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底抽歆》竹城

15、夜遇

　　第十四章夜遇
　　远方是一片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成片的殿宇群蚁排衙，幽雅静谧，亭台楼阁沐浴在夕阳余晖下，远远看去，模糊成了金色的一片，好不真实。
　　不是皇宫。
　　那……这又是哪里？
　　影歆眯着眼，逆光看着那雄伟的建筑，心头惊疑不定。
　　好像有哪里不对？
　　黄昏下，自那殿宇后缓缓腾起的一缕……
　　烟？
　　蓦的，殿宇的距离猛然间拉近，然而此时的建筑却不复方才的雄伟。
　　到处是受伤的人，多数是老幼妇孺，木制的建筑燃着大火，狼烟一般直冲云霄。熊熊的火光与天边的晚霞相映成辉。
　　影歆茫然的从人群中走过，心里空落落的。
　　那些人看不见他。
　　眼角余光瞟到一抹艳红，影歆猛的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那快速移动的身影。
　　红衣人？
　　几抹艳丽的颜色从远方掠过，冲入了火场之中，转瞬即逝。影歆下意识的拔腿追过去，待他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影歆看着面前燃烧着的厚重大门，愣住了。
　　木门的材质是上好的铁木，极为坚固。门板上绘着繁复的花纹，古朴大气，而且极为眼熟。
　　眼前的情景和记忆中的某处在渐渐重合。
　　就在答案呼之欲出之时，那扇大门似是不堪负重一般轰然倒塌，影歆连忙躲开倒下的门板，却没能躲开那门后的……
　　--------血海。
　　翻涌的、泛着泡沫的血浪压顶而至，影歆想跑，双腿却仿佛生了根，挪不出半步，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血浪扑面而来--------
　　影歆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视线中只有昏暗的房间。
　　……这个梦，好久不曾做过了。
　　垂眸看了看干净白皙的双手，梦中那湿黏温热的触感犹在，让他浑身长刺一样不舒服。
　　影歆敲了敲额头，除了那个宫殿，这次的梦里好像还多了点什么？
　　是什么来着？
　　冥思苦想了半天，他懊恼地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索性作罢。不顾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影歆略有吃力地翻身下床，才发现脑袋昏沉的厉害。冰凉的手一摸脑门，热得发烫。
　　摇摇欲坠的走到窗边，此时已经入夜，风一吹，全身飕飕的凉。
　　只怕是染了风寒罢，影歆苦笑，忽略掉身上已被包扎好的伤处和新换的衣衫，他决定再去睡一觉。
　　就在他探身出去关窗时，影歆敏锐的感觉到了一道视线，下意识的抬起头，正对上房梁阴影中看过来的一双眼睛。
　　影歆看着那人就算是在黑夜里也分外显眼的红衣，默然无语。
　　二人默默对视半晌，红衣人陡然暴起，从腰后拔出一把匕首不由分说就抵在了影歆颈间。
　　影歆瞳孔一缩，目光透出惊诧：这个人、这一系列的动作竟是半点声响也未发出！
　　如此一来，倒也能解释他穿的如此招摇却依然无人发现的原因了。
　　架在脖子上的匕首冰凉，寒气沿着皮肤一丝一缕的侵入体内。影歆打了个哆嗦，无奈的压低了声音，道：＂在下身染风寒，阁下可曾见过病人还有力气打架？＂
　　红衣人被红纱遮去一半的面庞上，眉毛拧起了一个质疑的结，眸中满满的都是不信，眸光狐疑地将影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影歆看他一副警惕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个人有趣得紧。
　　少顷，红衣人慢慢挪开了架在影歆颈上的匕首，退到了房间的角落。
　　影歆不慌不忙的坐回榻上，右手撑着下巴，一派悠闲，实际上却是因为脑袋太沉，怕摔。＂阁下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红衣人冷冷的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
　　见他不答话，影歆也不急，只是微眯着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这个人难道不知，刺客是不能让别人看见自己的全貌的，就算是身型也不能。
