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殇》程歌行

10、情窦初开

　　第九章节心动

　　镇上唯一的青砖大路上，数骑如狂风般飞卷而过，惊得路人慌乱躲避。
　　望着乱骑卷过后的漫天烟尘，镇民有些不安地胡乱猜测着。顷刻间，小镇的防务便被别院的亲兵接手了。看着警惕十足的巡弋兵士们穿街走巷，有些镇民追着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兵士们简略地讲述了事情的起缘，镇民们顿时义愤填膺，纷纷摩拳擦掌，协助兵士们维持起了治安。
　　陆子正站在城衙门口，锐利的目光一扫街上的行人，不禁心底暗自佩服起杨肖诱敌入瓮的计策。将地点选在小镇果然不错。一来，康宁镇民风淳朴，且这个动乱的年月，谁家没有一两个被征入军中的青壮年？一旦听说有匈奴奸细混进来，自然愤然而起。二来，康宁镇规模不大，这就降低了巡查的难度。再来，两人不必带更多的亲兵，也就不会引起匈奴细作的怀疑，便于诱敌入瓮。杨肖考虑得果然周到。
　　有了镇民的协助，盘查果然轻松多了。只是，杨肖只带了几名亲兵追了出去。一旦遇伏……
　　陆子正心头一紧。

　　且不说陆子正如何布置后手。单说杨肖，带着几名亲兵紧随匈奴细作追出镇去。不久便跑了十里开外，亲兵们的座骑汗流如注，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只有杨肖的黑马仍然神骏如常。而前面的匈奴细作仍在一箭之外，杨肖牙关紧咬，双腿不断地夹着马腹催着黑马狂奔，渐渐和亲兵们打开了距离。
　　眼前就要进入丛林，那匈奴细作终于慢了下来。杨肖心头疑窦顿生，就在几日前，京中各处均有官员被刺的消息传来，且被刺官员均是军中重臣。这种地势最是容易埋伏！只是，想到烈日炎炎之下，那匈奴细作竟敢入别院盗取防务图，虽然只是他的计策，他仍觉得心头燃起一把怒火。
　　那马被扔在林外，年轻人转眼就钻进了林子。
　　杨肖见状，猛地抽出右脚，在黑马上一借力，白衣一晃箭一般射进丛林。那年轻人听得身后异动，微一侧身，一道寒芒险险划过他脸颊，发出“咄”的一声闷响深深刺进前面的树干中。
　　那年轻人脚步微顿，竟然停了下来。杨肖飞身入林。
　　“小杨将军好计谋，竟将我也骗了。”年轻人缓缓转过身来，一张白巾将眼睛以下遮了去，只有那双眸子深遂如海。他抬手将眼前的匕首拔下来，仔细看了看，叹道：“真是一把好刃！”
　　杨肖唇角微翘，不禁也佩服这年轻人的胆色。心思微动，他冷笑了笑，“男子汉大丈夫，何必遮遮掩掩不敢以本面目示人？”
　　那年轻人却不为所激，深遂的眼里含了笑意。“我还要对你行刺，自然不会让你看到我的真面目。只是……”他顿了顿，眼中笑意更深，带了些嘲讽。“这一次虽然没有得手，收获却也不浅。将军的未婚妻很是可人，千万不要被人抢了去……”
　　杨肖想到尔雅的处境，正自有些心下忐忑。余光却瞄见那年轻人手指微微弹了弹，动作虽极轻微，但他眼中寒芒一闪而逝。杨肖顿时觉得脑皮发紧。紧接着，自林中传出一阵细微的弓弦声。这阴险的匈奴细作！杨肖冷哼了一声，飞身向年轻人扑了过去。
　　果然，一串裂帛的轻响撕破了空气，小小的暗箭险险擦着他的衣衫刺进他原本所站之地的土中。
　　那年轻人见一击不中，迅疾向后退去。杨肖那肯放过，右手疾探那人肩骨。那人侧身闪开，右手反缠上他左臂，微一用力，两人各自退了一步。顷刻之间，两人已打了十数个照面。林中埋伏的箭手分不清眼前频繁往来的两个身影，自然也不敢轻易出手。
　　林外，响起侍从们纷乱的马蹄声，后援赶到。
　　年轻人想不到这些援手如此快地赶到，又见自己也占不了多少便宜，不禁暗暗惋惜。双眸中闪过一抹算计，缠斗中，突然将手指含进口中唿哨一声。紧接着，他趁杨肖分神留意四周动静，突然将手中的匕首向杨肖腹部刺下。杨肖自然缩手后退，两人身形立分。林中隐藏的箭手手微扬，小箭带着尖利的哨声飞速射出。
　　“将军！”
　　那年轻人听到身后的惊呼，也不去看射没射中，借着浓郁的树木掩护，飞快地消失在密林深处。

