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殇》程歌行

15、猜，猜，猜！

　　边镇的春季总是短暂地。很快，时近入夏。自定郡城墙上向北看去，一片绿茵茵的景色。初夏的微风一吹，那人高的草便齐齐向一个方向倒去，露出隐藏其间的兽类。在山林子与草原交界处，间或露出一两只寻食的野鹿。
　　这个季节是草食动物吃得最好的时候。匈奴人多是游牧生活，随着肥美的水草移居。所以，在水草最为丰美的地方，便是匈奴人的聚集地。因为粮草丰足，连日来，已有私商通过定郡与匈奴人通商了。定郡城门盘查极严，凡过往客商必有通关文谍才能出城。
　　几匹战马如飞驰过城门，落在最后的士卒显然控马不熟，摇摇晃晃地几乎摔落马下。
　　站在面摊前的年轻人一身商人的装扮，看了看奔过的战马，笑问摊主，“出城的是那部的人马？”
　　摊主抬眼看了看年轻人，含笑答道：“公子是刚来吧，难怪不知道。刚出去的杨将军的侍从，大概又是出去练马去了。最近，将军新收了一位贴身侍从。只不过这位侍从的底子也太差了。所以，将军总是带出城外训他。”
　　年轻的商人若有所思，一双深遂的眸中闪过不明的情绪。他低下头吃面，状似不经意地又问：“城内不是有家知名的医馆？听说馆主心眼极好，不管什么人都会救助。这馆主岁数也不小了吧？”
　　“公子说的是前馆主吧？乐馆主经常来往于草原上，不常在城内。近些日子，小馆主倒是回来了。”摊主有些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公子刚来就知道换了馆主，消息真灵通啊。”
　　年轻人眸光一闪，定在摊主面上片刻，然后又笑道：“出外走动的人，出门怎能不先打问好呢。”说完，放下几个铜钱，慢慢地走进人群中。

