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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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第二天一大早就流言四起，各种版本的谣言层出不穷，甚嚣尘土。
什么百剑山庄小小姐楚红笺在迎亲队伍里给劫了呀，什么南宁堡当家的怒火冲天誓剿了敢抢自家媳妇的贼人呀，还有百剑山庄庄主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少当家正在往庄里赶呀……总而言之，这两家的亲没结成，让江湖很是沸腾了一番。
而此时作为这个能让江湖热闹个小半年的事件的核心人物，我正跷着个二郎腿在喜客来的天字房优哉游哉地听壁角。没错，我就是那劳什子百剑山庄的小小姐，是七个兄弟姐妹里最幺最末也最次的那只。隔壁的约是四五个壮士，谈到兴起，拍桌子敲酒碗，生怕全酒楼有人不晓得他们知道有关这闹剧的最新最离谱的消息。而我猜，更重要的是，生怕不知道他们有钱来地字间享受。
无论如何，对于他们的大声，我还是颇感激的。刨去那些夸张的花边，我还是了解到些新情况，比方说大哥楚为业大概这两天就该回去帮老爹分派人手出来找我，而沈家那边的意思应该是在精神和道义上支持我家的追剿行动。左右南宁堡家的儿子不愁没老婆，而且说到亲上加亲，就算我家这边的女儿去了我就都已出阁，他那边不还有没出阁的么。左思右想，我越发觉着这婚逃得好，说不定等我回了家，不但我婚约已作废，大哥还得补请我两只喜蛋。至于拉了柳青山“劫”我出来后可能发生的后果，那时的我确乎一个字也没有想。
“小二，再来壶屠苏酒，温得暖些。”推开门向大堂里喊了一声，待听得小二叔悠长的答音，便满意地合上门歪回椅上。哎，江湖，江湖，终于能见识一下江湖啦！我理想的江湖，没有爹娘的唠叨，嬷嬷的管教，师傅的戒尺，可以无拘无束，肆意生活。从窗口望出，街上车水马龙。我以为江湖，应该就在这里，在百剑山庄之外，南宁堡之外的世界。
忽然窗口一暗，竟有人翻窗进来。我唬了一跳，待看清来人，便松了口气。原来正是柳青山，手上还提了一壶酒，稳稳地放在桌上，一滴也没洒。掀开壶盖一嗅，可不就是刚要的屠苏酒。
“你从小二那里偷来的？”我斜睨他一眼，又道：“不是叫你别来了么，我爹单是逮着我怕没什么，万一让他知道是你帮我出来的，非得把你皮给扒了。”
柳青山满不在乎地笑笑，却道：“敢抢南宁堡家的亲，本来就是掉脑袋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自己有几斤重么？倒是你，真以为易容成男子就万事大吉了？糊里糊涂就溜出来，以后要怎么办想好没有？”
我豪气千云地一口气饮尽杯中物，大着舌头道：“我要银鞍飒踏，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拂……那什么干完事情挥挥袖子就走？”
柳青山不由长叹口气：“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你还是歇歇吧，就你，银鞍飒踏也许有，杀人却是不行的。”说着在屋里转了两圈，又看看桌上的三壶美酒，他摇头道：“照这样败下去。以后怕是连银鞍也没有喽！”
我打了个酒嗝，瞧见他哭笑不得神色，撇撇嘴，继续豪放道：“你懂什么呀，你是男孩子从小就没人管，我可是从记事起就被锁在大院子里，空学了一身武艺也没处现，你知道我有多向往江湖么。”
柳青山踱至窗前，远眺繁华的朱雀街，轻喟：“江湖打打杀杀血雨腥风，有什么好向往的。”
“谁说的？到了江湖，就有无限的自由，可以四处漂泊，游历四方，仗剑除害，最重要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人情深处是故乡。”
“你说的这不是江湖，是太虚幻境。”他以手扶额长叹道：“你家人把你宠坏了。”
“我说有，就一定能找到。一定会有这样的地方，远离官场远离规矩，可以肆意妄为，大家都快快乐乐地生活。要是有坏蛋，我就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柳青山的表情简直近乎无奈：“是，是，我知道我知道。可你什么打算都没有，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把那块玉还我？”
他说的那块玉，是之前我在花园里小憩，逮到在园里看着陌生的他时敲诈来的，他肯帮我逃婚，也正因我用这块玉要挟。
而此刻眼花耳热的我早已失去思维能力，乱嚷嚷着：“谁说我没有打算了？我要去看江湖，等我找到江湖的那一天，我就把玉还你。”
