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约》陆知羽

1、春风篇

　　【曾缘君】

　　北国小镇的初秋，天朗气清。

　　曾缘君随着放学的人潮鱼贯而出，教学楼的门前人头攒动，待出得门来又一窝蜂般向着食堂挺进。缘君住校，高中的宿舍管理简单又严格，无非四字箴言：按部就班。她是班里生活委员，自然要做模范之用，每日按时起床、上课、吃饭、跑操、归宿，几乎一成不变。好在生活虽然上了发条，却也并非枯燥无味。宿舍里其他五个姑娘虽来处各异，但性格均善，相处甚好。六个小姐妹倒也其乐融融。

　　缘君的家乡不在胡桃镇，回家的路途稍有不便，需先做3小时火车，再乘坐约40分钟汽车方能见到村口那日本人留下来的飞机包。因此除寒暑假外，她很少回家。高一的缘君已经在胡桃镇读完三年寄宿制初中，离家的滋味她一早尝过，便少了许多初次离家所致的委屈和慌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必须懂事。

　　如果你在教学楼旁遇见一个皮肤略黑、明眸皓齿、利落短发的姑娘，那十有八九是缘君。眼睛虽然不特别大，但眼眸里难掩的光彩泄露了她的灵动，一闪一闪，好似生了繁星，眨得你一颗心软软地为她盛开。故此，缘君虽并非人见人爱，却也未曾截获谁的不喜。十六岁的曾缘君慢慢地生长，像一株小小的雏菊，兀自伸着懒腰，随风轻轻摇摆。

　　高一一班里的每个学生都有两位同桌，大概受“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影响，班主任以三人为一组，希望他们能明白其中深意，自谦互助。缘君的同桌是一男一女，男生名叫江风，身形细长，性格阳光，喜欢踢足球，爱和同学笑闹；女生名为李丹丹，皮肤白嫩，声音清脆，扎着高高小马尾，笑时有浅浅酒窝，很是可爱。前桌男生的姓名让她想起辛弃疾——何北固，后桌是叫余歆曼的高个子女生，有明显的自然卷和大大的眼睛。左右前后，这一番小小天地里的人，她都蛮喜欢。

　　倒是班里那位陆知羽，她觉得有些傲慢。陆知羽成绩不错，口才虽非伶牙俐齿，倒也干净利落；学校的活动没少参与，占学生会一席之地；深得语文老师欢心，作文该也不差；家里父母均为教师，父亲就在这所高中任职；人也貌似随和，笑眯眯的。缘君与她没有深交，第一感便觉这姑娘的随和里带着傲慢，不好亲近。谁知一学期过去后，却得知何北固竟对她情愫暗生。缘君偷偷问他为何如此？因为她那天喊我北固。从未有人这样称呼我。这是何北固的回答。唉，真搞不懂。

　　北固的心思一天重过一天，这小团体都明了他的小秘密，因他做法太明显。买书赠她、买笔记本送她、不懂题目问她、时常聊天找她、发送笑容击她，简直将“喜欢”二字刻在脸上。小团体内的三女两男，大多都与陆知羽相识不过半载，唯有江风是她发小，两人母亲为同事兼好友。终有一日江风看不过去北固的暗恋，将陆知羽约到走廊和盘托出。他自然没有讲出何北固的名字，然知羽一点即透，当下就明白那人是谁。两人未将纸捅破，却都心知肚明。

　　江风回头便告知北固，知羽并不讨厌被人喜欢。但各人表情思虑如何，凭心讲，缘君毫不关心，她的非成人世界里还没办法将不关己的人事纳入关注范围中。若说兴趣，她只爱足球。她爱惨了阿森纳的亨利，隔着电视机她也能嗅到他奔跑时带起的草香，听到他射门时足球破空而入的呼啸声，随着他灵活轻快的脚步和精湛绝伦的射术心动起舞。他是为足球而生之人。

　　爱足球的女生并不多见，尤其在这般偏僻小镇里，不过爱足球的男生就可大把抓来，江风便是之一。同在一个小圈子，因足球而成挚友再自然不过。江风的最爱是风靡全球的好好先生齐达内。缘君虽心系亨利，但亦佩服齐达内的技艺。两人了解渐深，感情逐步升温，终于不再止于球迷的惺惺相惜，露出了青春原本的样子。

　　友人以上，恋人未满。青春原本就该蒙着暧昧的纱。

　　一旦有了心心念念之人，周围其他都成了模糊的布景。那时的黄昏是怎样红彤彤地燃烧，又是如何瞬然落入大地怀抱？还有风起的日子，杨树沙沙地低吟，附和谁初开的情窦？缘君真是不大记得。那段日子被时光淹泡，隔着岁月的重重光影，只剩两人相视时弯起的羞涩嘴角。

　　【江风】

　　高一正是幸福时光的集中营，不必担心学业因有后两年托着，大把时间用来疯癫，多好。上课时走神、下课后踢球，日子赛神仙。他当然有烦恼，没有烦恼都无面说自己正青春。

　　作为好兄弟，江风还是为何北固的暗恋操心着，至少经他之口，陆知羽已明白何北固目前的用心之深。至于这真心持续几何，那并不在他跟踪报道中。他有自己的心事。他有自己心仪的姑娘。

　　还有什么比你喜欢的姑娘喜欢你的兴趣更能说明缘分这件事呢？别当面说他幼稚，他不爱听。

　　说起来，真要感激校长的鸿鹄之见，高一学子游帝都，感受皇城的似锦繁华，逼众人于未名湖畔清华门前默默立下豪志，“定要来此读书”云云，其实隔天已忘，还不如初见圆明园来得震撼。帝都这一游，不知他人所获几何，江风倒是真真切切陷入了爱情。他的年少无畏的爱情。

　　缘君内耳前庭和半规管过度敏感，每乘坐交通工具必要吐得昏天暗地。一日，两人逛西单，却说在回住处的地铁一号线上，见缘君双眉紧蹙，死死抓着扶手，表情痛苦不安。然江风竟觉得庆幸、感激甚至幸福，庆幸她这样偶尔的脆弱被自己攫获，感激地铁停下及启动时带来的摇晃，更醉心于掌下她腰线皮肤的热度。透过一层薄薄的衣料，幸福感是如此强烈，以致他手心沁满细密的汗，不知有没有浸湿她的衣裳。他相信，她感受得到掌温中的情谊，因她灵动闪烁的眼。扑通，扑通，他的心跳如擂鼓。

　　可惜刹那无法凝为永恒。

　　出得地铁站，凉凉蓝蓝的夜风，吹散了缘君的不适，也吹远了暧昧的旖旎。两人并肩而行，缓缓归。

　　高一的节奏在最后一门考试后戛然而止。江风与缘君相处甚好，两人无话不谈，足球、课业、生活感悟、宏图大志，每一个细小的发现都试图与对方分享，恨不得打碎两颗心搅拌重塑。江风自觉他们的情谊除了没有爱情之名，已将爱情之灵深深悟透。倾诉、分享、关怀，他以为这是爱情的全部。

　　文理分科的高二之初，缘君选文江风择理。教室也一个在下一个在上，除了间操时间能够偶见一面，其余相逢还真得煞费苦心。不怕，看不到面可传信，见字如晤也是种安抚。

　　信里可知，缘君与她曾不喜的陆知羽成为同桌，缘君愈加听不懂数学老师在讲什么，缘君十一假期不打算回家，缘君和室友偶有新鲜趣事讲与他……缘君缘君，满脑都是缘君。这感觉不坏。

　　恰如春风拂面，细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