘强就像上帝,如果说个谎,就能改变他们故事的结局,不过刘强这个说书只会描述无法干预。看吧,刘强都知道鹅卵石和这片橄榄林偷偷地在祝福他们呢,祝福那像一汪清水抽象得神圣的东西,不含任何杂质的情感。
橄榄林是南阑夕阳下最美丽的地方。对刘强来说也是最难过的地方,充满怨恨和罪恶。尽管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算刘强多嘴,刘强突然想起一起话说:留下来不是期待你能回来,而是找个借口不离开。看吧,这就是所谓爱和恨,离开和留下,快乐和痛苦,美丽和难过的夫妻关系了。
刘强对卓妍这份爱来说是笨的,不懂得脑筋急转弯,哪怕很简单。但刘强对自己的生活却是极其偏激的,算得上是敏感的锐利。有人说: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一处花冢,被孤独和寂寞上了一道锁,埋葬着一些凄美却不为外人所知道……。刘强总是习惯站或坐在那颗巨大的礁石上。等待,等待,一直等待。和过去不同的是多了个卓妍在身边。等待变成了刘强童年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等待一直也都是他藏在内心的不能说的秘密,为的就是好奇心,为的就是那份缺失的爱,为的就是卸掉痛苦和仇恨。等待是幸福和忍受,对刘强来说这不过都是忍受,拧不出丁点幸福。但后来的刘强和旁观的很多人包括刘强都相信:卓妍借着刘强的肩旁靠着,这就是刘强不下意识中的幸福。从等待中拧挤出来的。人的一生那么短,错的那么多,哪有多余时间停下来后悔迷惑,一颗一颗不可抑制往下滴的感情,后来实在不多。尤其是从这种青涩的相偎结束之后刘强们即使眼泪在打转也在学着微笑呢。
卓妍没有考上普高。上职校吗?她不想再顺着固有程序走,只想随着母亲莫氏回到县城。仿佛自己的家乡总埋藏着卓威的微笑。想想那坚实的臂膀,还有那凉凉暖暖的胸膛,卓妍只想叫一声:“哥哥!”。每次呆在墓碑前要离开,卓妍总还想着多呆,哪怕一秒,回忆他的笑,他的好。话说回来,回不回去由不得卓妍做主。仲和清才是权威,一切自有安排,像作者可以任意更改主角的生死,像所谓的上帝都安排着刘强们的命运,卓妍有时候必须去做她所不愿做的事。当然这上帝啊作者啊的可不包括刘强这个说书的,再声明:关于干预的事刘强是无能为力啊。
仲和清十足称得上是个酒鬼,酗酒成性。经常借酒兴打得莫氏伤痕累累。卓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一下落在莫氏身上的伤痛都落在她心上忍受着。说也奇怪,仲和清惟独于干女儿很是爱护。不难理解仲和清的心情,因为莫氏已经不能再给卓妍添个弟弟,哪怕是个妹妹,仲和清年迈已无心娶,也就爱孩儿心切了。
莫氏在儿子卓威去世前做了节育手术,这是莫氏后来自以为面对计划生育做的最不当的选择。她万万想不到就在卓妍三岁那年卓威会离她而去。卓妍亲生父亲卓霆后来也出了车祸,不告而别。不久八岁的卓妍就随母亲莫氏隐瞒生育能力嫁入仲家。姓仲的原本很富有,在广西拥有一家食品加工厂,拥资过百万。这样的背景下卓妍和刘强比起来,刘强只是个没有人要的野孩子、农村放牛娃,穷酸自然不再话下。虽说卓妍家庭富裕可那自然也是以前的事了。姓仲的说破产就破产,成了金融危机的牺牲品。现在卓妍三餐不过比刘强过得更像样罢了,也沾不上“奢侈”二字。这次下乡幸好还逃过债主,否则生计都不堪设想。谁叫仲和清作孽多端呢,压榨工人,贪得无厌,无子无女还要逃亡这纯属也能叫报应了。当年那帮被拧油的工友们要是能看到那该是多解气的事。只是牵扯他人实在是让人乐悲不得。
刘强和卓妍在一起,像青梅竹马。尽管刘强寡言,但刘强却是个喜欢聆听的静物。卓妍在刘强那儿虽也经常被当成空气,气得卓妍弄出小脾气,但卓妍还是很乐意找刘强倾诉的。在父老乡亲眼里两人磕磕碰碰,可实际上却还算得融洽。卓妍的心事从来都不刻意对刘强藏匿,就像对着哥哥留下来的玩具诉说,像每次难过地对着母亲撒气,卓妍很是信任刘强。
普通朋友建立在男女之上再发展高层往往是凌乱的,但卓妍也不过小吵小闹,依然能够扯扯撕裂又缝合。情愫产生的微妙,就是生气归生气,离开了又舍不得。刘强野知道没有卓妍幸运,他必须越过学校这堵墙。用自己双手为自己将来挖掘,告别穷困,告别低层,告别大山,告别穷二代。刘强崇拜“专家”二字,比如文学专家,工程专家,反正都是行家,能赚大钱的行家。刘强想拥有那些都市富豪、阔佬一样的财富,幸福人生。那是他追求最切的理想,尽管幸福的定义他并没弄清楚。而祝氏,她是刘强的唯一依靠。刘强也知道祝氏多不容易,他做梦都想让祝氏过得更好、希望自己可以做到祝氏为他而骄傲、自豪。刘强一直都在做,努力地去做。也许只是像蜗牛一样看齐终点线,全力以赴而已。