　　入夜，军衙里的灯火随着时辰渐渐熄灭。只有少数几个窗口还透出微弱的灯光，自窗内传出低微的说话声。院内偶尔可看到巡逻的士卒们走过。而在院落深处，有唯一一个特别安静的地方，那是将军的书房。将军军务多，书房的灯一直要亮到四更才会熄灭。此时，只有一个新晋的侍从——肖尔在内伺候着。
　　守在院落四周的侍从们看着书房内的灯光，渐渐聚在一起议论着新来的侍从。这么多年跟随将军，除了侍卫长校尉玉贵儿之外，将军还没让人整天待在书房过。
　　个子较矮小的小六子恨恨的目光投向窗上的身影，“玉哥，那个肖尔不过刚来，什么都不会，将军为何要让他进书房？兄弟们之中，谁不比他强。”
　　“多半……她有将军需要的长处吧。“玉贵儿忍笑。这小子对公子仰慕最深，怪不得嫉妒。只是，即便是他在书房的时候也仅仅是守在暗处而已。不象某人，可以陪在公子身边。其间的缘由却不是这些人所能知道地。他只好一笑带过。
　　“将军偏心肖尔！”
　　“也不能这样说，将军对他向来毫不加以辞色，有时候还不理会他。也不能说将军偏心吧。”
　　“自然是偏心的。前日，兄弟们跟肖尔小小地开了个玩笑，让他出城白跑了一趟。结果将军知道了，把哥儿几个叫来狠狠骂了一通。将军当时脸色都变了。”
　　玉贵儿听了欲解释，可是嘴唇动了动又忍了下去。总不能告诉这群小子们有先例，屋里的某人会有危险吧。
　　“听说，将军还未成婚。与将军同年的陆将军儿子都两三岁了。肖尔长得清秀，将军该不会是……”一个侍卫忍不住猜测，引来众侍从的追讨。
　　“胡说八道，”玉贵儿忍不住了，暗示道：“将军的未婚妻就在附近，要被传了去还得了。”
　　侍从们面面相觑，过了片刻，又都不相信地摇了摇头。
　　“怎地从未听人提起过？即便将军有未婚妻，那也应该是在京都等着与将军成婚，怎会在这荒城野地？”
　　玉贵儿摇了摇头，不管他们信不信，喝道：“仔细些，千万别让匈奴探子混了进来。京都离此万里，匈奴人还曾伤了将军，更何况此地离匈奴极近。”说完，带头向院外巡视去了。
　　趁这个空档，屋脊上一个黑影一闪落入阴影里。脚步无声地移近窗子，以指沾湿了窗纸向里窥望。
　　书房内，烛火燃得极亮，将书案前的人照了出来。杨肖微低着头，依稀可看到皱起的眉峰，他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身旁一支手伸来，将一杯茶放在桌上。他抬头，眼里噙着欢快的笑意，连唇角都温柔地翘起。他手微用力，旁的人被拉进烛火的亮光里。那张清雅的脸上带着薄怒，清冷的眸子里冒出星火。突然，他微站起身，极快地在那薄怒的唇角舔吻上去。
　　窗外的人呼吸稍重，猛地推窗翻进去。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利刃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啸向杨肖喉中刺去。电光火石之间，杨肖怀中抱着自己的侍从，狼狈地一个后倒，随后就地连续翻滚，险险地躲过。即便如此，他的颈上也被利刃的寒芒割破了。
　　杨肖站起身，将怀中的人推开，伸指摸了摸火辣辣的伤口，眼中蹿出异样的光芒，心底暗自叫了声惭愧。倘若不是心有邪念，也不至于让人差点儿得手。他暗暗平息体内浮躁的气息，目光如炬地望着面前的黑衣人。“你果然又来了，知道我等你多久了么？你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黑衣蒙面人轻笑，“彼此。你等我，我又何尝不是在等着你呢？可惜又让你躲过了。”
　　“杀不死我，你很遗憾？”杨肖漫不经心地谈论着自己的生死。背在身后的另只手却向一旁的侍从悄悄使了个手势。
　　黑衣人眸光何等锐利，微侧脸，看了看那张略有些紧张但并不慌乱的脸，有些黯淡地笑了笑，“居然将未婚妻藏在身边！我若将你杀死在她面前，岂不是要让她伤心了。”
　　杨肖脸色微变，因为那人眼中极快地闪过一线黯然。眼角余光瞥到墙上挂的剑，突然向后右手疾伸拔去。黑衣人怎容他得手，疾挥剑撩他前心。杨肖不得不撤手再退，眼看着离剑越来越远。烛光下只看到一团银光将他包围在其中。
　　尔雅心脏狂乱地几乎要跳出体外。她紧张地望着银光包围内的人，不敢出声，怕他会分心。
　　“走！”他一步步退至她身边，一把将她推到门外，怒喝。血正自他胸前涌出。
　　她一交跌坐在地，觉得又要灵魂出窍，忙用力咬了咬舌尖。一股腥甜溢满了口腔，她顾不得站起身，大喝道：“你不要杀他！”
　　酣斗中的人，谁会听她央求。一个定要置对手于死地，一个却心无挂碍，一心只想扯下对手的面巾。室内杀气四溢，将窗纸撕了个粉碎，剑气直逼脸面，几乎喘不上气来。那对敌手势均力敌，招招要人性命。
　　“他若死了，我一定会报仇！”尔雅低喃。
　　那黑衣人微顿。厮杀之时，最忌分神。只这一顿，黑衣人已失了先机。他原本占尽上风，即便杀不死杨肖也能重伤于他。可是，她那一声惊动了院外的侍卫们。而杨肖也远离了他的剑气范围。一阵脚步声纷乱地响起来。黑衣人何等样的人物，见状毫不犹豫，翻身跃出墙外，趁着夜色遁去。
　　小六子第一个闯进来，高喝着率领侍从们追了上去。玉贵儿单膝跪地，将杨肖撑起扶进屋内。“公子？知道是什么人了？”
　　杨肖喘了口气，看了看胸前的血迹，庆幸地摇了摇头，笑道：“好险！能悄悄混进城内，又有能力将我重伤地，这世上还没有几人。”
　　玉贵儿焦急地看着他胸前的血，“我去请老爷子来。”
　　“你忘了，叔公已经回京去了。”杨肖一把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一旁无声的尔雅。玉贵儿醒起，微行了礼，转身下去布置防务。
　　她眼中还残存着惊惧，却要强自按压着装作不在意。
　　“过来。”他柔声唤。“你不为我看伤？”
　　她身子一颤，迅速取出自己的药箱。只要记起自己的职责，她的面色便会很快恢复镇定自若。这是杨肖屡试不爽的。果然，她镇静地为他包扎了伤处，扶着他坐在榻上。又端来热水，俯身将他的脚放进热水里，轻轻地揉搓着他的脚板。
　　做这些时，她一眼都不曾与他交会。杨肖脑海中荡漾着她的那句轻喊，心头发软，轻轻抚摸着她发顶，“我若死了，你当真会为我报仇？”
　　她手一顿，不答。将他的脚拭干，起身端水出门。
　　“从未想过若我死了会如何。方才的一瞬间，我却在想，倘若我真死了，留下你该怎么办？”他的声音幽幽地传进耳中，带着无限的怜惜。
　　他总是能牢牢抓住她的软肋！果然，她脚步顿住。背对着他，她眼眶一热。父亲，母亲，紧接着是舅舅，一个个离她而去。他，这是在为她考虑么？那是不是代表他已经把她当作了亲人？不，她很快地又否定，他总是很会哄女孩子开心。
　　“你受伤了，早些歇息吧。”她压抑住翻腾的心绪，收拾自己的药箱。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开朗的小女孩，不会再轻易将谁当作最亲的人。自两年前，她独自待在草原上，就极少再与人交谈。若不是舅母逼着她回来，她会永远将他忘记。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不应该再为他无意的温柔而动摇。
　　收拾完药箱，她转回杨肖寝室旁的小隔间。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这些日子以来，她忍受着侍从们的嘲弄。更甚者，她忍受着杨肖的挑衅，只不愿意示弱。每夜里却暗自扣着一把银针，只消他稍有不轨，这把银针便可尽数刺进他身体里，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管是不是她存了小人之心，总之，她不愿意再被他牵着走。她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
　　定郡的晨间有些冷。尔雅哆嗦着起身走到杨肖榻边，俯身查看，却见他大睁着明亮的眼睛。
　　“醒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鼻中喷出的气息热得吓人。
　　她探手摸向他的额，果然烫手。见他状似要起身，忙按住他，“你发热了，还是躺着休息。”
　　“不必。平白遭这无妄之灾，怎么也要回敬匈奴人。”他推开她的手，疲倦地笑了笑。“和陆子正约好了一起出去。”
　　正说着，玉贵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将军，陆将军侯在厅外。”
　　她眸中掠过担忧，跟着杨肖走出厅外。玉贵儿猛然看到他的神色，吃了一惊，“公子？”
　　杨肖摆了摆手，挺直脊背，大步迈下台阶。玉贵儿紧跟在他身后，“公子，你还是不要去了。”他求救地目光望向尔雅。
　　尔雅咬了咬嘴唇，“我跟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杨肖站起身，将怀中的人推开，伸指摸了摸火辣辣的伤口，眼中蹿出异样的光芒，心底暗自叫了声惭愧。倘若不是心有邪念，也不至于让人差点儿得手。他暗暗平息体内浮躁的气息，目光如炬地望着面前的黑衣人。“你果然又来了，知道我等你多久了么？你总算没有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