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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病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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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不过数月,所有的事似乎都变了。陆子正听着街上那些闲言碎语,渐渐明白了杨肖的苦楚。再见到高高在上的那个陛下,心里便有些芥蒂。三人再也找不回那些过去的时光,终究渐行渐远。
太后已经目不视物了,自杨烈跟着乐笙走后,她的身子每况俞下。对于皇帝的种种作为也已经有心无力了,更何况皇帝岁数渐长,已经不再需要这个母亲出谋划策了。
陆子正进了颐和宫,老太后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旧时的事。最后,突然叹气道:“子正,哀家老了,管不了你们之间的事。只是,君臣君臣,不能乱了呀。”陆子正愣了愣,这是,这是在警告他么?
之后,老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陆子正恭身退出,心里想着那句话。一时有些神不守舍,等到醒过神来,却是来到了一处宫门前。他抬眼,不禁一怔,居然是皇后的静坤宫。正欲离去,宫门突然开了,一个小黄门迎了出来。
陆子正只得跟小黄门进去。拜见了皇后,垂手听了她问自己夫人的事,又念了几句小陆宁。陆子正懵然不知所处,直到听皇后问起宁馨是否和杨肖的夫人有来往,心中凛然一惊。
他假作无意地抬眼一扫,正撞上皇后探究的一双利眸,不禁心下一惊,“有些来往。只是,萧夫人身子虚弱,不常见客。”他斟酌着回道。
“哦。”皇后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皇后不出声,陆子正便不便出声。殿中气氛一时凝滞。
陆子正心中念头转了几百个,揣测不出皇后的真实用意,只能低头不语。
许久,皇后叹了口气,道:“生死祸福,真不知天意如何。只是薄命未必是红颜。你和宁馨好自为之。”说完这句话,她挥挥手。
陆子正如坠进了五里云雾,前方一片白蒙看不清方向,脚步沉重如坠,再也使不出半分力气。太后,皇后,象是都要告诉他什么。他心头一凛,莫非陛下对谁动了杀心?只是又会是谁?
他神思恍惚地跟着小黄门出了静坤宫,沿着宫道一直走下去,耳边传来一阵低语声。
“雅妃娘娘这一胎必是个孽障,这都将近落生了,居然仍血流不止。”
“陛下怕是早知道了,不然为何也不派个御医来看看?任娘娘折腾。”
“你还不知么?听说雅妃娘娘这一胎是……”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一个声音失声惊叫起来,随即刻意地又压低了下去。“那陛下……”
“你们这群死猴崽子,闲谈莫论人非。”喜田儿的声音蓦地加了进来,“管不住自己的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其他两人赶忙住口。
陆子正停在一处假山后,待得声音去远了,才走了出来。蓦然看到喜田儿站在假山下,走了个正面。陆子正一惊,浑身一阵冰凉,这才知道出了一身大汗。
喜田儿并不吃惊,仿佛就是在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候爷,少将军近来身子不好,要注意饮食药物。”说完,也不待他说话,转身走了。
陆子正茫茫然走在出宫的路上,脑中不断地回放着那几个内侍的对话。喜田儿又是出于怎样的目的?跨上马的一瞬,他回头看去,在暮色中,那宫墙竟似个庞然怪物张着巨口准备噬人,他竟忍不住惊了惊。
这一年,并无战事。然而,难得的一个详和之年,杨肖竟染了心痛之症,时不时要痛得死去活来一趟。
为了避免被尔雅发现端倪,杨肖悄悄外出延医都是在陆子□□上。只是,药吃了不少总也不见好,竟是要一日重似一日。如今,痛时竟上不得马,端不起兵器。
拖了些时日,杨肖不得不上折,自称伤病缠身,已不堪大用,请求卸甲。
宝座上的皇帝唇角微抿,眉目间似有轻嘲。听着朝堂上一片议论之声,皇帝也不言语,凉嗖嗖的目光却笼在杨肖身上。让一旁的人看得好不心惊。杨肖却不为所动,稳稳地跪在阶下。
半晌,皇帝抬了抬手,喧哗声顿时静了下来。
“卿与朕幼年相交,如今也做了十多年君臣。卿家为了我天朝江山,几经征战确是伤病缠身,论理应当好好休养。只是,卿比朕还要小上一岁,朕国务繁忙尚要强撑。卿怎能讲到解甲归田?”