刘强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从记事起只知道家里只有奶奶祝氏。也没有见过爷爷刘东国,祝氏也只字不提。都说刘强的性格有些怪异,不苟言笑、面孔冷若冰霜正颜厉色,而这些正好让刘强看起来帅气的面庞刻表着冷酷和玩世不恭两面。再加上出生农家,更不缺厚朴的。刘强只被卓妍用不同于众人的词句形容过一次,那是在初三刚认识卓妍的时候,已是初冬。卓妍说刘强像冬雪时节万家的寂寞。听起来抽象得不知所言,但却能引得刘强暗暗觉得可笑,莫名觉得心里洋洋自得。刘强藏在内心微笑的世界是没有人知道的。即使卓妍,即使祝氏。这于刘强对怨恨一面截然不同。
刘强的祝氏已年过六十。由于多年的操劳,岁月毫不留情地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粗糙的手像老松树皮,布满厚厚的老茧。无情的岁月如流水般地在她那古铜色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沟,布满了密密鱼尾纹的眼角看起来像是岩石细缝叠加的褶皱。唯独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那么有神。看着祝氏鬓角渐渐变得斑白。这对刘强感觉很无助,每一寻思心就会像是被什么利害却看不见的东西在绞着,辛酸难耐。他也知道,所可以为祝氏做的就是听她的话,还有不懈地努力。恨,刘强恨自己的父母。他们居然可以把一个生命看成是一个错误,随意抛弃、丢舍。说什么他也不会原谅他们,不管什么样的原因。只有恨,切入骨髓的恨。这仿佛是与生俱来抹不掉的胎记。「你还有刘强和你奶奶啊,你不会孤单,也没有被遗弃……答应刘强,要好好活着。」卓妍的话让刘强无数次挣扎着勇敢地爬起。其实刘强也会有那么一次试图去原谅他们的,可是仿佛还是不能自控。多少年来的怨恨总还是不能因为一句话而改变似的。祝氏说,她下地夜归时路过橄榄林把把自己捡了回来,那时的他还只是个不到一个月的男婴……。多年以后祝氏再和刘强说起这事,只要让刘强听到“捡”这字,他心里特不好受,好伤,很疼,好恨。刘强也往往因此恨极生悲。想着想着就快忘了自己好歹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儿,只想着掉眼泪。结果发现自己长大了,要找几颗沙子流几滴眼水却又觉得分明太傻。那片林子就这样给了刘强生命。很多人说刘强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卓妍和祝氏却说他是大自然赐予祝氏的礼物。由此,对刘强来说南阑的黄昏可以是凄凉无比的,也可以是浪漫窝心的,在那里他像是活在阿鼻地狱里也像是活在爱情童话里。觉得下一刻日落,也觉得下一刻太阳升起。然而刘强却未能意识到,其实只要每天醒来都能见到卓妍和祝氏便已是他一生难求的幸福。
昔日的鞭炮一再响起,像和尚敲着沉重的木鱼。刘强才发现珍藏在木匣里那些鞭炮已经不再有想点燃的冲动。还想再拉着祝氏的衣角在童话故事里做一回主角,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变得很宽很大,似乎做这样的动作反而有点笨拙。像乡里其他的孩子木匣里曾经心爱的木偶,纸飞机,石仔,三五、三九牌电池盖,铁圈,……那些仿佛在刘强看来已经慢慢变得幼稚。只是偶尔有些舍不得,比如整理自己窝床的时候无法决定它们的弃留。做不回小孩子了,就连在新年里他最爱单枪匹马的捕鸟活动也逐渐变得陌生,面对突然的觉悟刘强万分不知所措。
初一、初二、初三、初四……新年的鞭炮声使村庄渐渐地更加沉寂。于是很快十五圆月就带着凉凉的水汽结束了假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挡也挡不住。就像浅湾中学那张期待又害怕的录取通知单。祝氏得意的笑使刘强兴奋得忽略了所有,有生以来从没有那么开心过。于是人得意时不仅仅会忘了形,也会忽略了脚下一直垫起的顶柱。
那天卓妍来找刘强看日落,不过她没提看日落的事,只说:“祝贺你!”
