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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尹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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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紧急召回的叔爷自京内回来了。
杨肖气势汹汹地踏进自己的房间,正要对这个不务正业的叔公进行一番声泪俱下的讨伐时,却发现房内还坐着一位年轻男子,而且是位“漂亮”的年轻男子!而这位男子恰恰是他在草原上遇到的那个年轻人,现在,他唤作尹商。
这年轻男子安静地坐在厅上,没有对他的出现露出一丝惊疑。深遂的眸子显得温良谦和。他心中微哂,去出卖色相才用得着如此容貌!然而,两人不可避免的目光相撞时,他的心却没来由地一阵寒冷。只是,他脸上仍维持着愤怒的表情,完全掩盖住了内心的波动。
爷俩儿往厅上一坐,各怀鬼胎。“我有话要说。”两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又是异口同声。
杨烈微笑,目光闪烁。“小雅有消息了么?”
“我还正要问叔公!”杨肖笑意未达眼底。
被忽略的尹商眸中闪过一丝迷惑,随即低下眼眸。一个少年成名的悍将,一个江湖上名闻遐尔的倜傥“玉医”,竟然如孩子一般在——斗气?低垂的眼眸中露出冷嗤之余,却压不住对那个年轻男子那一丝莫名的妒忌。
杨烈觉得自己的外甥实在幼稚的可笑,转而指指尹商,笑道:“他,尹商,去医馆跟你舅母学医。”
杨肖面如寒霜,冷冷地望着叔公。城外随时有匈奴人刺探,为什么偏要选这个时候,让这个居心叵测的年轻人进舅母的医馆?他唇角微抿,音色刚硬,“以您的本事,教出个神医来也不是问题。”面前这个男子看似温良的外表下隐藏着戾气,他不信叔公看不出。那么,这老头儿的用心就不一般!
“你若是个女孩儿,我便亲自教他。”杨烈极快地接道,轻描淡写地仿佛在讲天气很好。
顿时,宛若踢爆了炸药桶。杨肖看着叔公施施然带着尹商扬长而去。临去前,那男子还貌似温和的抱拳一礼,气得一脚将桌子踢个粉碎。听着室内噼里啪啦的碎裂声,门外的众亲卫面面相觑,一个个噤若寒蝉。
夜里,对着冰冷的屋子,杨肖在榻上久久不能成眠,索性披衣坐起。看到灯光亮起,守在门外的亲卫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愿意进去。正在纠结间,屋门突然打开,杨肖如一头怒狮般吼道:“玉贵儿,你给我滚进来。”
众人对玉贵儿使了个同情的眼色,暗下黑手将他推进门去。
玉贵儿蹭到灯影下,力图让自己变成一张桌子,甚至一缕灰,唯恐被人发现。杨肖转脸一个眼刀过去,狞笑:“怕吗?”玉贵儿一个寒颤,头摇得波浪鼓般,叹道:“平生不知相思苦,一知相思便犯相思……”
砰一声脆响,一只茶盏伴着玉贵儿先后摔落在院中。众亲卫掩嘴偷笑。玉贵儿揉揉被踢疼的屁股,回头吼道:“想就去看看嘛,何必拿人出气。”说完,众亲卫跟着他如飞钻出院外。刚躲在院墙下,就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闷响。
杨肖咬牙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就觉得心里揣了二十五只猫,百爪挠心!
寻了个悄悄的午后,杨肖没有带任何人,骑马出营。
远远地看见医馆前的那株棠棣树。杨肖翻身下马,拍拍黑马的头任它自行回去。他信步往医馆走去。门开处,远远就看到那个“漂亮”的男子将病人送出门,笑得像只不怀好意的狐狸!
杨肖躲在一旁,忽然觉得自己是光明正大的来看舅母,怎地倒象是在做鸡鸣狗盗之事,不禁后悔起来。昂首挺胸地转出暗处,只迈得两步。就听到门后一个悦耳的声音,低低地喊了声“尹商”。他身子一震,看到一角绉衫在门外一闪。
他疾步赶过去,将即将关上的门推开,看到尔雅熟悉的脸却愣住了。何时开始,他心底的身影与未婚妻总是重叠一起?
