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王希炎

5、决斗

　　我从没有想过碧玉堂内是什么样子，至少我想像不到。我站在宽阔的宫殿中央，宫殿的地面全是用玉石铺成，晶莹碧透。两排是雕刻着飞龙的高大白玉石柱，离我正前方很远的墙壁上是巨大的图腾，像是激起的重重叠叠的浪花，浪花扑天而下，仿佛九天若水要将整个仙界吞没一样。而图腾的下方，仙帝端坐在幻潆宝座上，我看见了他面容上的桀骜，眼睛散发出不可抗拒的威严，银色长发如瀑泻下，一直垂到了地面。
　　师父站在仙帝的一旁，我不敢看他，我知道，师父已经非常愤怒了。
　　无仙
　　我跪在地上：在。
　　为何私闯天渊阁？
　　我想揭开自己的身世，天渊阁是仙界宝库，其中一定有我要找的。
　　你可知私闯天渊阁以违反仙规，是要受到惩罚的？
　　仙帝的声音像是响彻天空的隆隆雷声，叫人听了不由生出畏惧之心，可那声音激起了我心中隐藏的波浪。
　　我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定要揭开自己的身世。
　　《藏仙史籍》中记载着180年前的一场战斗。仙帝，师父，那是怎么回事？
　　仙帝说：那是一场神魔之战，你所看见的要牢记于心，所有的事你现在还不能知道。
　　为什么？师父，你告诉我，那场战斗是怎么回事？我看见有一道月光将场中的浓雾斩开了，像是星楼的月光仙术那样，那个运用月光的人是谁？还有180年前我刚刚出生，那个时候我的父母呢？他们在哪里？还有……
　　我突然看到仙帝沉默了。
　　师父说“仙儿？这些事正如仙帝所言，你现在还不应该知道，何况这其中还有……
　　仙帝打住了师父的话，他说：这其中的事你不应该现在就知道，你只要知道一件事——违抗仙规的仙人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然后我听到师父说：仙儿，你还是这么任性，什么事都沉不住气，不像你师弟星楼那样。现在你犯了仙规，为师想帮你也不行了，你早些认错，仙帝会从轻发落你的。
　　我听了之后眼眶酸酸的，我知道，师父从小袒护我和星楼，什么事都顺着我们，但关于我身世的事他的回答一直含糊不清，我真的无法忍受下去了。我想起我站在观星坪上，望着满天晶莹的星光，樱花飘落在我的肩上，我问天空，我问天空上那三千弱水的银河，何处是我的归宿？我为何生在凡人眼中神圣无比而在我眼中寂寞无比的仙界？我听到的是嫩绿小草沙沙作响的窃窃私语，听到的是天上星星发出的如敲击玉石般悦耳的声音，还有大片大片的流星一瞬间有一瞬间的闪现，消失，摩擦天际的夕阳发出的天籁一样的歌声，天空薄云自在的翩翩起舞。还有，还有突然刮起来猛烈的风灌满我纯白色的长袍发出的声音，我听到的是肆意的寂寥，张扬的悲伤，仿佛无尽的星光幻化成无比讽刺的笑声充斥在我的耳中。我突然感到一阵虚脱，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
　　自私的风狂吹着，观星坪像潮水一样……
　　无仙，认错!我抬起头，第一次看到师父如此严厉的目光。师父，原谅我，我不能。我低下头，滚烫的泪水像小孩子玩耍时奔跑一样肆无忌惮地划落，浸在我白色的长袍上如同撕裂的浮云灿烂而热烈。
　　放肆！师父已经怒不可遏，他正要举步向我这里走来时仙帝叫住了他，仙帝说：楚宫主暂且息怒。无仙，我给你一条路，你走不走？我抬起头，师父看向仙帝，他的脸色迷蒙不定。
　　我还没有答话，仙帝接着说：只要你打败我，我就饶恕你的罪过，永远不再追究。仙帝脸上的坚毅如同他身后的玉石墙壁一样，仿佛永远不会破碎。
　　师父说：陛下，仙儿无论如何也打不过你的，请你原谅他得罪过，我愿承受教养不当的过错。然后师父走到大殿的中央向着仙帝跪了下去。我的心突然就更痛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呐喊，我听到仙帝说：只要找对了方法，世间的一切都会被你打败，天神们也是如此。
