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花落去》希微

1、第一章

　　康熙十三年五月初三，皇后赫舍里氏生皇六子，产后出血不止，殁于坤宁宫。康熙帝下旨：辍朝五日，诸王以下的文武官员及公主王妃以下的八旗二品命妇人等。俱齐集举哀，持服二十七日。六月二十七日，册溢大行皇后曰：仁孝皇后。

　　康熙十五年二月十二，已是初春时节，春归穿着一件银红撒花的小袄儿，下着百蝶穿花洋绉裙，仍是感到丝丝的寒意。她停下手头正绣着的荷包，抬头吩咐道：“芸儿，把那块帘子放下吧，再帮我把那个暖炉拢一拢，静坐了这半日，怪冷的。”正在收拾屋子的几个丫头中，一个身着半旧葱绿袄儿的圆脸姑娘应声而出，走至房门边，把一块卷起的翠青竹帘子的搭扣解了，竹帘“哗”的一声散了下来，她回过头走到暖炉边，挑了挑里面的炭块，正待回丫鬟群中，却看见春归早已放下了针线，正轻轻的捶着肩头。她忙走过去站在春归身后，轻轻的帮她揉肩，又笑着说：“姑娘，绣了这半日，你好歹歇会儿吧――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活儿。”春归笑着说：“可不是么？我原想打发打发时间，就绣着绣着入了神。”芸儿“嗤”的一声笑道：“怕不是绣着荷包入了神，是想着用荷包的人入了神罢？想来，表少爷进京，也是时候回来了。”闻言，丫鬟也都笑了。春归不禁红了脸，啐道：“死丫头，我惯着你们，你们越发上脸了，满嘴都在胡说些什么？”嘴上这样讲，却着实触动了心事，低头出了半会儿神。才又问道：“什么时辰了？”芸儿抬头看了看更漏，“申时三刻了，姑娘。上房怕是该传饭了。”春归尚不及答言，果见上房的小丫鬟进来请吃晚饭。打发了那丫鬟，芸儿忙忙的帮春归收拾了一下头脸，随后赶往上房来。

　　未及门口，就先听得上房里人声嘈杂，间杂着府里太太们的笑声还有一个年轻男子温和的声音，春归心中一动，由不得加快了脚步。身边的芸儿才刚帮她掀起了帘子，一个人就迎了上来。春归一进门，迎头就撞见了表哥陈彦宇满含笑意的眸子，“表妹，才跟姑妈问起你了，你就来了。”春归羞怯的一笑，柔声道：“表哥，许久不见，你似是瘦了点。”，陈彦宇颌首道，“可不是？京里的天气不好，多风沙，瞧我这脸吹得。饮食也不好，成日价都是白菜窝窝头，哪有家里舒服？”春归笑道：“难不成你是饿得慌才这早晚就回来了？”陈彦宇拍掌道，“你还真说对了。把我饿得，都前胸贴后背了。”屋里人又是一阵大笑。独有陈潢的奶奶陈老夫人听说宝贝孙子饿着了，忙不迭声的叫传饭。不及片刻功夫，酒酿丸子，金陵盐水鸭、爆竹鸡，丁香排骨，以及一碗碗热气直冒的白米饭唰唰的摆了一桌，陈彦宇欢呼一声，拉着春归的手就坐在了陈老夫人的下首，看了一遍桌上的菜，夸张的说：“这阵子把我馋的，今儿可是要大开杀戒了。”一桌子人又再度笑了起来。春归的母亲陈氏擦了擦嘴角，笑着说：“这家里可真是少不了彦宇，这孩子不在的时候，这屋里死气沉沉的，这才刚回来，我倒是笑得吃不下饭了。不是我偏爱自己的侄儿，实在是彦宇这孩子有意思的紧，论能力长相，也自是一流的。”夏夫人接口道：“可不是吗？偏偏老爷又说什么儿子长大了，总是要历练历练，今儿回来，指不定明儿又要叫他做什么呢？唉，这才15岁啊！”春归听言，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身边的彦宇一眼，年轻的侧脸开始刻画出坚毅的线条，只有微微扬起的嘴角还带出一丝稚气。陈彦宇却突然向她望来，她慌忙回头，不由自主的红了脸，低头数着碗里的饭粒，一双筷子伸了过来，碗里平空多出块鸭肉来，陈彦宇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老太太，我从京里给您带来了不少玩意儿呢，等下您看看？”春归仍旧低着头，却偷偷的笑了。

　　春归的母亲陈氏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妇人，虽是徐娘半老，风韵却是未减，说起话总是带着暖暖软软的吴侬口音，听起来很舒服，就跟她的人一样，温文尔婉，与世无争。春归总是不明白，这样的女子，她的阿玛怎么会听信谗言，认为她红杏出墙后暗结珠胎，并在身怀六甲的大太太的安胎药里下藏红花呢？还把她们母女赶回了娘家，这一赶，就是六年。六年来，母女俩一直住在陈家，而那个阿玛，竟是一次也没有搭理过她们。春归心疼的看着眼前的母亲，六年，母亲密密的发髻里已经找得到白发了。母亲还是那样柔和的望着她：“春儿，你今年可是已经14岁了。”春归点了点头，不知母亲想说些什么。陈氏站到了春归的身后，卸下钗环，松开了春归的头发，拿起了镜子前的篦子，一下一下的帮她梳篦。许久，才又慢慢的说到，“春儿，才刚老太太把我和你舅妈留下说了一回体己话，说是彦儿长大成人了，如今你舅舅又那么看重他，那光景，是想给他成家了。”春归突然动了一下，陈氏似乎没有察觉，继续一下一下的梳着，接着说道：“老太太的意思，打小彦儿就和你要好，你们又素来合得来，如今亲上加亲，想来也是不错的。”春归的心顿时放松了下来。陈氏又道：“春儿，你可愿意？”春归涨红了脸说不出话，经不住母亲一再催促，才蚊子哼般的低声道：“但凭母亲作主。”陈氏笑道：“老太太说，眼下赶紧办了，到年底可就能抱上曾孙子了。”放下了篦子，又道：“好啦，夜也深了，我也回房了，你早点睡吧。”春归忙站了起来，送母亲回房，陈氏走到门口就把她挡下，说是夜里露气重，仔细着凉了。春归目送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回身让丫鬟关上了门，走到了桌旁，偷偷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又拿起那个绣了一半的荷包，认认真真的绣了起来。
　　夜深人静，只听得外面起夜人打更的声音，已交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