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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一纸空门,道尽来时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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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南星把所有酒都喝完时,天还没亮,他坐在地上看星星,天地辽阔,暮色四合后,风也停了。
这里的星星和俎徕的星星也不大一样,好像更亮,更多。没有山里的树枝挡住,天地茫茫,星光璀璨,连月亮也越发动人。
这么看着好似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又好似事情太多,多的说不出一件来。星星也有烦心事,不然为何一闪一闪,真是善变的很,不定的很。
看完星星看月亮,看完月亮看那不远处屋子里透出的烛光,即便知道那里没有人,他也还是着迷的移不开眼。
直到,天光泛亮,是那一点日头东升的光线提醒了他,桌上地下的酒坛东倒西歪的摆着,喝了这么多,脑袋却格外清醒,比之前都要清醒。还能清楚的想很多事。
脚步轻飘却不轻浮。
就像现在,在晨曦中顺着台阶拾级而下,一步一步,清清楚楚,踏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风很轻,四周很静,静的又有点像俎徕了。他最近越来越想念那里了,还有那里的人。每次顾惜朝从外头进到木屋时,都会踏出这样“吱呀吱呀”的声音。像个调子,伴着厉南星熬药煨茶。然后厉南星在里头,不自觉的数着步子,那慢慢走来的人,总喜欢踏出声响,不重,却刚好让他能听到。
不徐不疾,每一步都能估摸下一步隔得时间。
顺着记忆中的步调,厉南星一点点下了高台的台阶。
五….四….三……二….一
然后,会看到一袭青衫的顾惜朝,站在门口好像等着他说那句
——回来了。
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这一路太急,都没有说一声。
“回来了。”厉南星轻轻说。
清风拂面?是沙尘。药香缭绕?是酒香。
说与何人?更与何人说?
黄沙清风能不能把这声熟悉的问候带给那一袭青衫人的耳畔。能不能让他。。。。。
厉南星用了很久才从小凉亭走到屋子,那间顾惜朝把他带回来的屋子。
用了一个时辰把屋子整理好,杜鹃醉鱼煮了一晚上,鱼骨头都熬化了。厉南星还是将它端上桌,另外添了两幅筷子。从外面看上去就像准备吃早饭的样子。
在燕燕坟前道别,这是最后一件事了。用了一个对时,还是像哥哥般交代很多没人会听的话,虽没人回应,也还是细心的说着。
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厉南星站在昨晚顾惜朝停住的地方,回望,烟沙中那一道凉亭的影子格外孤寂,原来这地方一点也不温馨,和江湖一样苍茫,沧海一粟,也不过蝼蚁般。
不适合看星观云,看进眼里的都是悲情。或许只能用来等人吧。
惜朝,这不是我们的归宿。。
你的执着,我的坚持。这些之于我们不过彼此折磨。
这里不属于我。究竟,退到哪里才不是江湖呢?
退到哪里,才是我们的俎徕?
不管这答案如何,不管你会给我什么样答复,这一刻我都决定,同你生死相随。
情爱之事,之于温润公子,可当佳话美谈,总伴着一隅娇媚倩影,似乎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当得上举世无上的温润如许。
厉南星也有过这么一段遥望佳人的曾今,忆往昔,隐士医者救了落难美人,称颂者说这是郎才女貌,自己也当着是郎情妾意。却不想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这段没有去向的爱意,却不能让厉南星感到多么伤心难过,旁人劝慰,也真心说一句就此翻过,此后,他始终把史红英当作弟妹。这是人生的历练,要说之于史红英当时是什么样一种感觉,他也道不明了。
他是温润公子,温润而不可亲。对所有人都一样温和有礼,对史红英也是相敬如宾,他以为这就叫做拿得起放得下,却不知道若是真爱哪里会相敬如宾。
历经江湖纷争,人心久变,归隐之心更甚,冲着安稳的日子回的俎徕,却不想却在这安稳的地方等来一个让他再不得安稳的人。
一个男人。
一个同他一样历经千翻的男人。
什么叫放不下?想想放下这个词,便是钻心的一阵痛意,相思如斯,又怎会舍得放开?
若是茶棚卧席间,顾惜朝不说什么天山看雪钱塘观潮的诺言,厉南星是不是就不会这般身不由心?
若是高亭瀚沙中,拿出来的那壶酒不叫炮打灯,那杜鹃花也醉不了鱼,厉南星是不是就不曾醉过一场?
什么缘定三生?
什么白首终老?
他清醒的很,顾惜朝的话他从来不敢信太多。可即使是谎言,再多的虚虚实实的也总有一句真言罢。
高台之下,黄沙之上,只求滚滚风尘送来的那两个字的真心。
——等我。
酒不醉人,人自醉。
没有人见过厉南星酒醉的样子,更没有人听过这个好脾气的的谦和医者说过什么粗言秽语。若是哪天,他对着一个人喝到畜牲,混蛋,那么那个人必定已是穷凶极恶,罪大恶极。
熟悉他的人,将他当做水,不止女子如水,君子温润也如水,可即使是水也会遇上激流,而使他变为激流的便是顾惜朝。
从前厉南星也会担心很多人,因说,他从未停止过对身边人的担心忧心,这忧虑点到即止。
以往就算在焦心,也不会担心着骂一个人,焦心的,什么也不想就踏着黄沙,在沙漠上火急火燎的来去。
无人得见他着急到心痛的样子,无人得见,君子破口大骂还满头大汗的忧心的样子。一边咒骂着。一边虔诚的祈祷。
酒即使不能醉人,多少也能壮壮胆。酒壮的胆子,飞沙走马的血洒深情。
尽管留不下一个凌云壮志的玉面修罗,总也能追赶得上一个偶释柔情的顾惜朝吧。把咒骂说成是醉酒直言,做不真,把担忧言定的字字珠玑,捎上一句不可有事。
原是个也无情而今的情深不寿,比之多情者又当如何?
坐下马快,心早已飞的比马还快。当马蹄在囬城外急急打住时,马上人的魂早已掠进城垣。马儿在城外前蹄扬空,后蹄剖沙时,马上的厉南星才跌宕着收到危险信号。
——死气。
——血腥味。
若不是胡思乱想,乱了心神,他早该感觉到,幸有此马,否者,这样贸贸然闯进去,不定要横尸当场。
野兽的直觉直白而精准,而马,则是动物中最为勇猛之一,沙场纵驰,莫不灵驹傍身。沙漠中的马,更是野性天成,现下却怯到遇城不敢进。可想城中百倍凶险。但这些只能让厉南星更忧心,似乎他的胆子真的变大了,恐惧都加注于另一个人的生死上。
厉南星翻身下地把马驱走,自己则一步步小心摸索着进城,探寻着城内情况,恶臭的血腥气随着他离城越近而越浓。厉南星捂住口鼻,竭力忍住窜上喉头的恶心感,待适应了才加快脚步。
再进去便是再次踏足江湖纠缠不清的恩怨,也许再回不了头。可他又深深知道,城内有多凶,城内的那个人便有多险。
即便纠葛进去有多不愿,我更不愿的见到的还是你有事啊。
何为劫数?终是在劫难逃,惜朝,尽管我刻意想要错过的还是躲不过。
要来便来吧,我还在这江湖,只因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