　　我看到了仙帝嘴角隐隐浮起的笑容，好像冰雕石刻一般的冷笑。这句话像海面上泛起的屡屡涟漪，在我脑海中不停地波荡，而我看到师父如白色扬花一样的头发，像从寂寥的天空泻下的天光坠了满地，遮住他有些佝偻的身躯。顿时伤痛忍不住地从心底喷涌而来，我几乎是呼喊出来的：好，只要我打败你。仙帝叫师父站起来，他说：只要你打败我，一切就当做从没发生过。然后我看到师父的眼中充满着怜悯忧伤，他望着我像望着个小孩子，许多年前在玉英宫追在他身后，欢快跳跃的小孩子。那时，阳光明媚，如最温暖的笑容溢了满地。
　　仙帝说：你可以用任何方法，只要让我的身体从幻潆宝座上移开。我看见了仙帝成竹在胸的笑，我知道，我很难战胜他，可是我必须努力，用尽全力。
　　在我的双手从白色长袍中伸出，竖在胸前掐动法诀后，风起了，我的身周突然幻化出一道道发着蓝色光芒的水流，我的长发和衣袍飞舞起来，猎猎作响。有流水的声音响起，那一道道水流就像游龙一样彼此缠绕，奔腾如长江大河盖向端坐在宝座上的仙帝。我看到仙帝一动不动，甚至脸上的表情也不曾改变，他的眼中有寒冰似的光芒在浮动。我突然感到大殿中的空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冷了，而且还有凛凛的风吹拂着我惊诧的睫毛。就在那几道变得粗壮的水流即将打在仙帝身上时，我看见了凭空交织的冰凌，就那样一层层地将他身前的空气冻结了，像一朵刺骨又绚丽的白色冰莲徐徐绽开与地面连接起来，织成一面森寒冰冷的墙壁。而我发出的水流周围竟然飞舞起了雪花将它们包裹住，然后就变成一道道的冰刺，不知死活地撞在坚硬的冰墙上，碎成粉末，洒满空中，如雾朦胧。
　　我听见师父沉重的语气说：凝冰咒。然后他看叹了口气：凝冰咒能瞬间降低周围空气的温度，将天下万物都冻结成冰，然后被使用者随心所欲地控制，当它融化时不是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而是直接变成一滩水。我说：师父，没有破解的办法了吗？师父沉默不语。只要找对方法，世间的一切都会被你打败。我又听到了仙帝的这番话。他说：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配不配做一个合格的仙人。
　　我拂了拂衣袖，看着前方晶莹宽大的冰墙，使出我以前从没用过的仙术——回风吹雪。幻化风雪的法术是水系仙术中最强大的，我必须将我所有的灵力能量集中在一点上，打破那座冰墙，哪怕只有一个小洞，也足够了。
　　我将流水的能量转化为风雪的模样，碧玉堂内吹起了放肆的狂风，大殿中樱花般的雪花毫无征兆的飘下，宫殿内的地面和白玉柱上结了一层晶莹的白霜。透过雪花参差的缝隙我看到了师父惊讶的表情，他似乎还不相信我已经学会了最高级的水系仙术，尽管我的灵力依然随时间的增长而增长着。
　　一瞬间，我将风雪尽数凝结成一支冰剑，大殿上顿时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只是我的前方还横亘着一道冰墙，我要打破它。
　　冰剑像流星一样射出，它的尾部一道隐约的寒气渲染出了它完美的痕迹，大殿中突然没有了声音，变得如夜空一样沉默。而我看见冰剑像一尾活鲤跃入水中那样钻入冰墙不见了，同时听到像锦缎撕裂的声音响起，然后我就看到冰墙裂出一个小洞，随后像烈日的光芒一样无数细小的裂缝向周围蔓延放射出来，然后裂缝变大，一声碎裂的巨响，冰墙轰然坍塌。可是它在坍塌的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而我看到冰蓝色的冰剑像一道光一样迅捷的射在离仙帝只有五寸的距离时，停止了，一动不动。仙帝伸出手握住那支冰剑，他宽大的绘着黑边的淡金色长袖在风中飘动，然后他一甩手，那支冰剑被震碎成无数细小的冰晶向我射来，我看到了朦胧的苍白的颜色，那些冰晶却在半途中化成了一片小水珠，洒在地上。