将是高中生的刘强只剩下期待。心整天砰砰不停乱跳。一向严肃安静沉稳的刘强燥热似的如坐针毡,不安份起来。像做个梦一样,只等着醒来发现现实总没有想象好。相信那真的是快乐激动的。不过刘强们也相信那也是浮躁的,就像暴雪抖擞羽翼的青鸟看到黎明的曙光,就像晨曦破晓生命开始在凋谢的花丛中急迫待放,就像抓获梦想揣着过往站在舞台泪流满面。
橄榄林里,卓妍总算勉强装饰得自己像被刘强所带来的快乐和激动包围,像太阳临死利用黄昏逼真的伪装,景色是压抑的美。云没有天空会寂寞吗?那没有天空云又该往何处漂泊?卓妍知道,刘强考上浅高就意味着彼此见面的机会减少,几乎相隔相望,两处相思。对恋人来说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的,除非像刘强这样得意忘形。想念却不能见面是种痛苦。然而一种来自内心空洞却又缺乏自控的力量驱使刘强利用亢奋来掩盖这些,即使心里难受。就好像卓妍并不在他的计划中。人强烈地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往往就挣扎掉一些失去后不再回来的东西。
默默的天空时不时还可以看到吹草飘飞。橄榄也还是那么簇拥点缀着山下黄昏凄美的压抑。刘强和卓妍背对背地靠着。夕阳把紧挨的两个身影拉得好长好长。像是已经被定格在夕阳的速度中一起平行成静态,永远不会被拆散。仿佛时间成了画家,素描一对永恒浪漫与绝世忧伤,相信这样的结果大部分都是黄昏的杰作。那画并不是墨迹的甜美,只是缱绻离别后一个故事的忧伤。那天夜里刘强学吹了一曲《丁香花》。随着笛声飘去,原来初恋是那么美,野可以只是吹给她听一首刚学来五音不全的曲子。
村有说法:橄榄可以用于肺胃热盛,咽喉肿痛。刘强查过资料。《王氏医案》中有云:青龙白虎汤,以本品与鲜萝卜煎汤服,亦可单用本品噙含;用于胃热口渴,或饮酒过度。可用本品绞汁或熬膏服;还用于食用河豚等鱼所致的胃肠不和,呕逆腹泻等。《随息居饮食普》也有具体描述。刘强随手摘几个橄榄果放到嘴里咀嚼。酸涩几乎麻了整个身体,吐出来,倾时便后悔自己那么做,满嘴的甜润清新,宛如长了双翅膀,飘飘欲仙起来。都说橄榄果是苦的,原来它背后还有那么甜的味道。刘强脸上当时应该泛出丝丝微笑,像冰窖里的火星,也像个装着大人模样举动的小孩。
“一起上职高好不好?刘强,刘强想天天和你说话。刘强不知道你不在,刘强的生活会怎样?”低哑的声音像卓妍在说给自己听。她终于漏了底,像心脏漏了洞刘强却无意窥得。她自己倒像吃玻璃的人痛苦的是自己的胃。同样的言语出口的是疼痛,聆听的却不懂。刘强没有回答,野橄榄果甜味陶醉得舍不得睁开眼睛。被升上浅高带来的喜悦打乱了脑袋里的思维程序。即使在刘强兴奋时一样可以听清卓妍的话,只是当时的他为了梦想他一样不会放弃自己的决定。考虑放弃不是不值得,而是他不甘心。就好像上浅高已是刘强生命中不可更改的轨迹,就像一列已经驶离站台的火车,如果有东西阻挡他必然出轨,撞个粉身碎骨。
