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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第十三章

      「禹哲,不管你说什么,这都是不可能的。」
      汪东城要被处斩的前三天,锦顺帝终于肯见禹哲了。他一直躲着他,因为他知道他找他一定是为了给汪东城求情。
      「臣没有要给东城求情的意思,臣只是想请教皇上几个问题。」
      锦顺帝抿了口茶,示意他继续。禹哲恭敬的一欠身,还礼谢恩,又直起腰板继续开口。
      「皇上可还记得是谁给您想的法子,让汪天养将军去剿灭叛军的?」
      锦顺帝没有接话,脸色却开始阴沉。是唐忠敬,轩辕天早就不是那个懵懂的孩子了,这些年唐忠敬的小动作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是他的根基太过于稳固,现在动他,无疑自取灭亡。
      「那您再想想,又是谁在东城一回来就下令禁止探监的?」
      还是唐忠敬,他怕,怕东城吐露实情,更怕他高深莫测的儿子揭穿事实。他隔绝他们,不过是没有自信的一种表现。但是这种不自信,锦顺帝和他一样有,所以他亲自包庇了他的罪行,他怕失去禹哲。
      「皇上,您再看看这些竹简。」
      说着,禹哲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几片竹简。上面歪七扭八的刻着一些字,显然刻字的人当时很慌乱,刻痕不深,笔画也十分不清晰。
      锦顺帝皱着眉努力分辨,隐约可以明白上面的大概意思。是唐忠敬写给自己儿子的谋反信,要他跟自己里应外合趁乱杀了锦顺帝。
      禹哲立在旁边面无表情的等待着锦顺帝的答复,锦顺帝看着他,从头到脚仔细的看了他一遍,似乎第一次见他似的。
      「这些竹简谁都能刻,你真以为可以用这些东西诬赖你爹?」
      锦顺帝拾起散落的竹简,哗啦一声扔了一地。禹哲也不惊,也不去捡,就是笑。没有温度的笑,很美却很伤人。
      「那如果禹哲愿意从此以后夜夜给皇上侍寝呢?」
      锦顺帝错愕的转头看他,他真的从未向禹哲提过这种越界的要求。而他,今天居然主动提出了这种事,他不可能不震惊。
      原来,禹哲已经可以为那个人做到这个地步了。他可能不答应吗?不答应,禹哲会跟东城一起死。不答应,这辈子别说他的心,他的人他也留不住了。
      锦顺帝点头,差小安子把禹哲送回雅琴阁。轩辕天好累,从什么时候开始面对禹哲变的这么累了?从他把他逼出雅琴阁的那天起,禹哲就再也不是记忆中那个纯净的少年了。
      楼阁转角,小安子包着锦缎帕子的手格外扎眼。那竹简,刻了一夜,总算还是帮上忙了。早就说过,为了禹哲,他可以变成坏人。

      丞相府内,一切都很平静。来宣旨的小太监还没有接旨的唐忠敬冷静,颤巍巍的念完了圣旨,还忘了把圣旨递到唐忠敬手里。
      「皇上有什么证据说我谋反?」
      这圣旨写的如此含糊不清,连传话的小太监都看出了其中的破绽。难道他唐忠敬要跟岳飞一样顶个莫须有的罪名枉死吗?
      小太监一直知道唐大人在朝中势力庞大,今天要是真得罪了,万一哪天他平反了,自己还不是第一个掉脑袋的。
      「竹... ...竹简。」
      小太监给吓的都结巴了,唐忠敬更是莫名其妙的紧锁眉头。竹简?自己怎么也跟这个东西搭不上关系吧?小太监看他皱眉,连忙补充到。
      「令公子举报的竹简。」
      唐胤绯一楞,大姐过世,家中只有她和父亲。自己弟弟自己没见过几次,但是却一直相信血浓与水,手足亲情的道理。可如今呢?栽赃他们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弟弟。
      唐忠敬没有讲话,握在手里的圣旨逐渐扭曲,随后放声大笑。竹简?竹简!禹哲啊,你还真是聪明!居然想到了竹简!
      但是聪明如你,是不是也忘了唐忠敬和轩辕天都是从名利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呢?他们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的伎俩,他们只是不愿拆穿而已。
      唐忠敬一家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收监天牢,唐丞相一句辩解的话都没有讲,只是说这一切都是命。惟有唐禹哲因为举报有功,不但免除一死,还成了锦顺帝身边的第一个男宠。
      祸国殃民的狐媚子啊,百姓中间又开始流传新的故事。只因为那个男人几句枕边风,忠心耿耿的丞相就要被全家处斩,而且这男人居然还是丞相的亲生儿子。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唐忠敬被押往天牢的路上,很多百姓都自发的组织起来为他送行,他们知道这个丞相冤呐!自己的儿子大义灭亲,他念在二十几年的父子之情没有跟他计较,一个人不知道默默的吃了多少苦。
      一时间,唐禹哲这个名字开始变成了用来吓唬小孩子的名字。想叫小孩乖乖睡觉的母亲总是会说,再不睡觉唐禹哲就来吃你了。
      他是谁?是魔鬼?是妖精?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去追究,他就是一个单纯的坏人,所有人都知道的坏人。但是真相如何?老百姓不会关心这些。

