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辞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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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卷起漫天黄叶；残阳暮，霜寒菊花黄；北风萧瑟，山色苍茫，一阵婴儿的啼哭，在天地之间格外嘹亮。
断崖边上，一袭白衣的少妇一手仗剑，一手怀抱一个婴儿，仰看无穷碧落，下临万丈深渊，衣袂翻飞，若遗世独立在那苍茫天地间，正是那婴儿的哭声，盖过了这群山寥栗的悲鸣。
少妇和婴儿身后是七八个提着各式兵器的江湖中人，待到那几个江湖人正要向前时，少妇抱着婴儿一跃而下，众人掠到崖边，想徒劳地抓到些什么，只见从山谷下扬起漫天的纸屑，随风起舞。
“啊。。。”，言悦从梦中惊醒，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怅然似有所失，杏花丝雨般簌簌飘落，又是一年春暮，言悦抬头，凝视着杏花一片片、一点点的飞扬，伸手接住一片在手里，她总喜欢阳光正好的时候歪在石头上，歪着歪着就能睡着，梦里与现实一样，阳光与落花，雨丝与残叶。
她喜欢阳光，喜欢阳光里落英缤纷，落花比枝头的花更美，凄艳的美，触动心底最柔软的伤。她喜欢杏林里那些石头，它们是她心底的雨花石，如梦似烟。
她也喜欢微雨，喜欢微雨里落红满地，顺着雨水漂泊，雨打浮萍总能让她生出无限的宁静，人活一世不过是匆匆过客，爱恨如残红都会被风雨冲刷洗净。
此时春光正好，满谷的杏树绽开粉白粉红，谷里一点点红绿入侵，春水绿波在微风吹拂下泛起点点涟漪，不知名的鸟儿已开始叽叽喳喳，似乎要诉尽一冬的相思、相念。阳光明媚到似乎心已经化开了，随落花轻轻扬扬。
思绪也一点点的荡了开去，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八年了，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喝孟婆汤，或许是自己太执着于要明明白白地活着了吧，也或者有些特别的原因，只是久远的已经不记得了。
不记得上一世身边有什么人，或许本来也没有什么人吧，她明明并不记得上一世的事情，可她却又确确实实的从出生时便具有成年人的思维。
十八年前重生的那一刻，看着欢喜的父母，她是真真切切的感激这一切，这种家的感觉，莫名的她知道是她期待已久的，她以为这一世一切都会不一样，她会有很温暖的记忆，再也不必逃避回忆，却不知道有时候命运终究不由人。
那是十五年前，三岁的自己亲眼目睹了母亲抱着弟弟跳进了悬崖，从此自己为了躲避追杀四处流浪，她不恨这世间的险恶，两世为人早已看透人生如幻，只是身为人子，她知道她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她终究不是佛，终究有着怨恨。
她不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但她隐隐明白他是如此的强大，几大江湖门派被之灭门，然而，整个江湖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十二年前被师傅收留，一同来到了这个山谷，那时也正是春光正好，杏花烂漫的季节，师傅便名此谷曰“雨花谷”。自此一呆便是十二年。
十二年里，师傅传授给她武功和医术，平时也会教她学一些释与道的修心、修性，当然希望可以借这谷里的生活净化她的恐惧。其实她何尝有恐惧，只有悲愤，因为也许没有人知道她记得当年的仇恨。她也想过以年幼为由将之忘记，从此在这世外桃源陪伴师傅，只是那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师傅白风航，江湖人称松下客，十二年前来此谷之前，在江湖上以貌若潘安、武功出神入化、医术绝伦而名闻天下，性喜下棋，每于悬崖边、松树下与人对弈，只要遇到对手，无论是烟雨蒙蒙之日，皓月当空之境，艳阳四射之时，均是废寝忘食，自名松下客。
