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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说那只是一段音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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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到《虎口脱险》是从海边回来的那个周末。
“说着付出生命的誓言
回头看看繁华的世界
爱你的每个瞬间
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说过不会掉下的泪水
现在沸腾着我的双眼
爱你的虎口我脱离了危险”
现在想想不是该死的谶语么。
九月末过后就是十月,新生们褪不去新入学的喧嚣,却也不再无所事事。社团招新一过,每个人都在自己感兴趣的小团体里生龙活虎,海原往往在周五的晚上才去参加本来每周三次的油画社练习课,而第四个周五,海原突然厌倦了,她对着一堆丙烯颜料,难以看到它们之间绚烂的勾连,她难以让那些浓郁的颜色活起来。
油画是从小学六年级开始的,那之前是素描和水粉。初一,海原的油画临摹《花瓶和鲜花》在市里拿了奖回来,美术老师却说:“我不能教你了海原。你的技巧和模仿的才能很高,但是你看看你得奖的这幅画。画里没有一缕色彩是属于你的,这红是博斯夏特的,这金也是。我试着让你自己画想画的,可是你试了几次都做不到,或许我没办法让你这粒金子发出不一样的光。”海原不懂老师在说什么,但是她哭过一场就不再去上课。
海原再一次拿起画笔是从海边回来的第二天傍晚。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已经下午四点,错过了朝阳和正午,太阳的光热半数已经退散,不温不火地斜射着,海原依旧一动不动地静静躺在下铺,上铺的床板上有斑驳的木纹,海原想象那里面有奔马,有火球,但是一瞬间,奔马变得驯服,火球投入大海而升腾出白色的烟雾,白色烟雾不断上升,在湿润的山麓盘旋,山麓绵延向上出绸缎般的深绿,而深绿越来越深,最后旋转成一双黑黑的眼睛。它盯着自己,上面还打着湿湿的雾气,它弯弯地笑着,映射出海原的脸。海原一坐而起,不知为何,她觉得她能画出“属于自己”的色彩了。她穿好衣服冲下楼报名了油画社,又重新购置了丙烯颜料和画笔画板,她用手指触摸着画布有细纹的表面,她觉得她可以画了,不,是必须画出来,那在她心里即刻就要喷涌而出的色彩。她从来没感觉自己拥有了这么多的色彩,她兴奋地手心渗出汗来。
第一次油画社例会海原没有去,但是她去了周五的练习课,在一群嘈杂的艺术家之中支起自己的画架的那一刻,海原突然茫然了。她看着乳白色的布,下意识地用手摸索着画架的棱角,然后就有预兆似地看到血从自己手指划过的地方渗出来。一分钟后旁边戴着红框眼镜的女孩惊呼:“你流血了!”海原呆坐着看着画板,她觉得一瞬间所有画面,奔马和山麓都消失了,在流血之前就消失了,似乎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呢。这么想着的时候,一个阴影打在画布上,海原抬头,看到一张皱着眉头的脸,十分清秀却又凌厉,细长的双眼隐藏在镜片后,嘴唇薄薄的,刘海长长的盖过了眉毛,睫毛在画室灯的显影下在眼睛下面留下细细密密的阴影。海原心里想着,一个男生的睫毛怎么会这么长?“创可贴。”细长的骨节分明的一只手递过来,海原甚至没有思考就接过来,也没有说谢谢,只是继续看着那睫毛的阴影在轻轻晃动。“不画了吧,今天?”“……”“贴上之前先去冲洗一下吧,然后今天就先回去吧,下周再来。”海原想,是油画社的社长?可是自己下周可能不会来了吧,画不出东西的话,来油画社也是呆坐着。
但是下一个周五海原还是来了。她一声不响地支开画架,开始轻车熟路地画《花瓶和鲜花》。过了六年,脑海中每一片花瓣的颜色和位置依旧清晰,她像拼模型一般精确地将每个部分画好,然后长舒一口气,放下画笔找寻那一双细长的眼睛。她已经很久没有编织过颜色了,她画不出火球投入冷海,至少自己自信的画面还是有的。阴影打在画布的花瓶上,海原抬起头,看到那细长的眼睛和睫毛的阴影。“画得很好。”“谢谢。”“下个月有学校的比赛,会参加吧。”“……”“画人物吧,人物更容易吸引人。”“我没画过人像。”微微皱眉,然后那搅在一起的眉头轻轻释开,细长的手轻轻扶着画架,俯身过来再一次端详《花瓶和鲜花》。“你可以画好人像的。”“那我可以来找你练习么?”“……可以,我周末都在画室。”“你可以教我么?”“……你静物画的很好。更注重光影和立体感,还有肌肤的质感和肌肉的线条就好。或者你喜欢印象派,也完全没问题,但是最好是原创。我不能教你什么,你画的很好了。”“你可以的。”海原看着画架上上周已经凝固的血印若有所思。
海原从来没有这么积极地和一个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说话。
她总是厌倦不必要的交往的,总是懒懒的,觉得独处是不能被剥夺的幸福的。
而现在似乎是猛烈的咸鲜的海风推着自己朝前走似的,海原不能按捺住自己的内心,她似乎觉得,只有尽力对周颜绽放那甜的过分的笑容才能让自己心安一点。
于是她就那么做了。
这种风云人物,你总是不难知道他的名字,就算你不去打听,他们也轻易地成为小女生们八卦的中心。周颜的名字是在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才知道的,幸运地是由周颜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而不是来自于另一个或一群倾慕者。第三个周五,画室隔壁的事务室,周颜坐在海原对面,海原不用再坐在画架后面仰视他。“决定好用哪幅画参赛了么?”“没有,你帮我选吧。”“……我开始画了,洛维斯·科林特的《失明的萨姆森》。你也快点决定吧。今年油画社新人中,你拿奖的可能性是最高的。”“你最喜欢的人像是什么?”“……”“告诉我。”“让-奥诺雷的《读书的女孩》。”“好的,我回去查一下,下周给你画稿。”“……”周颜从始至终没有避开海原的眼神,而这就像一个挑战,令海原忍不住一直看向周颜的眼睛。瘦削的脸颊收成一个完美的尖形,病态的白色让脸颊显得有些半透明。微蹙的眉心似乎表明他一直在思考对面这个女生话里的深意,又或者是他只是找不出接下去的话来了。他终于放弃和海原对视,轻轻地站了起来。“画稿你不用很快给我。”
海原目送他离开,自己却不回画室。周颜走后,海原才回神听到原来窗外一直有虫鸣。窗外是草丛吧。这么想着就站起身俯身看向窗外。
“读书的女孩……么。”
长椅上读书的女孩抬起头来,楞了一下后,挥手朝着这边笑着。
海原像现行犯一般僵直。
夜空中奔马开始长啸,踏着火球滚滚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