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4异事档案》堕世绘

9、旧夏（九）

　　有了石韦的准证，我和M顺利地进了空无一人的博物馆，说真的，跟晚上相比，白天的展览厅也没有温暖多少，照样有点阴凉凉的感觉。我目不斜视地向前走，为了不靠近任何一侧的展柜，几乎走到了甬道的正中央。
　　M在我身后跟了我一会儿，忽然道：“你是不是不喜欢雕像类的东西？”
　　“嗯？”我回头。
　　“我是觉得你进到博物馆里以后，就好像……很紧张。”M直白地摊了摊手。
　　“算是吧。”我笑了一下，没再多说，M也知趣地不再问下去。
　　转过拐角就是白石菩萨像的展柜了，因为石韦之间的指示，所以修复展柜和吊灯的的工人都离开了，只剩下一地的工具仪器，以及已经被扶正的菩萨像。那一地的水晶碎片已经收拾干净，完全看不出昨晚曾经在这里进行了一场乱斗，现在看上去只不过是博物馆修缮的一角而已。展柜前的玻璃板因为准备换新的，所以菩萨像前空空如也。即便是昨晚也只是跟女灵正面交锋，无论是M还是我，都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这尊精妙绝伦的雕像，一时间两个人都有些呆。
　　“M，把窗帘拉上吧。”我向她点点头，和她一起将整条走廊的厚重遮帘放下来，顿时展览厅重又陷入昏暗之中。女灵毕竟身为阴灵，不能见光，所以必须要创造一个类似夜晚的环境，这也是为了保护她不至于湮灭。
　　遮帘放好，我打开了门卫大叔的蓄电灯放在地上，总算不致摸黑。忽地凭空起了一缕风，稍有些凉意，但并不割面。我和M后退了一步，便看见那白石菩萨像中缓缓剥离出一抹半透明的珍珠白，落在展柜外，渐渐凝聚成一个身穿侧襟袄裙的女子，年纪约在十五六上下，容貌是颇秀丽的，只是这微愠的表情给她减了少许印象分。她周身的阴气并未全部散去，眼睛始终防备地盯着我，抿着唇，仿佛随时就要扑上来咬我一口。
　　“你来了。”我尽量友好地笑笑，但暗里还是做了守势以防不测，“今天不是来打架的。”
　　女灵盯了我许久，终于开口：“你……没事了？”
　　“还好，算是没事了。”我有点诧异她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果然。”女灵略点点头，“你的身体的感觉，和别人都不一样。你究竟是谁？”
　　我故作为难地敲了敲太阳穴：“我是谁……其实我也已经不是很清楚了，不过你可以叫我万圣。”
　　“万圣啊。”女灵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女子敢以圣字为名，很难得呢。我复姓百里，单名一个霜字。”
　　“复姓百里的人，也很难得遇见一个呢，是不是？”我推了推M，意图让她与百里霜多有一些交流。毕竟这起事件主要关乎她们两个人而已，若她二人不能平心静气地将一切说明，那么到最后，恐怕也只能拖拖踏踏地不了了之，根本不解决任何问题。
　　M看了我一眼，领会我的意思，不过看样子，她还是很难多说出什么：“这名字，我似乎听过。”
　　“是么？”百里霜抬眼看M，眸中带了一抹欢喜，“这原是你为我取的呢。”
　　“我？”M小小地吃了一惊。
　　见对方的反应，百里霜意识到自己言语间有误，便更正道：“不，那应该说是，以前的你，或者说，是前世的你。对，我记得那时候你还不叫这个名字，你是叫黄宣来着。”
　　“你认得前世的我？”
　　“是。我认得，因为我这一生，也只认得你这么一个完整的人而已。”百里霜失落地移开目光，转向我，“万圣，你可知我本没有名字的，百里霜这三个字，只不过是我这张脸的名字而已。”
　　“这张脸不是你的容貌么？”我不解，“你不是亡灵？”
　　百里霜摇了摇头：“我是这块白石的精魂，经千年汲取灵气而能成形，并不是魂灵。”
　　这与我之前所想的大相径庭，虽然我隐隐猜到她与M肯定是有些隔世的牵绊，但没有想到，竟然不是你侬我侬的情爱，而是精灵与人类的凡尘邂逅。据我推断，百里霜能够聚灵成人的时日并不长，也就是说，在她已经有意识并能够感知和记得黄宣此人的时候，在常人眼中还只不过是一块白石而已。这便注定了前世她与黄宣绝无可能有相恋一说，那么究竟为何，使百里霜见到黄宣转世的M时，会这么激动？
　　“你与黄宣，是怎样的？”我忍不住问道。
　　“这说来便话长了。北齐年间佛教颇盛，曲阳古地寺庙众多，因此常常要开采石料并雇佣工匠雕刻成佛像。那年夏天我便被选中，运到山下寺中，预备雕刻成佛，我虽懵懂，但深知这是殊荣，很是欢欣。而那年雇佣来的石匠，黄宣就是其中之一。”百里霜讲着，苍白的面颊晕开了淡淡的绯色，“彼时黄宣还很年轻，不同于其他石匠板着脸埋头做工，他对人一团和气，总是满面笑容，甚至在无人时，还会与我说上几句话。
　　不过，即使说话，也只是他的自言自语罢了，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白石中藏有精魂。从他的话中我知道，他之所以每天这般快乐，是因为他有了心上人，那姑娘是当地商人的独女，她的名字就叫做百里霜。
　　我虽难过，但天天都能见到他，何况又明白人妖殊途，也不大放在心上。这之后很多天，我听到其他石匠议论，原来他与百里姑娘的私情被姑娘的父亲知道了，门第悬殊，便将他二人拆散了。百里姑娘被强行嫁作他人妇，而黄宣被毒打一顿，在家休养了许久。我本不信的，然而再见他时，果然形容憔悴，与往日大大不同，消沉了许多，也只能信了这世上竟真有人棒打鸳鸯，心狠如斯。
　　黄宣在石匠之中以善描五官而出名，因此我的面容就由他负责，或许是他太过思念自己的爱人，当头部完工时，众人惊觉他竟将菩萨刻成了百里姑娘的容貌。这乃是对菩萨的大不敬，当即便要重罚黄宣，还是寺庙住持出面，说菩萨以普济天下为己任，千人千面，菩萨融于凡尘，和哪一个凡人容色相似也不为过。于是留下了我，也放过了黄宣。
　　我在庙中受民众香火时，黄宣常会来看我，呆呆地望着我，一望便是一整天。我知他思念百里姑娘，他望着我的时候，心中也一定是在叫我百里霜。起初我并不觉不悦，只想能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但渐渐地，我开始恨那个名叫百里霜的女子，因为她令黄宣痛苦，也令我丧失了自己的面容和姓名，令我永远只能是她的替代。但这种恨并未持续多久，就被黄宣抑郁而终带给我的悲伤冲淡了。此后时光流转，寺庙由兴盛转为破败，我则被埋于尘土之中，挨过了无数日夜，直至如今。”
　　百里霜静静地讲完那个千年前不为人知的寂寞故事，淡淡地露出了追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