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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见欢 ...

  •   【一】
      我握着一壶竹叶青躲在六扇画屏之后,暗香浮动,熏烟缭绕,隔着绯色纱幔依稀能看清男子在自斟自饮,背影清冷而疏离。
      珠帘拨动发出清越的碎响。“谁?”他搁下酒杯,声音森寒而警惕。
      我自屏风后转出,他循着声响回头,清隽的侧面在明灭烛光下形成一个绝妙的剪影。
      “公子既然进了这厢房,奴家自然是要陪酒的。”我斟了一杯竹叶青递到他面前,做出熟谙风月样子,将涂了丹蔻的指尖抵在他凉薄紧抿的唇上。
      若是其他纨绔子弟,定是喜欢这样风情万千的女人。而他不一样,他那出尘的气质一如神祗般至尊冷傲。我故意靠近他,希望他能一把将我推开,然后甩袖而去。如果当时他真的这样做,我们是否可以此生别过,再无交集,像一场酣畅的宿醉,醒来时天依旧晴朗,风依旧清明。
      然而他一把抓过我持杯的手腕,伴随了听不出情绪的一声笑:“花月美酒,又有佳人相伴,如此良夜真是难得。”泛着冷光的手指轻佻的捏住我的下巴,我惊恐推搡,拉扯间却被他一个顺势揽进怀里。他低头凑近我,近的可以让我能感受到他那温凉的气息,他说:“窗外有人,你不想配合吗。”
      我惊异的抬眼,正对上他那清冷如寒泉的深眸。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二】
      烛光映着牡丹画屏润色出幽幽的暖意,他坐在梨木椅上,漫不经心的翻开一只反扣的瓷杯,斟了半盏竹叶青:“在下今晚约的,应该是华芷姑娘吧。”
      我不满的拂袖坐到榻上:“可是她要害你。”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我亲眼看见她往酒里下了合欢散。”
      他云淡风轻的眄了我一眼:“想接近在下的人很多,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是啊,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他凭什么相信我呢?在这凤歌楼里,来往皆风月之客,他却只是来会华芷。我经常看到他们把盏对弈,琴瑟相调,抑或相携坐在楼檐之上,乘着半规凉月,相互依偎的身影真是美好至极。
      可后来我无意间发现,华芷其实另有目的,所以我偷偷在她的饭菜里动了手脚。
      可笑我自作聪明的想要帮这个男子,却只得到他冷冷的一句:“你坏了我的计划。”
      我一怔,上前夺过他手中的酒杯,转身忿忿道:“那我去把她泼醒,你继续你的计划好了!”
      刚走出两步,宽大的袍袖便从身后环住腰身,只一句“冒犯了”,下一刻已他抱到床榻上。他单手落下帷帐,视线之内尽是一片红晕。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刚想挣开,他却在我耳边斥了句:“别动,他们来了。”声音清澈似冰凌折断,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威严。

      帐外光线愈发黯淡,烛光透着床帏映出一个戾气森森的身影。还未及我反映,一束凛冽的剑光贴面而过,他用手指钳住刺来的剑锋,只一个风雅的扬袖便甩开来人手中的剑柄。
      床帏撩开,那身着黑衣的刺客不容置信的后退。
      “在下与华芷姑娘的春宵有这么好看?”他负手将刺客逼在桌沿,淡淡的嗓音不怒自威。
      不等那刺客回答,突然有几只黑影越窗而入,接着是一片剑身相撞的清冽之声。我抬眼,一抹血光正飞溅在牡丹画屏上,杯盏烛台应声而落,有烛火触上帷帐,一霎那周身燃起灼灼火光。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拉住我夺窗而出,冷风划过耳畔,接着坠入一池寒水。

      黑暗中隐隐感受到一抹温热,睁开眼时正对上那双冰玉瞳仁,我只觉心口一窒,仿佛整个乾坤都颠倒过来。
      “流氓!”我一把推开他,急的连呛了几口水。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你就是这样来报答你救命恩人的吗?”说罢,抬手将一袭衣袍兜在我身上。
      “你做什么?”
      他不置可否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涵养良好的背过身去。
      我低头时正瞧见自己被火灼烂的衣衫,耳根一热,手忙脚乱的将衣袍拢好,尤自尴尬道:“我,我顾珞渊今日得罪谁了!”
      “哦?你很委屈?”一声轻哂从头上传来,下一刻已被他凌空抱起。“凤歌楼是回不去了,见你也不是灵巧的女子,不如以后便跟着我,尚不会奔波于生计。”我已完全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搞懵,怔怔抬眼,一时竟分不清看到的是他清透如寒潭的眸子,还是天上璀璨的星辉。