村民和牛群渐渐稀疏了,大山除了大自然微弱的声音显得格外冷落。山间听不到牛膀铃声。刘强变得安静,变得沉默。卓妍的话让刘强变得开始难受起来。刘强开始不习惯听见卓妍这么伤感地说话,同样想到没有她的日子自己又会如何?陪伴了那颗礁石忍受了几个岁月好不容易才等到有个人陪伴。可转念间仿佛看见自己矮人一截,似乎自己的身高形同虚设。像中国人不希望跟西方发达国家的人握手一样,并不是身高的问题。某种东西占据了太多脑袋可用空间,已经无法被任何东西所排挤。刘强的心很被动,所信仰的力量都用来决断多余的选择,只是无济于事。他只是希望以后的卓妍能坚强地一个人努力去面对生活,即使没有他。刘强当时觉得卓妍应该去寻找自己的生活,他们形不成一条直线,然而一边却万分不舍。刘强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种自相矛盾。就好像自己的脑袋里装着矛和盾,它们在搞内讧。还是读普高,这个决定他像打碎的牙往喉咙里咽。
很久,卓妍见刘强不语,说:“也好,你上浅高吧!有事我们联系!说着卓妍丢一个手机给我。”卓妍已经为刘强的答案提前作好了准备,更确切地说是她早就知道刘强会作出怎样的选择而试着去迎合罢了。只是不乏激怒却不表露。卓妍转身,笑靥里有些许无奈、嘲讽,谁也不知道她有多难过。她勉强地抿嘴:“里面有刘强的号码!两个手机本来是一对的……。”是款略带银白色的手机。对刘强来说,手机像十九世纪的稀罕物,二十世纪的载人飞船。刘强在同学处见过几回,不过对于祝氏给他那可怜的零花钱积攒一辈子也指望不上。再说刘强也不会舍得让祝氏多些辛苦就为了这个。祝氏还能吃能喝,但地里的活她已经下不了。已卖掉唯一的一头黄牛,吃完这些钱后,他们只能单单靠爷爷的存款来支付一切支出。这种开始左支右绌的日子已经接受不起任何一丝丝额外的折腾。就算当时刘强也还没明白,所谓的爷爷存款原来是祝氏编织其中美丽的一个谎言而已。
像太阳终究还是要掉下山去一样,时间是止不住的。再不惜的宝贝终究还有不属于自己的那天。万物皆为刘强所用,却非刘强所属,这道理不仅仅适用于太阳。刘强和卓妍静静地在一条古道上彳亍漫步。古道两边树枝在身后摇曳翩跹。清风撂起卓妍的发丝飘动,霞晖洒在她的上微微泛起不同于衣服颜色的光。卓妍像没入模糊轮廓的仙界,身姿娇弱轻巧,只是不能用“丰韵、线条”等字眼来形容。就这样两人若间若离地走着走着,任夕阳慢慢地隐藏自己的身影,在云天的一端沉落。蝈蝈率领虫界开始喧闹起来。刘强一向不喜欢张口。卓妍突然吟道:星星不见太阳光,永眠长逝莫悲伤。虚空极尽莫能计,每在心旁总情长。人随水去泪汪汪,心力点点酒苍茫。还记十月相倚伴,谁人犹在我他旁。(注:网络字谜。)
声音传遍大山绕过溪流穿梭村庄,回绕在夜里。刘强目视黑暗压下的路前方,仿佛这就是命运给他的谜语,难猜。迷局,难走!再走一步,就是丫字路口,不得不分手。临别时刘强把他心爱的笛子送给卓妍。卓妍喜欢刘强吹的曲子,任何刘强吹的曲子。于是,刘强知道可能再也不能为她吹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