十二年过去了，师傅更添了淡雅从容，风采更胜当年。让她这个从不花痴的人，偶尔也会脑筋短路。也只有想到师傅或者与师傅在一起的时候，言悦心里是轻松和愉悦的。
而松下客此时在远处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时光真快，转眼十二年了。当年那个小丫头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了，丫头喜欢杏花，每当杏花盛开时，总是留恋在杏林里，水潭边、石头上，或倚、或坐、或躺，出神、发呆，一语不发。
丫头今天穿着杏子红的单衫，仍然坐在杏花树下的石头上发呆。
这么多年，丫头的沉默和心事虽未细问，他也约略知道一些。
当年一个自称言琦山的人，把丫头交给的他的时候，说是她的妻子带着丫头前去省亲的时候，因见到江湖上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妻子被杀，丫头却幸存了下来，自己却在被追杀当中，怕保不住丫头，希望他收留，当时他正觉得人生虚幻，便收留了丫头并退出了江湖。
十二年过去了，言琦山已是江南首富，一直守着对妻子的痴情至今未娶，或许这么苦心经营，大约是希望可以为自己的妻子讨回一些公道。这些年言琦山并没有来过山谷，只是样样为丫头考虑的很周到，也许多少觉得对女儿太过亏欠吧，总想把最好的给她。
关于言家的事情他当年并没有多问，他于这些事本就不甚关怀，无论故事是真是假也好，是非恩怨也罢，年幼的丫头总是无错和无辜的，这也是当年他为什么会答应收留丫头的缘故。
十二年的时间过去了，言琦山两三年来已多次写信要接丫头回家，并邀他一起到言家，丫头是该出去了，至于他，他已习惯了这山谷里的生活，已无意于那纷纷扰扰的红尘。
松下客等了很久很久，天已近午，丫头依然在石头上发呆，出神的丫头似乎随时要随着杏花一起消散，似梦似幻。
“悦儿，悦儿”，松下客在离言悦十步远的地方喊了两声。
看言悦还没有反应，就径直走到言悦身边，“悦儿，到为师房里来一下”。
还没等言悦反应过来挡住她视线的是师傅，师傅已经转身向房间里走去。
言悦从石头上一跃而起，拂掉身上的落花，朝着师傅的方向撒娇似的应了一句，“师傅，等等我”，说完一溜烟地追师傅去了。
松下客前脚刚进房间，言悦也蹦跳着尾随了进去。松下客在堂前的主位上坐下了，言悦瞄了瞄师傅，看师傅今天挺严肃的，就吐了吐舌头，低头站立在师傅左侧，等着师傅吩咐。
等了一会儿，师傅却迟迟不说话，言悦抬起头，看师傅竟然盯着自己的方向发呆，言悦看了看自己确定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就又去看师傅。
言悦每次看师傅都觉得与有荣焉，师傅三十多岁，一身白衣飘飘若飞鸿，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近而观之，一双眼睛黑似点漆含情无限，武功独步天下，擅医术，真觉万般好处都集中在师傅一人身上。唯一遗憾处，便是至今还没有师娘，不过言悦常想，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师傅啊，唉，真是头疼。
“悦儿，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跟从为师学习也已经十二年了，你父已多次来信催你回去，你收拾一些行李，午后就出谷吧。”
“啊，师傅，您说什么？”言悦满脸问号地看着师傅，言悦刚从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中回来，只听到师傅说话，具体内容却一句也没有听到。
松下客摇了摇头，这丫头爱跑神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掉啊，言悦看师傅这表情就知道师傅又对自己无奈了，不过真不能怨自己，谁让师傅长的如此人神共艳呢？