杨肖顿首,赶忙谢罪。“臣确有力不从心之感。近来又添心痛固疾,恐难当重任。”
皇帝微笑,“卿家为我朝江山鞠躬尽瘁,朕蔫能不知。如此,请太医院何院正亲自为卿家看诊。解甲归田之事切勿再提。”话尾语气已有些严厉。
杨肖似是早已料到,面色沉静地退下。然而口中却泛起一阵苦涩,只觉得胸中闷痛难当。
下朝后,陆子正已瞧出他似有不妥,便邀他上车。侍卫牵了马跟在后面。一直送他回府,太医院的院正已经在堂前候着了。
杨肖眉峰死死地纠结在一起,俊朗的脸庞露出深深的疲惫,只有那紧抿的嘴唇显出一丝生气。将何院正让在座上,他挽起袖子任何院正将手指搭在腕脉上。他本来就有心痛之症,倒也不怕皇帝试探。何院正倒是恭恭敬敬地,在他腕上搭了片刻,又换了只手,垂目捋须。
早有下人奉了茶上来。何院正诊完腕,在桌上写方子。边提笔边道:“将军忧思过度,气郁在胸,自然常感心绪烦乱,只要宽心便可缓解。只是……”他顿住。
“如何”一旁的陆子正沉不住气。
“将军近些日子可曾中毒?如今脉中沉涩,似有余毒未清之势。”
杨肖沉默。陆子正疑惑的扫了他一眼,摇头道:“从未中毒过。”
何院正眉头锁住,又细细地诊了脉,眼中闪过异样,话锋一转道:“小老儿错诊,想必是心痛之症引起脉相沉涩。”
“可有防碍?”陆子正急道。
“想必无碍。”何院正似是下了大力气又怕人不信似地,猛地点头。收拾着药箱,叹道:“小老儿惭愧。待下官与各位医官一同会诊,或有定论。”
“多谢院正大人。会诊便不必了,大人只需如实报与陛下知道便可。”杨肖淡然收起手,命人送何院正出府。看着太医仓皇的背影,忍不住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陆子正有些不安,眉间叠起褶皱,急道:“我看这太医也是个庸医,快让尔雅帮你看看。”
杨肖闻言,顿时脸色一正,郑重道:“子正,此事万万不可说与她听。”
陆子正怒。杨肖换上一副轻松的表情,说自己已经延请了名医,如今已大见起色。陆子正也知道杨烈便是名医,虽然如今不在京里,难保不会为他延医治疗。又看他神情不似作伪,便放过一旁。
何院正匆匆出了将军府,坐上候在府门前的马车,微抖着手抹了把冷汗。回到宫中,却见殿前的小黄门正候着。何院正赶忙跟着进去。看到倒剪双臂站在阶上的背影,何院正颤颤地跪倒,“陛下。”
“可有不妥?”皇帝并未转过身来,只是沉稳地问。
“将军脉相确有心痛之症,倒无大碍。只是……”何院正迟疑了片刻,手不自禁地微微颤抖着。
“如何?”皇帝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望进他眼中。
被那灼亮的目光一扫,何院正浑身一震,掩在袖中的双手猛地握紧,头俯得更低。
“如实讲来,朕不怪罪。”
何院正只得一五一十地将杨肖的症状一一禀报。
听完院正的回禀,皇帝面无表情地回到御案后坐下,沉吟不语。
皇帝没有发话,何院正不敢起身,心中一直想着那个奇怪的脉相。突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劈进脑中,吓得他一个激灵。他不自禁抬头,探究地望向御案后的男人。恰巧,皇帝抬头望来。何院正被那双灼亮的眸子吓得一哆嗦,口称死罪俯身下去。
皇帝并没有怪罪,只淡淡地摆了摆手。
何院正魂不附体地退出大殿,直到回到太医院仍没有打起精神。众同仁围上来,异口同声地问将军脉相如何。何院正强打起精神,简单地应答几句,便佯称身体不适,起身回家了。
不久之后,何院正以年老为由提出告老还乡。皇帝多次挽留无果,只好应允。何院正回乡未久,暴病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