　　他如此从容，当真全无所惧？
　　影歆暗自摇头，抬眼要再问点什么，目光却不经意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生的极好的眼眸。眼廓线条十分流畅，眼尾扬起一个不羁的弧度，眉梢斜挑入鬓，纤长的睫毛将水润黑眸遮了大半，却一点不显娘气，反倒有种久居高位的贵气。
　　好一双风流的桃花眼。
　　好一双眼熟的桃花眼。
　　影歆直觉这双眸子极眼熟，却死活也想不起在哪见到过，这种感觉如同百爪挠心，让他郁闷至极。
　　直到红衣人的目光透出疑惑，影歆才惊觉自己走了神。干咳一声，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即便是红衣人不可能回答的问题：＂你们之前不是在长安袭击了魔教长老，如何返回的如此迅速？在下记得你们的轻功……＂不怎么样啊。
　　闻言，红衣人愣了愣，随后目光便像刀子一样射过来，声音冷得直掉冰碴子：＂武功自分三六九等，岂能混为一谈？＂
　　真是很有意思的反应。影歆转了转眼珠子，道：＂既然如此，不就是说这偌大京城之中只阁下一个红衣人？阁下怎能抛下属下呢？＂
　　不出所料，红衣人被他这一席话挤兑得彻底炸了毛：＂我们就不能分头行动么？不要把别人当傻子好不好！谁抛下属下了啊？啊？＂
　　这下影歆的面皮彻底绷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刻意营造的病弱公子形象瞬间破了功。＂哈哈……你这个人、好有趣……＂
　　红衣人眯了眯眼睛，神色晦暗不明。
　　影歆立刻知他生气了，暗道不好，忙止了笑，摆摆手道：＂小声点！你当这里的人都是死的么？＂
　　------明明是你在笑。
　　红衣人鄙视他一眼，却也乖乖住了口。
　　＂你可是告诉了在下不少信息呢，＂影歆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红衣人面纱下的嘴巴，又指了指门口的方向，＂不怕我们猜出你的计划？＂
　　红衣人走到窗前，没有回头，声音轻轻的，＂你可以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影歆笑眯眯的，看着红衣人沐浴在月光下的背影，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阁下此次来访，在下不会告诉教主。这是阁下可以安然无恙走出这里的，在下给的唯一一次机会。＂
　　＂所以，没有下次了哦？＂
　　红衣人动作一顿，仿佛在犹豫什么，却终究没有说话，只如惊鸿般无声无息的离去。
　　屋内，影歆一下子脱了力，重重倒在被褥上，长长的出了口气，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影歆嘴角抽了抽，这病倒是来势汹汹。
　　脑中闪过红衣人离开的背影，一丝笑意重新挂上嘴角，影歆眉眼乐得弯弯的。
　　那人……竟当真信了他的话么。
　　唇边的笑意扩大了几许，随着意识的沉沦渐渐泯散。
　　卧底是骗子，他的话可信不得呢。
　　他似乎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线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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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教围剿行动失败的消息不胫而走，以一种快马加鞭的速度传遍各大门派，偶有临阵脱逃的弟子出面将魔教妖人残忍疯狂大杀四方的场面一一叙述，无一不面色青白。
　　更是传出了魔教收拢培养了一个绝世杀器的传闻。每每有人说起此事，脸色皆是斑斓。
　　听说，魔教藏了一个妖物，那妖物举手投足便可杀人于无形，以一人之力斩杀武林百人而不落于下风，且那妖物的双瞳皆为血色，可怖无比。只因不知此人名讳，白道人士只得称一声血公子。
　　血公子。
　　如此一来玩，便越传越玄乎。京城之中，＂血公子＂之名甚至可止小儿夜啼。一时间，江湖之上人心惶惶。
　　魔教有这样一个高手，难道以后的武林真的是魔教的天下？
　　在如此人心散乱的情况下，为了压低魔教的气焰，不得已之下，解散了多年的武林盟再次成立。武当少林此等大派也无法稳坐高位而无忧，为了保住自己积累百年的威望，只有加之大量人手，坐上武林盟二大长老的交椅。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皇宫。武林盟此时还没有盟主，暂时掌管大局的武当少林皇帝能够给予庇护。虽不敢揣测圣意，但依理而言，皇帝当是支持此事的。
