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无题（G270） ...
-
※ ※ ※ ※ ※
Firstly.
他遇到了一个流浪汉。
那是在万物复苏的初春清晨，寒冬的积雪还没来得及完全消融，光秃秃的樱花树枝上屈指可数的几个小小的不成形花苞，距离赏花的时间还有大半个月。
偶尔有一两块小雪块从枝干上落了下来，砸到了坐在樱花树下的流浪汉松软棕色发丝的脑袋上。细碎的雪花入侵单薄的领口，借由温热的体温影响，从固态转化为液态，顺着略显消瘦的苍白脖颈线条在白色衬衫上渲染上了些许痕迹。这时，那个埋着脑袋，抱着双膝的流浪汉才轻微地颤了颤，之后便更加用力地缩成了一团。
沢田家康拿着刚从好友朝利雨月家带回来的糯米团子，站在距离樱花树十米开外的小道旁，有些好笑地望着那个蜷缩在一起的青年。
一大早他去雨月家路过这里的时候，就瞧见了流浪汉的身影。而这第二次有意无意地“路过”时，那个人却还在那里。
他不知道这是属于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还是属于劣质低俗的把戏。而很显然的，他更倾向于后者。
只是，此刻的自己却一点儿也挪不开步子。
当第三块雪块砸在流浪汉的脑袋瓜子上的时候，沢田家康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走上前去。
厚重的棉靴在融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身后留下一串不大不小的脚印。
沢田家康停下脚步，站在依旧一动不动地将脑袋埋进双膝的流浪汉跟前。他微微附身，温和一笑，朝着对方伸出手。
“你好，先生。不介意的话，到我家坐坐吧。”
Secondly.
沢田家康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带回来了一个大麻烦。
这个糟糕的认识在他瞧见流浪汉那张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时，有了初步的萌发；在自家的孩子——6岁的小吉宗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满是好奇看着被自己搀扶进屋的流浪汉时，有了突破性的发展；在那位虚弱不堪的流浪汉毫无预兆地倒下，棕色脑袋顺带砸到了茶几的桌角时，有了无可辩驳的验证。
而现在，沢田家康三天前捡回来的流浪汉依旧保持着个人独有的缄默不语，蜷坐在地上，面向打开着的门扉，一声不吭地望着屋外的天空发呆。
——不会真的是个哑巴吧？
到卧室里拿出毯子，准备给流浪汉送去的突沢田家康忽然有些担忧。
那日，在对方晕倒后，他请来医生为其查看伤势，发现对方除了些许轻微的冻伤之外，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醒来后，无论问什么都不说话，不回答，24岁左右的青年却乖巧得像个自闭症的孩童，经常独自坐到一旁，望着天空发呆。
这一点倒是和自家的孩子完全两个极端，这不，小吉宗不知道又和邻居家的孩子跑哪去胡闹了？
想到这里，泽田家康苦笑地摇了摇头。他抱着毯子，穿过走廊，日式门扉开了又关。迎面扑来的是从另一面洞开的小门侵袭进来的微风。带着点冷意的春风让他蹙起了眉头，而位于屋内的另一个人似乎一点反应也没有，俨然成为了一尊雕像。
午后的阳光倾斜地撒落在那人的身上，将那棕色发丝染上深深浅浅的色泽，光柱里悦动的细小尘埃缓缓地飘落在地，沉淀了一地的悲寂。
沢田家康想起那日流浪汉与此刻相似的孤独狼狈的身影，带着说不出的哀伤。他直觉，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而且对方的故事或许不会比自己的经历逊色多少。之所以这么笃定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超直觉从来都是分外精准的，过分的，几乎不正常。
——如此相似的你我此刻的相遇，究竟是意外的邂逅，还是刻意为之的捉弄呢？
沢田家康轻声走了过去，坐到对方身旁，摊开毯子，裹在两人身上。他一抬头刚好对上流浪汉的目光，一如初遇那时带了点难以形容的错愕。
但下一秒，对方飞快的移开视线，转头望向远处。沢田家康扭头看他，对方的金棕色眸子里温润剔透，似是蕴满了时光沧桑的琉璃瓶子，流光溢幻，却也空空如也，穿透了一切，什么也没有留下。
Thirdly.
