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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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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不叫冯熙熙,楚策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那个男人是我这辈子的梦魇。当然,从楚策唤我冯熙熙开始,我便极少与他有了瓜葛。
我第一次见到楚风时,是在他王府的院子里。我伏在地上,直到他勾起我的下颌时,我才真真看清了这个即将要做我主子的男人。
我从没有见过那般风华的人物,瘦削的脸颊,微微有些邪魅的眉眼,俊挺的鼻梁,还有薄凉的唇角。我只是略略地扫了一眼,便有些慑于他的气魄,垂下了头。我分明听见他淡淡地笑了,丝毫没有王室男人咄咄逼人的气息,却有些温和的气息在里面。
之后,他给我取了个小名,唤做"含雪"。我日日听他和软的唤我"含雪",久而久之便把它烙在了心尖尖上。
"楚含雪",我有时候会在心眼里偷偷唤自己的名字。王府里的人都唤我"含雪"姑娘,其实他们也不知道主子收下我究竟是存了什么意味。
他请了顶好的西席师傅来教授我如何运笔摹画,吟咏诗词。
起初我挺别扭的,从前叫"辛酉"的时候,我那双拿剑的手从不通晓这种文绉绉的活计。我心眼里不爱,便总觉得它只不过是种能见光的活计。
我在他后府的亭子里,折磨了快有满屋子的宣纸,直到我把拿剑的手磨平了所有的茧子,我才发现我其实掌握了这种活计。
他有时候也会过来指点一二,或者另授我抚琴的技艺。
他有把不错的古琴,唤做"灵柯"。我最享受的其实并不是古琴嘈嘈切切的绕梁余音,我只是看着他那修长的指尖划过琴弦时的模样,或挑,或捻,或拢。
我有时候也会对着庭外的月色发呆,然后便听见温软的风中他的声音,"含雪,会了没?"
我那时候的思绪会有些找不到南北,糊里糊涂就会应那么一句,"嗯"。我总是会把青楼楚馆最时兴的曲子,愣是弹成千古难觅的独门怪曲。
我想他那样一个人,为什么总不会生气呢?他有时候会凑过来,鼻梁都快够到我的了,然后出其不意地弹下我的前额。我有时也会佯装愠怒,别过脸不去看他,其实我是怕沦陷在他那深沉无底的眼眸里。
其实最最让他无奈的便是,我总是能用本来有点动听的嗓音,发些连墙上的鹊鸟都难以忍受的荒腔走板。而他总会嘱咐膳房煮些润喉滋补的羹汤,来调养我那有些破败的喉管。
我总觉得他可能在那羹汤里添了些不一样的物什,因为渐渐地我见到铜镜里的那个自己与以前在空心门的日子不一样了,我那瘦削的下颌不知怎的就有些丰腴了,身子也比以往更加白嫩匀滑了。
我总不爱笑的,也是,一个唤做"辛酉"的杀手,从来不需要笑的。
他不知从哪儿请来个颇有些严苛的仪礼懡懡,平日教授些我不怎么待见的廷步宫礼,最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我总得对着那张毫无生气且又皱巴巴的面庞,没日没夜端端庄庄高高贵贵地笑,是那种不停地笑,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曾经也严肃冷酷过。
这样恣意的生活,就像那缕和煦的春风一样,早早地便消散到无影无踪。我都快忘了如何拿剑了,突然有一日,他在庭中突发奇想,说要和我比剑。我愣了有那么一小会儿,便接住了他飞来的剑。
叫"辛酉"的时候,我总是不知道日子究竟怎样才算是日子。空心门的其他天干地支谁也不知晓谁的下落,我们就像是被一个神秘的杂耍人操控的傀儡。我会在雨夜长途奔袭数里,于悄无声息处杀人于瞬时。性命于我,就像是不相干的花花草草一般,那个神秘的杂耍人想要,我便提剑遂了他的指示。
他好像真的没有和我开玩笑的,一运势便朝着我的面门刺来。那种刻到骨子里的记忆刹那间涌入我的心尖,"辛酉,你真傻?你忘了你是谁吗?你以为你会真真切切地成为楚含雪吗?放弃吧,你经脉里里流淌的永远是那种嗜杀的血液,干的永远是那种见不得人的活计!"
我拿起剑格挡的时候,手总归是有些痛苦的,磨光了茧子的我,就像生生被拔了刺的刺猬。可是一次次用命换来的剑式,怎么会轻易从骨子里流逝呢?兔起鹘落之际,我已经越上墙头。忘了,其实我还有一项在空心门中还算拿得出手的技艺,逃术。今日他好像颇用了些功力,让我有些招架不住了,可是我又着实不想与他拼命,便生生退了剑势,使起了逃术。
我飞上墙角的时候,其实没什么事的。可是腹内那阵梦魇般的痛楚,还是生生地让我从墙沿上栽了下来,我除了知晓是楚风抱住我之后,便再也没有知觉了。
那股子夺命的痛楚,对空心门的天干地支们来说,是每个年头终究会经历的。每个杀手身上都被种上了唤做"牵机"的血引子,这便是那个神秘的杂耍师牢牢拽着我们这些傀儡的细丝,我平日里总不会想着这根细丝,可在每年的这些会儿,我总会有些无奈自己其实不过如此,又或者添些对自己傀儡身份的嘲讽。
我从不知晓,楚风竟有这般通天的本事,能要到那杂耍师的药丸。我想他该是与那空心门有些渊源的吧。
"含雪,过些日子便出府吧。"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知晓他今日试剑的用意,一个杀手卸去了满身的戾气,总归能算上个剑客的。况且我这拔去了刺的刺猬,作为一枚棋子,或多或少也该会些保命的技艺。
我彼时并未瞧他,只是幽幽地盯着床帷的流苏,也不吱声。窗棂外的树影摇摇摆摆地,可终究离不开那深扎于土的数根啊!我的生涯,终究摆不脱傀儡、棋子的命途,我有时候也会觉得颇有些可笑,可又能怎样呢?牵机总归会终结我那可笑的性命的,空心门少了一个"辛酉",还会有另一个"辛酉",天干地支的序列永远不会便,变的只是一个个知晓悲剧的终点,却又任命地接受结局的傀儡。
空心门的牵机,不会让我们活过二十五个春秋,呵呵?真好,一个杀手最鼎盛的年华也就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