      流苏灯笼映得朱漆门隅一片光华。门上一块金色的牌匾,用瘦金书写着“夏侯府”三个大字。
      夏侯氏,当今位高权重的平沂侯——夏侯昱。
      我曾在市井中有所耳闻,或说什么平沂侯翻云覆雨,权势大连当今圣上也要忌他几分,或说什么智谋无双深不可测......而此刻眼前所见堪堪推翻了那些传言。屋内没有华贵的装饰,唯案上闲置着一套白底蓝釉的青花瓷盏和几幅水墨丹青。
      他将我置在榻上,撩裙看了看腿上的灼伤,扯过一块纱布细细包扎。我逆光看向他那淡漠又专注的一张脸,不由得心底一暖。
      窗棂“咯”的一声轻响,风吹的烛火恹恹。
      “进来吧。”他倏的开口。
      来者单膝点地,黑色风袍难掩身上肃杀的戾气。
      “派你的事情可办完了?”他依然垂眸娴熟的缚着纱布,语气轻浅。
      “刺客余党已被铲除,但并未留下任何破绽,怕是......难以借暗杀侯王一事做文章。”
      他似早有预料,闻言后声音并没什么起伏:“皇上他真是考虑的越来越周全了。”顿了顿又微微蹙眉道:“那个叫华芷的可有下落?”
      “这......”那人面露惭愧,将头压的更低:“是属下失职。”
      他面上静水无波,替我包扎的手却冷然勒了一下,我疼的暗吸一口凉气。
      他起身拂掉衣摆上零碎的布屑,只吩咐了一句“继续查”,便推门向外走去。
      我隔着半卷的竹帘依稀能看见他状似从容的背影,衣襟带过轻微的风,扬开脚下铺彻一地的落花。
      【三】
      几日来都有侍女来送药,那小侍女在我面前啧啧夸她们侯爷是如何的风度卓然,语气里还暗示我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倚在榻上,将盛药的小琉璃瓶对着阳光把玩,违心道:“你们侯爷怕是个多情种,表面仪表堂堂,却也流连凤歌楼那种烟花之地。”
      “寻常庸脂俗粉本侯岂瞧得上。”话音刚落,他已长身玉立在门口。
      我一怔,恨不得打自己一个耳光。一旁侍女提点我行礼,我忙一头栽下榻来,硬着头皮道了句安。
      他不紧不慢的走到我身边,又不紧不慢的坐到榻上,接过侍女沏好的茶,抿了一口,道:“你可知私议王侯,辱没权贵,是什么罪?”
      我将头压的更低,视线之内只能看到他锦袍的一角,缁色缎面上用绲银线绣着繁复纹样。
      他用杯盖浮了好一阵茶水,方又开口:“不如本侯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我感激的抬眼望向他。
      他放下茶杯,垂首打量我片刻:“既是凤歌楼的姑娘,琴艺舞技应是不差。”
      我又一怔,方想起戏文中多有在歌坊间寻觅舞伶琴姬,然后献给帝王意图红颜误国之类的桥段......我摇摇头不愿再想,心中一凉,道:“珞渊不懂风雅。”
      “哦?”他眉梢一纵,“那可重新学。”说罢,起身走出几步,又似想起什么,却并未回头,只淡然言道:“今晚浮廊水榭,我等你。”

      是夜,我向家丁几经打听,才摸索到浮廊水榭。这里既清且幽,银桂树摇曳着满树花枝,细雪般的花瓣被夜风吹落湖中,似铺展开一层冷霜。
      夏侯昱的打扮也很是应景,未绾的青丝搭落在一袭洁白的衣袍上,在月光的反照下,粼粼水光映着白衣胜雪,衬的漫天星辰也失了颜色。他面前摆着一架古琴,右手搭弦,似在沉思什么,连我走进也未曾发觉,竟不像他一贯的模样。
      我伸手乱拨了两根弦,他方回过神来。
      “来了。”他语气淡然,拂袖示意我坐到他身边,我便挨过去。
      他垂眸试了试音,开口与我道:“今晚且教你一曲,如何?”月光穿过花影在琴弦上洒下斑驳清辉,修长十指起落间,似云水流转,飞花翩然。
      一曲弹罢,我却久久不能回神:“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蓦地想起了戏文里的故事,摇头叹了口气,“凤思其凰,不得于飞,左右不过一个伤心人罢了。”
      “不得于飞?”他眉梢轻抬, “莫不是你想飞上枝头......”
      四周愈发静幽,我像被人当头打了个爆栗,恍然回过神来,脑子却是一片混沌。且不说我万万没那个意思,可听这话怎么都觉得有些嘲讽的意味,说不定下一刻他就会冷笑一声说:你以为你是谁。如是那样,我想我真的不能接受,于是抑制住情绪,起身道:“抱歉坏了侯爷雅兴,珞渊...还是先回去了。”
      “站住!”一声愠怒从身后传来,旋即被他扯住手腕,我试图甩开,却一个回身撞进他怀里,他狠狠箍住我,语气清冷:“难道你忘记了这曲中还有一句?”,环在腰间的手不动声色的紧了紧,贴在耳畔的唇息让人放弃所有的反抗:“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携手相将,携手相将......听他此言,我一度认为自己是在做梦,生怕动一下,梦就碎了,只愣愣僵在他的肩窝里,霎时恍若身后有繁花千簇,灼灼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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