这显然是句空话，可他到底还是点了头，很君子地说：“好，我陪你去找江湖。”
（二）
等我清醒过来，已在第二天辘辘而行的马车上了。不用掀帘子，也能知道已日上三竿。昨晚太过兴奋，一夜乱梦，梦到的反反复复尽是江湖。
梦里的江湖，百花齐放，人来人往，繁花似锦。
马车外传来柳青山的声音：“醒啦？早膳在包袱里。你也真能睡，这还差一个时辰就该到渡口了。”
我果然从包袱里翻出一包馒头和肉夹馍，正拿着一只吃的难以下咽，就口齿不清地问他：“去渡口做什么？”
马车一阵颠簸，柳青山回身掀开门帘，颇有些压抑道：“你昨天不是说，有人的地方才有江湖，你要去最繁华的扬州吗？”
“扬州？我说过要去扬州？”看他面部有扭曲的迹象，我忙改口道，“呃，我是说，去扬州要走水路？”
不知道是不是又说错了话，总之柳青山他直接甩下帘子回头闷声赶车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怎么都觉得车速一下快了好多。
车上的时间因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而显得格外难捱，我开始没话找话：“柳青山呀，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唔，俗气的名字？”
这大约不是一个好的开头，因为车又狠狠地颠了一回。
我琢磨着说几句好点的来补救一下他脆弱琉璃心，便又厚着脸皮安慰柳青山：“其实这名字也挺好的，不是还有好些诗里都有你名字吗？”
车子又平稳了些，速度好像也慢了。
可惜我打小学艺不精，搜肠刮肚也没几句，只得结结巴巴道：“那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帘子外似乎是一声闷笑，然后柳青山的声音透过门帘传进来：“这也能叫诗？你不是说有好些句，还有呢？”
“呃，青山有幸埋忠骨，白、白……白铁倒霉铸死人！”
柳青山忙道：“够了够了，别说了，现在就要我埋忠骨铸人俑了，再说下去，我好好的字都不能见人了。”
“字？哎对了，你名是什么啊？”
“书香，书香门第的书，赌书消得泼茶香的香。”
“书香……跟沈家小子一样，文绉绉的，还不如青山呢，娘气！对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探出帘子问他。
“百剑山庄小小姐，姓楚，表字红笺，半江湖的男人都知道你名字，还知道你刚及笄未出阁。”他答得麻利无比，我却迷糊了。
“楚红笺？对了，我上个月刚及笄时好像是这么个说法，你还是叫我楚楚吧，我比较习惯他们叫我的名。”
“不行，女孩子及了笈就是大姑娘了，只有家里人才能叫你名。”柳青山答得有些不悦了，“以后遇到陌生人，也不要轻易告诉他们名。”
“哎呀哪里有这么烦，什么红笺白绢的，听着就憋得慌。怎么江湖里也讲究这套……”
柳青山耐心地解释：“红笺很好的，你听，情到深处，红笺成无色。而且，我早就说过，你追求的那不是江湖，是太虚幻境与桃花源。”
情到深处，红笺成无色……好吧，也勉勉强强能接受。
马车平稳地行驶了一会儿，忽听柳青山犹犹豫豫地问道：“嗯，问你件事，也许比较唐突，你可以不回答。”
我一下子感兴趣了：“什么事？只管说好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到底为什么要逃婚？”大约是觉得这是我的家事，他咳嗽一声，努力解释道：“我觉得你跟沈公子很般配，不是，你知道，你是百剑山庄，他是南宁堡……”
“很门当户对是吧？什么五派二庄一堡，你也这么想的？”我叹口气，“你们怎么都这么想。沈逸飞是很不错啦，我小时候跟他一起扮家家酒，也能玩得来，可这跟我就要嫁过去没关系啊。娘说，女孩子嫁出去就像泼出去的水，就算南宁堡待我不薄，也得收起心思，安安耽耽地做一个好妻子，以后要开枝散叶，才是正事。可你也说女孩子及了笈就不年轻了，等我嫁过去，不两年就该老了。我在这四面高墙里虚耗了十五年光阴，等嫁过去，便是相夫教子，永无出头之日。”
柳青山道：“我似乎有点明白你的想法了。可是，天底下的女子，不都是这样吗？这样安分守己的过一生，有什么不好？”
我简直要气急败坏了：“你还说你明白，根本就一窍不通，我得逃出来，你难道不懂吗？再不逃出来就迟了。逃婚是我唯一的机会，否则我既出不了百剑山庄，也出不了南宁堡。我这一辈子，总要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有我的追求，我要去寻找江湖。”
前方一片沉默。半晌，柳青山低低地说：“我本打算送你回去的，可听你这么一说，我改变了主意。一生都关在金丝笼子里，确实很残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