　　我惊诧的表情毫无掩饰地展露出来，我完全没有想的仙帝的动作如此的快，竟徒手抓住了我射出去的冰剑。我想我应该没有任何方法打败他了，回风吹雪是我所修炼的仙术中最高层的法术，却被仙帝轻而易举的破解了。我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空旷的大殿中只回荡着我轻声的啜泣声，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正如同师父和仙帝此时的沉默一样，偌大的宫殿弥漫着压抑无比的像一尊沉重的巨鼎一样的气氛。师父的脚步声想起，我没有抬头看，我确定那是师父走到了我身边，然后他伸出手将我扶起，用苍老如同夹在寒风中枯枝一般的手为我拭去泪水。他说：仙儿，不要哭，你要坚强的。你的仙术已经非常厉害了，不要怕，为师陪着你。我看到了师父鸽子灰色的瞳仁里闪着晶莹的流光，异常的明亮。我突然想起了星楼的眼睛，在某一个夜晚，他的眼眸里也闪烁着和师父眼睛里一模一样的光芒，像天上灿烂的星光，像紫翠丹房里清澈的水晶。而璃薇眼中蕴含的笑意盎然，像她所弹奏的歌声一样干净，充满了和谐的韵律。我突然听见大殿上的虚空传来了星楼的声音，他说：师兄，有我在的地方，你一定要快乐的。
　　我紧紧抱着师父，第一次切身的感觉到仙界元老级的人物，玉英宫的宫主，我的师父楚苍游其实是那么的孤寂，他身体是那样的瘦弱，仿佛一阵风就会把他吹得远远的，再也回不到我的身边。
　　我说：师父，我不想离开你，怎么办，怎么办？师父沉默了好久，他对我说：仙儿，有些事是要自己承担的，在不久的将来，你会触摸到你生命的轨迹，命运的大门正在徐徐展开，走进去，你就会发现一切你想要的。
　　我又听到了仙帝说：走过来，凡是违反仙规的仙人都要被贬下凡间，去除仙籍，无仙，走过来，承担你的责任。
　　我走上前去，听到师父在低声呼唤着我，他说：不要害怕，这只是一个轮回。我笑了，笑的很凄惨，脸颊上的泪痕未干，有冰凉的感觉。我走到仙帝的面前，突然发现他的瞳仁中有一个我，也有一种怜悯的光华，那是苍蓝色的瞳仁。
　　仙帝伸出手抚摸我的长发，我跪在地上，痛仙帝一样漆黑的长发拖到地面，像一盘散沙。他的手放在我的额头，发出蓝色的光芒，我突然感到身体里的灵力正在被抽干，像流星坠落那样飞快地像我额头处汇聚。我难受极了，全身都像被针刺一样，不过我没有叫出声来，我不想让师父再为我痛苦了。不知过了多久，仙帝手中浮着一个蓝色的光球，而我全身都被汗水所浸透了。
　　仙帝说：这是你的灵力，而我要将它封印在我身后的万潮图中，那里面汇聚着自古以来被贬下凡世仙人的全部灵力。也许在以后你会重新站在这里，那个时候你的灵力将物归原主，而且它将变得更加强大。但也许你永远也回不来了，那它就像挂在天上的星光永远的被封印在里面。
　　万潮图好像涌动起巨大的浪花，我的灵力被它吞噬了进去。现在我跟凡人没什么两样了，我感到我的心在一点一点的被撕碎，流出的血液是冰蓝色的，溢满了我的胸腔。然后我大口大口地吐出冰蓝色的鲜血，就像我的灵力一样涌出了我的体内。一地的血，血漫过的地方有大朵大朵的凄艳的玫瑰绽放。
　　师父将我揽在怀里，有白茫茫的雾升起，弥漫在宫殿中。我隐约的看到星楼奔跑着过来，然后他猝然停住，他张大了嘴，他的眼泪就那样潮水般涌出来，晶莹明亮，如同他闪闪发光的瞳仁。
　　最后，我看见他像我冲过来，他的身体将浓雾搅乱了，蓝色的长发，飞舞的衣袍，苦涩的泪珠甩在半空，像绝美的樱花，飘落。浓雾又逐渐合拢，星楼离我越来越远，我伸出手想抓住它，但手中握着的只是虚无缥缈的空气。
　　有雾，隔在我们中间。我像樱花一样在飘，飘到了很高很高的天空中，我听见星楼在云朵旁哭喊着我：师兄，师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