松下客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立刻招来言悦的反对，“师傅，我不走，我走了，您吃什么啊？”松下客刚喝下去的茶差点儿喷了出去，这丫头觉得自己是三岁的小孩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师傅，这谷里只有我们师徒二人，言悦不舍得师傅您辛苦”。其实言悦心里想的是，师傅是绝对不会出谷的，这些年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撒娇卖萌、旁敲侧击、坑蒙拐骗，不对不对，是用尽智谋，都没能弄明白师傅因何之故不肯下山。在谷里，若自己走了，师傅仙人般的一个人，烧火做饭实在有损形象，当然最重要是言悦舍不得。
松下客知道丫头的不舍，不过总要放手的。松下客从书架上拿出一个玉佩，交给言悦。
“这个玉佩你带在身上，这是你言家的信物，离此最近的是扬州城，扬州的笑天楼是言家的产业，你父亲着你先到笑天楼，过段时间是沈家山庄沈老夫人的六十五岁大寿，你是沈老爷的义女，自当前去拜寿。你父也会过去拜寿，你父女便可在沈家山庄相会。你是言家的大小姐，以后要多多为你父分忧。”
松下客停了一下，接着说道，“在外面遇到任何事情都莫惊慌，师傅料你都能化险为夷的。”
言悦接过玉佩，纯白的蓝田玉，上雕刻一朵牡丹，惟妙惟肖，大约取意花开富贵，玉质地温润而清纯。
“师傅”，言悦眼睛涩涩地看着师傅。
松下客点点头，伸手柔柔地摸了摸了丫头的头发。
“师傅，我去准备吃的”，说完就跑出了房间，言悦到房间外面眨了眨眼睛，收起了将要流出的泪水。
言悦十分用心地做了一顿午饭，师傅和自己两个人用餐，菜不须多，但要精致，言悦把每盘菜摆成了或花或动物的造型，花瓶里换上了新采来的杏花，房间里其他地方也放了一些新采来的各种无名的鲜花。一时又想到沈家山庄，想了一回，自我安慰一番。言悦把屋子环视了一下，直到自己满意，才去请师傅过来用餐。
“师傅，我再陪您两年才出谷吧！”
“师傅，我再陪您一年呢？”
“师傅，我再陪您一个月呢？”
“十天，五天。。。。。”
言悦一路上和师傅打着商量，师傅都不予理睬。
直到俩人在桌旁坐下，言悦看师傅还不予置评，知道师傅不会答应，师傅做出的决定通常都没有更改的余地。
两个人坐下来默默无声地吃着饭，吃着吃着言悦突然掉起了眼泪，言悦不是一个爱哭的人，此刻言悦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想，只是没来由的掉眼泪，越想控制越流的凶。
言悦把头低到了碗里，生怕师傅看到，但最后竟至哽咽不能进食。
松下客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里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他知道丫头不舍，他又何尝舍得了丫头啊，虽说自己早已不轻易动情，但毕竟这丫头是自己一手带大，他是当作女儿一般来对待的，如今要放她飞了，自己也多少是有一些惆怅的，但松下客知道如果此时不狠下心，丫头永远都无法独自面对风雨，她总不能照顾丫头一辈子的。
“悦儿，莫哭，谷外有言家人照顾你，和师傅是一样的，至于其他的事情，量力而为”。
“师傅”，言悦叫了一声师傅再也说不下去了。
松下客为言悦夹了菜放在碗里，催促言悦多吃点儿，师徒二人终于在离别的伤感气氛中吃过了午饭。
吃过饭，言悦回房间又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物，拿上师傅收拾好的行囊，到师傅房里辞别。不免又是一番嘱咐。
师傅临别又细细叮嘱，“谷外风雨紧，万万宜自爱，不为爱恨苦，不为执着迷，人世百年身，一杯酒一局棋而已。”言悦就在心里想，完了，师傅再这样下去，要遁入空门了，怎么能嫁出去啊，呸呸，是娶妻生子。言悦这一思想虽然暂时缓和了一下离别的伤感，但随即又涌上了心头。
师徒二人叙过离情，师傅送言悦出谷，言悦回首看看这漫山的杏花，这一草一木，这一石一水，无不含情。言悦又回首看师傅，想想这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终于忍不住抱了抱师傅，转头就向山谷外面奔去，言悦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没有勇气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辞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