      锦顺帝多少还是畏惧流言蜚语的,毕竟舌头根子底下压死人的道理是祖先几千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
      所以他答应了唐忠敬最后的请求,他想再见自己儿子一面的请求。昏暗的天牢,燃烧着的火把噼啪作响。
      隔着重重的木栏,唐忠敬看着自己儿子一步步的走进自己。他换下了雪白的衣衫,取而代之的是血红的袍子。那不仅仅是衣服的改变,也是心的改变。
      禹哲来到他牢房的外面,轻轻的蹲下,抬手遣走了所有不姓唐的人。偌大的牢房,只有他们父子两个。禹哲打量着父亲依旧刚毅的脸,迟疑的开口,轻唤了一声。
      「爹。」
      这声呼唤快有二十年没有叫出口了,那么陌生,似乎已经完全发不出这个音节了。苍老的父亲含着眼泪看着他,伸出去的手滑过柔软的发。
      毕竟是自己儿子,怎么可能不爱他,只是想让他快乐一点,自由一点,不要让自己野心玷污了这个孩子的幸福。
      但是唐忠敬啊唐忠敬,你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把你推向死亡的,正是自己宠上天的儿子吧?禹哲抓住他的手,两个人都开始颤抖。
      父子两个缺少太多的互动,但是与生具来的天性还是不需要任何语言就可以感受到爱的。二十年无话可讲的父子,可能陌生,可能憎恨,但是他们却毕竟是一脉相承的父子。
      「禹哲。」
      父亲的声音已经沙哑,记忆中的父亲都是黑白的,都是无声的。但是只是这一只粗糙温暖的大手,这一句生硬颤抖的呼唤,唐禹哲就是一遍一遍的问自己,是不是错了?是不是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爱情、亲情,是不是他这次真的押错了筹码?禹哲不知道,谁都不知道,大义灭亲是高尚的,但是高尚背后的伤痛又有谁知道。法律、人情,注定是不能两全的。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矛盾的,谁都不能好好的活着,就是要自己折磨自己,好像不痛就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似的。
      唐忠敬抚上了禹哲的眼睛,淡淡的笑了。禹哲的眼睛很美,很像他娘,温润纯净,像独山上好的墨玉,让人深陷不已。
      「禹哲,你比你娘当年还美。」
      唐忠敬由心的赞美,禹哲却是一颤。他娘当年咽气之前,跟他说过同样的话。记忆仿佛回到了小时侯,回到了失去他自认为唯一爱着他的人身边。
      母亲的爱很细腻,很温柔,所以纤细的他感受到了,铭记住了。但是父亲的爱呢?它太深沉,太隐晦,小时侯的他不懂,所以他忽视了,他一直以为他不爱他。
      直到如今,那一次抚摸,那一声呼唤,晚吗?还不算晚,起码比起那些到死都没能理解父爱的人,他知道的不算晚。
      「禹哲,爹知道你已经听你娘说完了整个故事,但是爹还是想再给你讲一遍。」
      父亲的眼睛里嵌了泪,禹哲没有办法拒绝,只有默默的点头。他以为不会再流泪的眸子也开始渐渐湿润起来。

      那一年,我十五岁。父王封我做太子,但是我向来对帝位没有追求,只不过因为我是正宫所出便做了太子,我觉得这样不公平。
      我一个人偷跑出了宫,跑到了江南,领略了杭州的西湖,见识了扬州的烟花,却爱上了嘉兴的烟雨楼,因为我在上面认识了一个姑娘。
      她叫墨荷,人如其名,像水墨画里的荷花一般,超凡脱俗。月光下,抚琴的她犹如花妖现身,我舞着一把折扇,立在她身后,赏月、听琴。
      我们每晚都会在烟雨楼上碰面,但是我们却从不说话。只是她弹她的琴,我舞我的扇。直到有一天,她起身,回头问我,公子可冷?
      我淡笑,摇头不讲话。她搓着手,不断哈着气。我抬头,才恍然已到九月。我大步上前,也没有想到什么礼数周全,就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也很细,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在我手里的手也开始一点点变暖。我不懂得什么甜言蜜语,只问她,可否为她暖一辈子的手。
      她笑,靠在了我怀里。那晚,我告诉他,我叫云飞,是家大户人家的三公子。她又笑,说自己是天上掉下的孩子。
      天上掉下的孩子?那不就是仙女吗?我一直都以为她是仙女,是上天赐给我的仙女。我就是那卑鄙的董永,拉住了她的手,让她回不了天庭。
      我们很快相爱,她的父母面对我丰厚的聘礼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我娶了她,我以为我们可以这样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什么王位,什么江山,我没在乎过,所以也不怕失去,我只要她就可以了。可是事情却往往是事与愿违。
      那年春天,京城让外族侵占,我的全族被灭,我第一次知道他们是我在乎的,不是皇帝至高无上的地位,而是生我养我的父母。
      全国都在搜捕我,我不想连累墨荷。我骗她说我要上京赶考,她送我,她舍不得我,就如我舍不得她一样。
      我要报仇,不为冠冕堂皇的血海深仇,只为一个男人的尊严。我苟延残喘,圆滑处世,在我最痛恨的肮脏的官场里面尔虞我诈。
      四年,我用四年的时间又从新坐回了我的位置,虽然那离最终目标还是差了一步,但是我不急,因为时机还不到。
      墨荷不会懂我的痛苦,我也不想要她懂。她该是烟雨楼上那个亦真亦幻的花妖,该是倒在我怀里不问世事的无知女人。
      男人只要给女人幸福就好,剩下的都要自己扛。我回去接她,但是相见已如隔世。我知道她对我误会有多深,但是我不愿解释,因为确实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们相爱的太早,相守的太迟,我们错过了最珍贵的年华,我们却也得到了最美丽的永恒,我想我们应该是幸福的。