沢田家康是被人给压醒。
准确的说是被小吉宗不雅的睡姿给弄醒的，因为他刚睁开眼睛的时候，属于孩童的一只小脚丫子近在咫尺。而另一只脚丫子不偏不倚地搭在自己身旁另一侧的另外一个人的右脸颊上，时不时地蹭了蹭。
沢田家康头上飘起一排黑线：幸好自己“捡回来的客人”某种意义上各种温柔大度，不会嫌弃自己小屋的寒酸，不会介意和主人及其孩童挤一间屋子（虽然一开始自己是为了方便照顾对方），不会责备主人家的孩子睡觉时喜欢将脚丫子乱蹭……
轻手将两只脚丫子移开，沢田家康起身为睡在自己左侧，睡姿糟糕乱踢被的小吉宗重新盖紧被褥。小吉宗自幼失去了母亲，半年多前又跟着从黑手党教父的高塔上退居的自己背井离乡来到距离意大利老远的日本，沢田家康潜意识里总是对他有些亏欠。但是小吉宗却似乎从未因此受影响，反倒是整天欢呼雀跃的，偶尔还会严肃地告诉自己“不要老是皱着眉头，要开开心心的！”，那颇为认真的小模样让沢田家康哭笑不得的同时，又很是欣慰。
也许是潜意识地想要靠近热源，睡梦中的小吉宗吧咋着嘴巴，往自家父亲的身侧靠了靠，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沢田家康感觉到另一侧的人也靠了过来，就像要寻求一点微弱的依靠一般，那人伸手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衣角。与之相呼应的还有低低的含糊不清的梦呓。
——又做恶梦了。
沢田家康侧过头去，借着微弱的光线，毫不意外地看到青年紧蹙的眉宇。对方蜷缩着身子，侧着脑袋埋在雪白的枕头里，棕色的发丝凌乱的纠结，额间布满细细的密汗，浓密的睫毛投下小小的扇形影子。苍白的脸色，眼窝下是显然不怎么安稳的青黑一片。模糊的呓语，时不时的挣扎，是噩梦在作祟。
沢田家康无法知晓对方曾经经历过什么，才会在一个多礼拜来日复一日地被噩梦缠身，究竟陷入怎么样令其恐惧的梦魇，才会在每夜里无助地呻吟乞求，他仅能从中辨认出那是如深渊般窥视不见底的绝望。
沢田家康蹙起眉，俯下身，额头与青年的相抵。他想起之前夜里的无声安抚并没有多大的作用，也许，他应该换一种方式。
这样想着，沢田家康伸手拥住对方的身子，一下接着一下轻拍对方的背脊就像是哄孩子一般，小小心翼翼地放轻语调，金橙色的眼眸里布满担忧：“醒醒……醒醒……先生，先生？你醒来了？”
沢田家康还没来得及诧异，就看见刚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的青年温润的瞳仁里是还未来得及完全清醒的迷茫，目光交汇的那一刻，青年唇瓣颌动，不确定地出声：“……初代？”
后来，沢田家康每每想起这件事情总会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他想他永远会记得那一夜。
他用一个拥抱换取了一位流浪汉的信任和爱恋。
……
——“当然，那是骗人的。”某个“流浪汉”嘟着嘴，面无表情的如是说。
Forth.
也许是因为沢田家康过于温柔的动作，也许是因为迷茫之间产生的脆弱下意识地寻求依靠，也许是不可言说的诡秘眷恋，流浪汉终于向沢田家康敞开的心声，缓缓诉说着“之前的故事”。
故事的中心是很奇妙的距离，在沢田家康所处时代的百年之后，一无是处的废材少年奇迹一般地遇到了一位独具一格的家庭教师。在严厉高标的要求和如同捉弄人一般的训导下，少年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了许多可以交付生死的伙伴。
后来少年成长为青年，继承了百年的家业，从战战兢兢到终于可以独当一面。就当他以为生活就将如此继续下去的时候，一位白发青年带着花香与死亡席卷而来。百年的家业毁于一旦，青年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死去，青年想尽一切办法却无力阻止。终于，罪恶的魔爪伸了过来。等到青年再次醒来的时候，视野里却是完全不同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
沢田家康静静地听着青年诉说着这一切，青年的眉眼被额前零乱的碎发遮住，看不清表情，青年的声音透过衣服的棉质布料传出，闷闷的，带着浓重的悲伤。
沢田家康轻轻地拥抱着青年，对方的脆弱与无助分外地让自己觉得心疼。没有过多华丽的安慰性话语，他一遍一遍地用最真诚最温柔的语气告诉对方：“那些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之后的故事显得那么自然，两个失意的人在这微凉的季节里，慢慢的相互靠近，互相偎依。
那一夜之后，流浪汉渐渐地不会再独自一个人缩成一团窝在墙角了，渐渐的开始有了笑容，慢慢地和别人交谈，表达自己的意见。
后来，沢田家康知道了这位曾经深陷迷途的流浪汉的名字。
那会儿，沢田家康正在厨房用力地揉和着面粉，流浪汉在一旁帮忙，小吉宗站在小板凳上看着自家父亲是怎么做出好吃的糯米团子的。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沢田家康突然侧过头看向流浪汉，冒出了这么一句。等到回答后，他毫无预兆地向前跨出一步，站在流浪汉跟前，低头盯紧对方的眼眸，优雅一笑，温柔至极的语气里颇为慎重——
“那么，沢田纲吉先生，请问你愿不愿意和我还有小吉宗一起去赏樱花呢？”
“……”完全被沢田家康突如其来的邀请给吓了一跳，被提问的人吃惊地瞪大眼睛，随即便反应过来似的红了耳郭，不自然的动了动身子，来开了两人的距离，速度快得反倒沢田家康愣了一下。随后是莞尔一笑，在他眼里某人那副模样确实太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可爱有趣得紧。
流浪汉，哦，不，沢田纲吉嘴角生涩地勾起一点弧度，最后还是像孩子一样轻轻地笑起来。
“……好。”
--Fin—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无题（G27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