尔雅被他推门的力道险些撞倒,多亏尹商挽住她的胳膊。抬眼却见是他,脸色微变。
杨肖目光落在那只亲昵的挽在她胳膊上的手,不由脸色变得狰狞,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在那只手上烧个洞。尹商温和地笑着松开手。
“雅儿,谁在外面?”自室内传出一个温婉的嗓音。
杨肖狰狞地望着尹商一笑,掠过暗自生气的尔雅往室内去,扬声道:“舅母,是我。”
“肖儿!”很快地,随着一声惊喜的叫声,一位风韵依然的美妇人迎出来,拉住杨肖嘘寒问暖。
“我说过什么?我赌他三日内必来,你看怎样?”厅上一人啪地合上手中的书本,嘲笑道。
杨肖恨得牙痒。抬头见舅母亦嗔亦怨地瞪了叔公一眼,叔公立刻风骚地陪笑。对,就是风骚,这个词用在妖孽叔公身上再合适不过。
舅母年轻时,是定郡方圆百里有名的美人儿。与尔雅舅舅以及杨烈的情事曾闹得人尽皆知。杨肖虽小却也曾自长辈们口中听得一二,如今一见,果然有奸情。
然而,不等杨肖扳回一城,被舅母亲热地拉住说话的他不得不眼巴巴看着尔雅带着那居心叵测的男人进了后院。
杨烈脸上噙笑,只低头喝茶装作不见。
尔雅坐在院中的树荫下,仔细地择着药草中的杂质。蓦地,感觉脸上一阵灼热,目光微转。尹商正低下头去,袖子挽到肘部,露出一道长长的疤痕。她探究地望着那道疤痕。“尹商,我们可曾在哪里见过?”
尹商隐去眼中那一抹情思,抬头微笑道:“与姑娘曾见过两次。”看她了然地点点头,心中一喜。“姑娘可是记起在下了?”
尔雅微怔,羞赧地一笑,摇了摇头。“只是看你那道疤痕的缝痕象是我的手笔。”
尹商微笑的唇角微僵,片刻,自嘲地笑道:“姑娘一心医病救人,自然无暇他顾。”这样说着,心中却止不住的黯然。“在下第一次见姑娘是在康宁镇医馆前。”
蓦地,忆起年少的无知。尔雅有些出神地望着手下的药材,“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望着她出神的脸,尹商眼中闪过失望之色。他自嘲地伸了伸手臂,将袖子捋上去,转移话题道:“姑娘自小便跟着乐师傅待在定郡?”
尔雅回神,微笑着点点头。“我与舅母在匈奴待了七年,近些年才搬回定郡。”
尹商紧抿的唇线微微软化,语气有些吃惊地道:“天朝与匈奴交战多年,姑娘身为汉人,难道不怕么?”
尔雅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言不由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仍是答道:“我舅母是匈奴人。不管是汉人还是匈奴人,都是受之父母血肉。”她微怔,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
“姑娘真是好心。”尹商低喃,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只是,铁蹄下躺着多少亡魂!”
尔雅手下一顿,眼神有些茫然。“连年战乱,苦的总是无辜的平民百姓。”她略一停顿,复又低下头收拾着药草,语气坚定,“我和舅母往返于草原上,想着能救一人少一分仇恨。”
尹商蓦地抬头,眼内的光芒亮如星辰,嗓音清冷。“姑娘仁心仁术。可是,姑娘的夫婿却在战乱中如鱼得水,平步青云。”
听出他语气中的愤慨,尔雅抬眼,审视地望进他眼中,却被那凤眸中的光芒骇了一跳。尹商却不闪躲,镇静地迎向她审视的目光。她唇轻掀,又忍住。沉默片刻,她直起腰身,轻道:“就如各为其主罢了,你又如何选得?”
尹商身子不易觉察地一颤,目中厉芒微现。抬起头来,那抹纤弱的身影却已举步。迎着暮色下的微风,她身上的衫子随着脚步微摆,柔弱而又坚定,不徐不缓。尹商望着那被暮色镀了红边的侧影,眼中的杀机慢慢隐去。
走出后门,尔雅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想起来了,和尹商不只见过两面。她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但是倘若能消弥他对汉人的怨恨,她愿意倾尽心力。她若有所思地站在后门处的棠棣树下出神,一对相互扶持的身影落在眼中。忽然有些艳羡,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草原上的亲昵。她唇角轻掀,快步迎上去,“需要帮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