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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第十一章

      大军班师回朝,京城百姓夹道欢迎,亦儒和亚纶高居马上,欣喜的接受着百姓的拥戴,只有禹哲一个人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的发呆。
      小安子拉着他的手,就像去时一样。那日一觉醒来后,禹哲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哭不笑,只是楞楞的睁着眼睛,完全没有焦距的看着远方。
      山洞里的两具遗骨被亚纶挖了出来,的确一个穿着染血的盔甲,一个是一袭黑衣。亚纶不敢让禹哲再看一眼,草草的蒙了白布,收进了棺。
      冲田送回来的铃铛被禹哲紧紧的握在手里,再也发不出欢快的声音,大红的穗子垂在手上就像从心里淌下来的血,耀眼却也已经泛黑。
      过去了,什么都过去了,禹哲不会再有任何希望了,他抱着满满的希望去,然后又怀揣的满满的失望回来。够了,已经受够了,他不要再为汪东城要死要活了,他还有自己的生命,他还有自己必须完成的使命。
      亚纶的贴心多少让禹哲感觉到了世间仅存的温柔,亚纶不会像东城一样听不懂他的心,很多话不必他说,亚纶就会先去安排,这样的人很难让人讨厌。
      亦儒的心情也很矛盾,手里的宣纸不知该不该给禹哲知道,亚纶如此对一个人尽心尽力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知道是不是该用一个死人的愿望去毁灭一个活人的幸福。

      金銮殿上,锦顺帝龙颜大悦,全军将士都论功行赏。这次战役不仅收复了失地,还消灭了扶桑全部军队,这样保证了几十年内东北不会再有战事。
      锦顺帝问此次功劳最大的三个人是不是还有其他别的心愿,亦儒谦虚的摇头,说为朝廷效力是他的职责。禹哲也摇头,只求皇上能罢了他的官,让他回雅琴阁无忧无虑的了却残生。锦顺帝虽然不舍,但是也没有拒绝的理由,禹哲这次回来显然是身心具疲,傻子都能看出来他眼里的绝望,也许让他做回那个闲散的弄臣就是对他最大的赏赐吧。锦顺帝点头,既而看向亚纶,他知道这个小子没那么容易打发,他每次都会趁机把皇宫里的奇珍异宝抱回家。用亚纶的话说就是,既然皇上都发话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吧,这次想要什么?」
      锦顺帝和蔼的看着这个孩子,亚纶十六岁就随大军上阵杀敌,曾经一个人灭了敌人五千兵马,真的是英雄出少年。
      亚纶嘿嘿一笑,向禹哲那边看了一眼。禹哲,你看着,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我绝对不会再让谁来伤害你。
      「皇上,把禹哲赏给我吧!」
      锦顺帝脸色一沉,没想到这次他是跟他要人,其他人也惊讶的看着亚纶,只有禹哲一脸淡然,亚纶脸上仍旧是往日阳光般的笑容,迎接着所有人并不善意的眼光。
      「这个要问禹哲自己的意愿吧。」
      锦顺帝知道在这朝堂之上无论他说是或者不是,都会被后人称作昏君。所以他巧妙的把这个难答的问题抛给了禹哲,因为他有自信禹哲不会选择离开。
      「禹哲,跟我回家好不好?」
      亚纶越过亦儒,站在禹哲身边拉着他的手,满脸的笑容让一些年长的大臣开始有一点动容,那个孩子笑的那么幸福,他们是不是该放他们一马呢?
      亦儒的眉头越皱越紧,亚纶这次玩笑开太大了吧?这里谁不知道唐禹哲是皇上的人,现在皇上不明着拒绝,但是眼底微微的怒意难道他看不到吗?这次若是惹怒了皇上,一定又是杀头的罪啊!
      禹哲淡淡一笑,微微的点了头。亚纶开心的抱住了他,锦顺帝的脸色越发难看。
      「禹哲,你确定要跟亚纶走?」
      锦顺帝低着嗓子问,虽然话是平和的,但是话语间的阴沉还是让懂事的大臣乖乖的低下了头。
      「皇上,臣如今废人一个,去哪里不是一样?何必留在宫里浪费皇上的粮食?」
      禹哲淡淡的话让锦顺帝火冒三丈,这么说这么多年他就是在雅琴阁里养了一个浪费粮食的废人?!
      锦顺帝拍案而起,小太监哆哆嗦嗦的喊了退朝。亚纶拉着禹哲就往殿外跑,锦顺帝眼角的余光扫在禹哲僵冷的脸上,无奈的摇头叹气。
      亚纶啊,你抱回家一具没有生气的娃娃有何用?没有人比朕更了解那个孩子,他心里的伤,你真的以为你可以抚平吗?

