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十、对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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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很普通的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屋子里空无一物，客厅里不过是一张桌子，还有两张木凳。客厅的桌子上摆着一盘咸菜，盘子下面垫着不知哪一年的杂志，杂志上满是油渍。
纪冉局促的让何念之与老朱坐下，然后自己便站在一边。一时间，空寂的屋子里完全没有人说话。
老朱也是个非常识相的人，看着这个场面怕是这条新闻跑不成了，何念之看起来倒像是有事情要解决的样子。于是，他主动站了起来，扛了机子留下一句“念之，我在楼下等你”便开了门下了楼。
于是，屋子只剩下纪冉与何念之。
“念之，”纪冉在他身侧的木凳上坐下，然后抿着唇斟酌了许久方才又说道，“我不是住这里的，我只是来看一个人。”
何念之侧过脸看她，她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却隐约可见一贯红润的脸色此刻有些苍白。
“念之，钟蔚在这里。”她终是说了出来，微微抬起头看身边的人。
何念之一怔。
钟蔚。
何念之攥着拳头，却是错开了与纪冉相对的视线。他静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她当初不是说她在B市找到了工作么？我还以为她一直在B市。”
“徐然没有放过她，”纪冉捏着连衣帽上的绒球，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出去了一年之后便回来了，然后徐然对她下了手，给她注射了毒品。徐然半年后被抓，她被遣送到戒毒所。今年，她刚从戒毒所出来，可是她的父母已经于一年前过世了。她有过吸毒案底，她没有父母可以投奔，她只要一住酒店旅馆，就立刻会有警察找来盘查和尿检。她很绝望，又租不到房子，因为她就是A市人，附近老城区的房价是最便宜的，可是偏偏她以前就住在这里，这里的人都知道她有吸毒史，根本不肯租房子给她。她去过郊区试着找地方住，可是那里的工厂少，她找不到工作。”
何念之看着身边的纪冉，她依旧是苹果般的娃娃脸，可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家伙是比任何人都坚强的。他从来不敢提起的人，她全部都说了出来，半点没有犹豫。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当年的钟蔚，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我那天去郊区写生画画，然后碰到了她。虽然她变得那么不同，我还是认了出来。我主动找她说话，她就跟我说了她的情况。然后我就托了很多人租到了这里的房子，这里的房东是王叔叔，他我爸爸的老朋友，我向他保证钟蔚已经彻底戒掉了毒瘾，他才看在我爸的面子上答应租给了钟蔚。可是，前几天王叔叔打电话给我。说他这里的老邻居打电话给他，说是他租出去的房子里，那个钟蔚经常打扰他们休息。王叔叔不想自己的房子里出什么事，所以让我来看看。”
何念之缓缓点了点头，“她人呢？”
“出去买东西了。她说家里水果都没有，就出去买点水果。我拦不住她，只好让她去了。”
何念之“哦”了一声，便听到门口传来开门声。
门口的女子，穿着厚厚的红色羽绒服，头发短短的，看起来很干枯，整个人枯瘦如柴，脸上的颧骨那样明显。
何念之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这是他少年时曾经遇见的那个穿着白色荷叶裙的张扬少女。
钟蔚见到屋子里的何念之显然是愣住了。她最后一次见何念之已经是六年前了。六年没见，那个看去冷漠寡言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如今这个清雅如莲的男子。时光总是这样不公平，不过是六年，她变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可是他却愈发的好看。
她轻轻带上门，然后终于开口，“好久不见。”
何念之缓缓站起身，“钟蔚，好久不见。”
“何大记者，今天是来拍我的？”钟蔚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那么阴沉，她知道何念之现在在做什么，她在电视上见过他。
“对不起，钟蔚。”他不知道要怎么应付钟蔚那样尖酸古怪的语气，他其实已经说过了对不起，六年前他们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对她说过了这句话，可是，看着如今形如枯槁的钟蔚，他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钟蔚将手里的橙子放到了桌子上，并没有接过他的话，“吃橙子吗？超市里打折在卖，我也不知道甜不甜。”
纪冉很捧场的拿了一个，然后便在桌子上揉了起来，“好。看我的，我剥橙子是高手。钟蔚，拿个碗来。”
钟蔚应了一声，便去厨房拿碗。
何念之坐在凳子上，周围却忽然溢出无数能令人窒息的黑暗。
纪冉看着那样颓丧的何念之，终是不忍。他不该再变成以前的样子，他好不容易从过去走出来，她不能看着他再变成以前那个气质阴暗的颓废少年。
“喂，吃橙子。”她将剥好的橙子放到了碗里，然后递给他。
何念之循着眼前的白瓷碗看去，一双如玉般细致的手，然后是纪冉温暖的笑。他接过碗，继而报以一笑，“嗯。”
“纪冉，何念之，”钟蔚用食指戳着塑料袋里的橙子，神色那样认真。她虽然吸过毒，但是她不傻，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两人是来干嘛的，更何况周围的邻居已经不止一次的找过她，就连警察也来过。
她轻轻的摸白瓷碗光滑的碗底，声音尖细，“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其实我并不是故意要在晚上发出那么大的声音的。只是我每天都会做噩梦，梦里醒来，我就很害怕，所以就喜欢把音响和电视开的很大声，这样我才不会害怕。我知道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可是我很害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她反复的重复“害怕”，她瘦削的脸上带着无可忽视的恐惧和绝望。
“可是！”钟蔚忽然笑了笑，笑的很难看，却也算是笑了，“过几天就不用这样了。厂子里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看上我了，我这个月月中就去辞了厂里的活儿，跟他回老家。”
“三十四岁的男人？”纪冉难以置信的看着钟蔚，“怎么可能！钟蔚，你才二十四岁，那个男人比你大十岁。你才认识他多久，你就决定跟着他回老家了？”
“不然呢，”钟蔚摊开手，眼里竟是有一些疯狂的神色，“我吸过毒，我有前科，我现在这副样子还有谁会要我。那个三十四岁的男人，他不能生育，所以他老婆跟他离了婚。现在他于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不然我就只有孤独终老的命，我只是想……有个家。”她的语气越到后面越微弱，声音越来越低。
纪冉看着钟蔚，这个十八岁那年扬着白色的裙摆出现在她眼前的卫校女孩子，却变成了这样。她一直以为，没有人会比这个女子更适合护士服，可是这个女孩子却在十八岁的时候把自己给毁了，这一辈子都未曾穿过护士服。
何念之的手机响了，是老朱的电话。何念之站了起来，头微微垂着，“我先走了，”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在催我了。”
何念之开了门到门口，钟蔚却叫住了他。
他再次回头看那个苍白削瘦的女子，钟蔚的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神色，然后她说，“他……还好么？”
何念之想起家里那个总日扮酷的臭小子，不由微微一笑，“他很好，他叫何一乔，在上大班。是个很乖的孩子。我可以带他来见你。”
“不……千万不要……”钟蔚摆着手拒绝，却又像是释然了一些，苦笑，“他好好的就好。何念之，千万不要告诉他他的生母是谁。他永远不需要我这样的生母。”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