　　不曾想，这请求如同泥牛入海，竟连半份该有的回应也无。武林盟只得现将此时搁在一边，转而去收拢大批江湖游侠。
　　江湖上一时波涛四起，明明灭灭间尽是勾心斗角，还算平和的表象下已是暗流汹涌。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影歆缩在榻上，看着被端到面前的冒着热气的汤药，嘴角发苦。
　　＂喂，我只是染了风寒而已，至于吃药么。＂
　　影弑坐在床边看着他，一脸的认真，将汤药又往前送了送，道：＂我知道你不想吃，但是眼下不比从前，你又不是不知道。＂
　　影歆眼瞧着没戏，干脆直接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影弑：＂不吃。＂
　　＂……＂影弑抓抓头发，斜眼睨了开始犯倔的影歆一眼，挑眉：＂你吃不吃？＂
　　＂不吃！＂影歆磨了磨牙，心道你能把我怎么样？
　　＂行，回头我让老二亲自给你煎药。＂
　　影歆：＂……呵呵，药放下，你出去。＂
　　＂……这么管用。＂影弑小声嘀咕着，把碗递给影歆。
　　当然管用。
　　当初影歆刚被拎到皇宫的时候体弱的很，况且一个五岁的小娃娃能有多大的本事，按照普通侍卫的训练标准操练了没两天就大病了一场，吃了药也不见好。太医说大约是撑不过冬了。那时他们七人中年纪最大的影二一听这话就急了，自持着略懂些医理，便成日整出各种各样的药来给他，连饭都顾不上吃。
　　记得他那时那个感动啊，不管那药是什么模样、味道有多奇葩，他都吃得下去。直到有一天，他撑着身子想要去帮影二熬药的时候，扒在窗户上看见影二手里提着一袋蛇皮自言自语：＂今天试试这个吧……＂
　　当时他就觉着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了一旁冒着白烟的锅子，看到了他一生都在后悔看到的东西-----
　　不大的锅里，褐色的汤水沸腾翻滚着，其间漂浮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四脚的两脚的没脚的，有毒的没毒的毒性不大的，是药材的不是药材的，全都让他看了个遍。甚至他还看见了一只黄绿黄绿的蟾蜍肚子破开了一个大口子，隐隐约约的还有些内脏碎片和黄澄澄的液体流出来……
　　当时他是什么表情他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看着看着就觉得肚子一抽一抽的痛，手一松从窗户上栽了下来，什么都没顾得上说，连痛呼都没有扶着墙就开始大吐特吐，呕了大半个时辰，吐到最后都没有东西可吐了。当时他只想死过去。
　　最后病好是好了，影歆也发誓再也不吃药了。
　　回想起那段辉煌岁月，影歆忽然觉得后牙有点痒，想咬人。
　　影弑怜惜的看他一眼，＂那时候老二他也还小嘛，小孩子胡闹而已。＂
　　影歆泪流满面，兄弟，吃药的那个是他，是他啊！
　　还想再牢骚两句，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而人不约而同的收了声。
　　一身白衣的莫符无声地走进来，随后柳无意在门外露了半张脸，瞪了影弑一眼，影弑立刻把药往影歆怀里一塞，冲莫符行了一礼后便乖乖跟在柳无意身后溜了。
　　影歆嘴角一抽，还没来得及出言挽留影弑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把他一个人晾给莫符真的好么……？
　　见莫符旁若无人的走到桌边坐下，影歆认命的翻过身来，颤颤巍巍的要下床行礼。
　　风寒的其中一个症状便是高烧不退从而造成头晕目眩浑身乏力，影歆一坐起来就觉得头昏脑胀，更别说是下床走路了。
　　＂哎哟……＂影歆刚走了没两步，腿一软膝盖一弯，一个不稳就往地上扑。慌忙想伸手撑住身体，无奈手臂软软的使不上劲，只有闭上眼做好惨叫的准备。
　　不料，预期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跌倒的身体不期然撞入了一个有些冰冷的怀抱。
　　感到对方略低的体温，影歆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看着眼前雪白的衣襟，眨了眨眼，笑：＂多谢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