      雅琴阁里,禹哲轻轻的拨弄着琴弦,但是显然已经曲不成调。从小他娘就告诉过他,抚琴要用心,没有心的人弹不出琴,如今的唐禹哲再也弹不出任何曲子了。
      亚纶坐在榻上笑笑的看着他,禹哲终于要属于他了,真正的属于他了,幸福来得太快,让他都有点不敢相信。
      但是轻易到手的幸福失去的也快。亦儒板着一张脸破门而入,伸手扔给禹哲一个纸团,转身就走。
      亚纶心下一紧,连忙想去拾起那个要命的纸团,却被小安子抢了先。小安子铺平一张被攒的破破烂烂的宣纸放到禹哲眼前。
      禹哲慢慢摸索到小安子手上,轻微的皱眉,问小安子上面写了什么。小安子摇头,没有做声。小安子不识字,从小跟了瞎眼的主子,他当然不知道纸上龙飞凤舞写着的是什么。
      亚纶看着两个人茫然的举动终于松了口气,一把抢过小安子手里的宣纸撕的粉碎,闪烁的眼神让小安子看出了破绽却没有多嘴。
      亚纶尴尬的清清嗓子,跟禹哲说,这就是他写给禹哲的情书,结果被亦儒看到了,他嘲笑他写的不好,所以他今天就拿来让他出丑了。
      禹哲冲他低头浅笑,又继续专注于手下的琴弦。是不是太久没有碰了,都不知道现在弹什么好,该给亚纶弹首什么样的曲子当作是最后的赠礼呢?

      「禹哲去哪了?」
      漆黑的地牢,小安子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了。血从条条入骨的伤口里喷出来,染红了高贵的龙袍。
      禹哲失踪了,小安子一早起来他就不见了。没有任何预警的,没有留下任何消息的,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锦顺帝以为小安子多少会知道些禹哲的行踪,所以拉到了地牢严刑拷打,可是小安子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了,却还是拼命的摇头。
      他不知道啊,他真的不知道啊,主子什么都没说就消失了,他怎么可能知道他现在在哪里。锦顺帝看他还是嘴硬,于是邪恶的一笑,唤了旁边的侍卫过来。
      「既然你都不会说话,那要舌头做什么?来人,割了他的舌头!」
      锦顺帝转身走出了地牢,身后飘荡在空中的是小安子凄厉的惨叫声。

      禹哲消失了,从戒备森严的皇宫里消失了,在搬去亚纶家的前一天夜里消失了。醉香楼上,亚纶发了疯的给自己灌酒。
      接到家丁来报的亦儒,飞快到赶到了醉香楼,一上楼就看见满地的酒坛,明明酒量那么差,还非要喝这么多。
      跨过凌乱的酒坛,坐到亚纶身边。亚纶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亦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谁知道亚纶突然抬了头,扑到亦儒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一点没有战场上的英姿飒爽,毫无形象的哭的像个孩子。亦儒轻轻的抱着他,在他耳边说了点安慰的话,随后就由着他哭去了。
      这个孩子自己不能不疼,但是又有些说不出来的愧疚。他绝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他觉得他不该对这个孩子这么残忍,不该亲自打碎他脆弱的梦。
      追着亦儒而来的宜臻楞在了转角的楼梯上,亦儒不是没有那么温柔、那么耐心的安慰过她,她似乎是没有理由吃醋的。只是现在亦儒眼里的痛心却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她知道那种痛心不是出自愧疚,而是出自爱。