      「你娘至死都不知道,我这一辈子从头到尾都只爱过她一个人。」
      这就是唐忠敬这个男人的爱,或者说是唐云飞这个男人的爱,霸道却温柔的让人落泪。他不在乎自己爱的人是否懂他如此内敛的爱,只要他全心全意的爱了就可以了。
      禹哲低头偷偷的试泪,这个时候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小时侯是恨过父亲的,恨他对母亲的冷漠,恨他对自己的无视。
      但是长大以后就模糊了记忆,父亲早已经淡出了视线。偶尔的交集,也不过是冷眼旁观而已。禹哲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什么是父亲了,直到再一次的回归,才激发出体内一直没有消逝的本能。
      父亲爱他们,用一种放任去爱他们,给他们最自由的空间,让他们享受最平凡的幸福。现在想想,的确如此,自己拥有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较之儿时单纯的快乐而言,现在的自己实在是非常可悲。
      「禹哲,爹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但是爹为你保住了眼睛,那药是爹亲手换的。」
      二十多年前,无意间经过厨房,却看见墨荷含着泪往孩子的粥锅里倒进了好多白色的粉末。他开始以为只是些珍珠粉之类的,但是孩子的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雾,他想起了那些粉末,所以拿着剩下的一些给大夫看。
      一看不要紧,原来是一种能毒瞎人眼睛的毒药。做父亲的很诧异,但是很快懂了,他找大夫换了些解药,又掺了一些毒药。
      大人的心孩子不会懂,他希望他不要那么快告诉他娘真相,他可以慢慢的复明,然后慢慢的懂他娘和他爹的用心良苦。
      可是这个孩子一直没有说他能看见了,所以他一度觉得自己并没有保住孩子的眼睛。直到那张字条,那几片让他入天牢的竹简。
      他懂了,他明白了,这个孩子一直都是在装瞎,因为一个他不知道的原因在装瞎。所以他不用再保护他了,所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命保全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禹哲没有惊讶,他猜到了父亲会知道他的秘密,只因为他们是父子。他泛着泪光的眸子格外清亮,看着父亲泪流满面的脸,他有说不出的心痛。
      「孩子,答应爹。好好活着,什么都别想,爹就希望你快快乐乐的。」
      最后的叮咛,最真挚的爱。父子两个隔着木栏抱头痛哭,这样的冰释前嫌不算晚,但是这样的痛彻心扉却太晚了。

      禹哲记得,爹和姐姐被处斩那天,他穿了件血红的袍子坐在锦顺帝身边观礼。所有的人都向他扔鸡蛋、吐口水,但是他却还是一脸笑意。
      唐胤绯抬着头寻找,她知道吴尊会来,来看他们最后一眼。当父亲的头脱离脖子的时候,血贱到她脸上,她笑了。
      她对着高居雅座的禹哲大喊,尊哥哥是爱你的,你不可以辜负那么多人!所有人都听到了,吴尊和禹哲都听的一清二楚。
      这个女人是伟大的,她在死前为她爱的人对他爱的人表白了,她的爱情,她自己成全了自己。吴尊会记住她,禹哲会记住她,甚至于我们都会记住她。
      头颅脱离了脖颈,生命止息,爱情却还在继续。吴尊发誓要为妻子报仇,即使他从没爱过她,但是她爱他,她是他的妻子。
      禹哲收敛了笑容,走到斩台前,挽起了袖子,顺着姐姐贴在木板上的长发。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叫了姐姐,他说,姐姐,我们的血是一样的。
      一样的,一样为那个不能回报爱情的人流的,我们都不后悔,但是我们却很茫然,只有到生死关头才知道自己还是放不下。
      姐姐,我们注定是一家人啊。我们都爱错人了,我们都无法给彼此幸福。你成全了姐夫,我又该成全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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