　　“姑娘？！”
　　尔雅的手腕被凌儿紧紧攥得生疼，身上仍穿着染血的衣衫。她皱了皱清远的眉，脚步有些虚浮。脑中回响着一阵阵的锣声，催命似的锣声。不，不会，这不是什么锣声，是自己的幻觉。
　　身旁的嘈杂声都远去了，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异常清晰地传进耳中。灵魂仿佛出了窍，冷冷地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肉身被惊吓过度的凌儿拖着走。装着父亲的黑坛子，母亲哀哀地哭泣；舅舅身上冰冷的甲衣，舅母鬓上小巧的白花……
　　“爹爹，舅舅……”
　　“姑娘？！姑娘？！”
　　谁的声音？眼中映入一张苍白的脸，那本是一张清逸出尘的脸庞。往日总是带着懒散的笑容，如今静静地枕在大红的枕上。他死了？不，不是，他只是受伤了？顿时，意识清醒了过来。凌儿焦急的呼唤也传进耳中。
　　一旁的凌儿被骇得半死。只一瞬间，姑娘脸也白了，眼也直了，声音凄厉地直着嗓子叫喊着。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公子需要大夫，你可不能再有什么事呀！”
　　尔雅略略定了定神，小腿仍有些战栗，但是手却异常的稳定下来。她再也不是小姑娘了，她是大夫！她可以救死扶伤！她抬起眼，这才看到虚掩着的门内围了一圈儿人。
　　陆子正焦急地骂人，因为去请大夫的凌儿居然领来个小姑娘。
　　尔雅极镇静地净了手，俯下身看了看杨肖的伤处。伤口有一指深，本已翻白的伤处被血一浸变得格外狰狞。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仿佛她才是受重伤该救治的人。只是她的手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伤口的处理，见手下的躯体不自觉地微抖了抖，她飞快地扫了病人一眼，“会很疼。”
　　杨肖唇色泛白，额上沁着密密的汗珠。也许是因为疼痛，他的眉梢不时地跳跃着。他微点了点头，“我忍得。”
　　一声水泼上炭火的轻微声响过后，杨肖身子剧烈地抖了一下，低低地咒骂着。这怪异的声响吸引了陆子正的注意力，他不禁走上前仔细看着。待看清楚了小姑娘的动作，心脏不自禁抖了抖，庆幸不是自己躺在榻上。他不经意转脸,见小姑娘一脸肃容,麦色的肌肤上滑下一颗汗珠,嫣粉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那原本显得平凡的脸竟因着认真也泛出一丝动人。
　　尔雅紧紧咬着下唇瓣,以至于渐渐渗出一点儿血丝,但她的手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为防自己分神，她索性埋头手上的工作不再去看他。只是余光却能瞄到，他的脸色彻底白了，一双英挺的眉紧紧地纠结在一起,没有受伤的手也沁满了冷汗，死死扣在床栏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杨肖几乎以为自己要神魂出窍了。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几声轻叹。他虚弱地转过脸，正见尔雅麻利地将线结好，俯头将线咬断。鼻端嗅到一股混合着汗味的清香。陆子正的一张大脸忽然映进眼中，声音有些飘忽地问：“好些了么？”
　　杨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点头或是摇头，目光只是落在未婚妻身上。她直起身，抬袖擦擦额上的汗珠，“好了，伤口尽量不要沾水。只要每日服我开的药，不过十日保你完好无损。”这语气听起来象是卖跌打损伤药的，围在一旁的人松了口气之余，都笑了。只有她，仿佛自己并不知道说了句很好笑的话，痴痴地望着他，眼中尚残留着未褪尽的惊恐。他心中滚过被人挂怀的温暖。
　　陆子正弯身凑在他耳边，低声道：“那你好生休息，其他的事交给我了。”被疼痛耗尽了力气，他微眯着眼点了点头。陆子正好奇地下死眼看了看那小姑娘，带着侍卫们走了。
　　室内顿时安静下来，杨肖看着她比他还白的脸色，下意识解释，“雅兰是匈奴的细作。”说完这句话，见她低了头不语。他心头涌一阵怜惜，眼神也柔软起来，轻轻拍拍她的头，“傻子！不要难过。”
　　她抬起脸，怔怔地望进他的眸中。自从与他相识，他第一次如此温柔。温柔的眼神，温柔的语气。她心里一暖，觉得那温暖一漾一漾地几乎将她吞没。她将手伸过头，握住他的手，握得紧紧地，眼泪一滴滴滚落脸颊。
　　杨肖微微诧异，用手背揩拭她脸上的泪珠儿，轻抚了抚她眼下的黑青。她抽噎着，极认真地盯着他的眸子，执拗地道：“你发誓，要长命百岁！”这稚气的口吻就象是怕被父母丢下的孩子。杨肖心头微悸。
　　他笑道：“我发誓，长命百岁！”见她一脸困倦的样子，他忍痛稍稍向榻里挪了挪身子，“上来躺一会儿，你一夜未眠吧。”
　　话音刚落,她已经爬到他身边，占有欲极强地牢牢抱着他的手臂，仿佛生怕被人抢了去。不一刻，呼吸平稳地睡着了。他看着她安静的睡脸，脑中有着晕晕的满足感。

　　这一觉睡得极饱。尔雅噙着微笑伸了个懒腰，象往常一样在枕上左右转了转脑袋。忽然,却被枕上近在咫尺的一张清朗的脸吓了一跳。他睡得很实,双眸紧紧地闭合着,少了白日的生动与锐气,却让她觉得很安心.
　　她好奇的手指自上而下划过他如剑的眉，如星的眼，两片微薄的唇软硬适中。她好玩心起，轻轻地在他唇上摩挲，手指上传来麻痒的触感。正当她玩得兴起时，手指却陷入他口中，麻痒的感觉更甚。她心如擂鼓，惊慌失措地摔下榻。然后，她飞快地趴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一路上，不知撞翻了多少人，打翻了多少盆花。她紧张地搓揉着被他轻轻咬过的手指，不自觉中，心头被小鹿撞撞，撞松了泥土，埋下一粒种子，迅速茁壮成长。
　　杨肖半抬起上半身，震惊地看着那白色的身影如丧家之犬般狼狈地落荒而逃。愣了片刻，他忍不住轻触自己双唇，那里尚留着麻痒滑腻的触感，还有淡淡的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