      江南,嘉兴,春暖花开。秦淮河畔的风流故事一辈子也讲不完,痴情的娼妓,负心的情郎,似乎千百年来,都在上演着不变的桥段。
      百花楼门前,一个外乡的黑衣男子站住了脚。抬头扫过楼上花枝招展的姑娘,帽纱下的俊脸不禁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油滑的老鸨看见这位公子腰系墨玉吊坠,手提清茗宝剑,浑身上下自然散发着一股子贵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偏偏公子。
      「呦~客官!我们百花楼可是远近驰名的温柔乡!公子进来解解乏吧!」
      老鸨殷勤的搀上了他的臂,他没有躲。老鸨抬眼看他,帽纱下的脸温文尔雅,一点也猜不透为何他要学江湖人士掩面而行。
      但是这种烟花之地,就是知道的越少越好,所以老鸨还是热情的招呼了两个姑娘把他让了进去。
      男人熟练的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笑着递到了老鸨手里,老鸨乐呵呵的收下了钱,转身又到门外招呼其他恩客去了。
      百花楼并不是江南什么大的妓院,只是在嘉兴这个小地方的一间雅阁。这里的姑娘不见得是最美的,却是名副其实最有才的。无论哪个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绝不输那些常年不下秀楼的大家闺秀。
      男子左拥右抱的来到了大厅,嘈杂的酒令和□□的调笑中俨然隐藏着一首清新的曲子。《阳春》,她第一首教他弹会的曲子。
      男人痴痴的顺着曲子寻去,完全忽视了身边的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春兰和夏荷好奇的看着他,在他身后窃窃的笑,又一个被小琴勾去了魂的男人。
      上官琴,百花楼的头牌姑娘。自小便被老鸨收养的可怜孩子,十四岁就给一个喝醉的客人开了苞。那晚,血湿透了床上厚厚的被子。
      姐姐们都说这个孩子废了,老鸨也打发她到柴房去做苦工,任她自生自灭。但是谁都没想到,那个哭哑了嗓子的孩子越来越标致,越来越媚人。
      多少的风流公子只是远远的瞄一眼就进了她的房,老鸨找人给她拾掇了一下,不算倾国倾城,却透着放浪的媚。老鸨说,这就是天生的狐媚子,不吃这口饭都对不起老天爷。
      小琴上了暖阁,老鸨请先生来教了课,马马乎乎的能应付了那些喜欢舞文弄墨的纨绔子弟,但是小琴一手绝美的琴却是无师自通。琴声间,那飘渺的愁,清雅哀伤。
      男人立在小琴的正前方,隔着黑纱看她。标准的江南美女,清秀的眉,灵动的眸子,小巧的鼻,丰润的唇,还有一双玉手正游走在根根纤细的弦上。
      像,太像,她太像一个人,一个在男人记忆里从来没有褪色的人。她像她,她像他最重要的人,她像墨荷。琴声像,样子像,连眼中的绝望都像。
      小琴看到了那个一身黑衣、风尘仆仆的外乡男人,她只是习惯性的笑,像对每个男人一样的浅笑。只是这个男人的目光让她僵硬,让她笑的那么勉强。
      指间的音律开始颤抖,有客人暴躁的开始咆哮,眼见一杯清冽的热酒朝小琴脸上砸去。女孩子害怕的尖叫,睁开眼,却倒在刚刚那个黑衣男子怀里。
      姑娘害羞的别开了头,温润的青花滑过唇边,杯缘染了淡淡的胭脂。男人只是淡淡一笑,举杯一饮而进。英雄救美,老套的剧情却因为这个男人的潇洒而变的赏心悦目,赢来满堂的喝彩。
      小琴娇羞的从男人怀里起身,给恩公请了个安,抱着琴往楼上走去,临上楼又回头勾人的一笑,那是再明显不过的邀请。
      男人了然的扔了凉了的空杯,给堂下叫好的老少爷们作了个揖,大步跟了上去。老鸨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似乎想到了,沉着一张脸让人以为她今天不会做生意了。

      那年,烟雨楼上。舞扇的人名叫云飞,抚琴的人名叫墨荷。
      他拉着她的手说,墨荷,等我,等我回来,我一定回来娶你。她羞红了脸,默默点头。
      他浅吻着她的额头,说了一夜的情话。她只是嗤嗤的笑,听的耳根发热。
      他要上京赶考,她含泪远送。十里不够,二十里不够,一百里不够,二百里不够。
      她走的磨破了脚,他撕了自己名贵的衣袍为她包扎了流血的双脚。
      他捧着她的脚说,回去吧。她含情的看着他,没有讲话。
      她等了三年,他没有回来,说亲的人越来越多,她却倔强的要等他。
      喜报传来,昔日的穷书生一夜功成名就。考上了状元,联姻了当今丞相。
      她没有哭,收拾了行囊,飘身于红尘。
      花名琴,只因为一手让人魂牵梦扰的琴技。
      尤其一曲《阳春》,更是不知让多少人肝肠寸断,潸然泪下。
      她游戏于繁花似锦的名利场,笑看过往男人的千情百爱。
      他们爱她,她知道,但是她却没有心来回。
      二十二岁的夏天,又一个男人来了。
      他名叫唐忠敬,辅佐新帝的第一功臣,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笑了,由心的笑了。这就是她要的,一辈子的依托。
      男人没有讲话,只是无奈的摇头,拉着她进了马车。
      老鸨收了银子,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如此熟悉。

      墨荷的故事让百花楼的姐妹们都明白了一个道理,男人不能信,信了就是万劫不复。所以他们宁可摧残自己的□□,也绝不会放任自己的一颗心。
      所以人们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这个风月场上,谁背叛了谁?谁又辜负了谁?到底什么时候他们能真正看清?
      小琴喃喃低语,又时而自嘲的浅笑。男人只是默默的听,不再多言,故事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琴,注定牵拌他一生的字眼。
      他给小琴赎了身,拉着她在烟雨楼前买了座宅子。他娶了她,但她知道他不爱她。他要回忆,他要影子,所以他夜夜拉她到烟雨楼上抚琴舞扇。
      他想她,却要借由她来想她。时间太快,记忆如此模糊,若不是重叠的面孔,他怕他会想不起她的样子。
      次年九月,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健康的男孩。小琴让他取名字,他却一再推脱,他说,这个孩子应该姓唐。

      禹哲消失了三年,直到塞北崛起叛军他才回到了皇宫,回到了锦顺帝身边。锦顺帝明显苍老了许多,蓄起来的胡须让人看起来更加威严。
      他看着禹哲,死死的看着禹哲,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禹哲回来了,回到了他身边,却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轩辕帝国,而是因为叛军大旗上一个扎眼的“汪”字。
      锦顺三十三年秋,昔日兵马大元帅汪东城,勾结塞北各部落首领起义造反,叛军数量已达百万之多,只是作乱原因至今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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