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惊梦桂花落》韩李不薇

11、月光如血

　　夜色渐浓。
　　月光铺落到檐下的凉地上，洁白如雪。
　　屋子里，灯光下，她像一尊佛像端坐在桌前。
　　桌前摆着几碟菜，两双筷。
　　远远看上去，就好似一个等待丈夫归来吃饭的归人，温馨又幸福。可是，近近的看，她的面庞上泪痕未消，满腹心事，有谁知晓？
　　虫鸣，蛾飞。
　　良久，院落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以为是他回来了，慌忙用手拭去面庞上的泪痕。正要起身，院落里传来熟悉一个女人声音：“小白河他娘在家么？”
　　她答应了一声，走出去，看到是村里绰号大黑脸的一个女人，她问有什么事么。
　　大黑脸说她路过上游，看到了小白河的外婆，小白河的外婆叫她去一趟，去接小白河回来，小白河正在那里闹呢。
　　她这才想起今天小白河已经放在母亲那里一整天了。连声谢了大黑脸，就赶去上游母亲家。

　　母亲家，远远的瞧去，孤灯亮着。
　　院落长而大。
　　这是父亲专门为母亲弄的，因为母亲曾经说，她喜欢院落大而长，因为，当她看到长而大的院落的时候，她的心情就会使无比的舒畅。
　　尤其是秋天，秋高气爽，雁子南飞。
　　梧桐飘黄，院落里铺了厚厚的一层枯叶，斜阳残照，静静的午后，看上去很美。
　　后来，父亲就弄了这么一个院子。母亲还告诉她，当年母亲怀了她的时候，她的父亲就离开了。离开后，再也没有消息，但是，母亲告诉她，父亲一定会回来的，因为，她父亲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在很遥远的地方，在他魂牵梦绕的渡口，河流上游，有一个人，是他一直牵挂的。
　　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父亲还没有回来。母亲却渐渐的老了，美丽的容颜日积月累被岁月的风霜侵蚀，变得和以前的样子几乎不像了。母亲甚至有时候担心，等有一天，父亲回来的时候，他不认识他年老的妻子了。母亲更担心的是，倘若有一天，父亲一样的变化很大，即使两个人碰到面了，也未必会认出对方。在某个时段，这成了母亲的噩梦。
　　时间过了那么多年，她已经长大了，出落的和母亲当年一样的标致美丽，现在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小白河，小白河已经两岁了。她知道，终有一天，自己也会像母亲一样，一样的渐渐被岁月风霜侵蚀，渐渐的老去。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心中感到难过。现在自己还是那样的美丽，白河的父亲已经对自己这样了，等到以后，自己年老了，容颜不再，那个时候，又会怎么样呢。
　　话又说回来，她的这样婚姻又能走到什么时候呢？
　　她还在想着，已经走到了母亲家门口。隔着院子，听到了小白河哭泣要找妈妈的声音，还有小白河的外婆在一旁哄逗的声音。
　　走到院落里，小白河的外婆看到了她，说怎么才来啊，你说孩子都哭了很长时间呢，要找妈妈，怎么哄都不行。
　　她强颜一笑，说，家里忙，然后就忘了。
　　小白河的外婆不高兴了，说这怎么能行呢，家里再忙，是孩子重要还是其他的重要啊，我这么一把年纪了，不都只有才熬了这么一个外孙么。话说一半，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想了一想，说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啊，白河他爸呢？
　　她故作轻松，说白河他爸在家里看电视呢，没多远干嘛还叫他过来，这么晚他怪累的，他自己还要来呢，我没有要让他来。
　　小白河的外婆不相信，说你们没有吵架吧。
　　她心虚，慌忙摇头，说没有，没有，没,没……没有。很少撒谎的她说起话来有点结巴。
　　也不知道是她过于激烈的否认，还是女子敏锐的第六感，还是她异常的神情。小白河的外婆更加的相信自己的推测，她和小白河的父亲出了问题。
　　那天，夜有点长，漫漫的长夜里，星光点点。
　　偶有流星瞬间划过，浮云遮住冷月。
　　她抱着小白河从母亲家回来，一路上，人静风冷。她一张精致美丽的面庞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的就像是深秋时节高远蔚蓝的天空，没有阳光，亦没有云彩，干干净净的，甚至没有翩跹的黄叶，没有疾驰而过的飞鸟。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面庞上有了这个平静的经不起波澜的表情，而且这样的表情一直保持了下去。等到许多年以后，小白河渐渐的长大了，小白河看到的这个女人---他的母亲，一张慈祥的美丽面庞上，一直写着的都是平静。平平静静，安安祥祥，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不怒不喜，不哀不乐。
　　那天晚上，她的母亲，小白河的外婆并没有说很多，尽管平时，她的话总是那么的多，但是那天，她的母亲似乎心情不怎么好。但是她的母亲还是说了一些话，说的主要就是她和小白河的事情，说她的幸福。母亲说，最初的时候，我是不同意你和他的婚姻的，也许你是不懂的。因为，尽管你出生的时候，你父亲没有在身边，但是你却是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衣食无忧。不会每日里饥肠辘辘，为下顿饭发愁，甚至饿着肚子到地里顶着烈日做农活。也不会在冬天的时候，落雪纷飞，吃不到饭，还要因为没有衣服穿而受冻。你不会理解白河他父亲的心境，他是个穷书生，人生的那么多年，他受了许多的苦，他是不会再想一直这样的穷苦下去的。如果有一天，你换做他，给你一次脱贫成富的机会，你会不会很心动？即使你不心动，那么你确定他是没有心动么？也许你是爱他的，可是，你又怎么会知道，他是爱你的人呢，还是爱你的钱？
　　良久，她沉默。抬起头，轻轻的坚定的说，他是爱我的。
　　她坚信，他是爱她的，是爱她的人，而不是钱。
　　外面，漆黑的暮色，似乎有雾。
　　谁都没有再说话，包括，一直在哭闹的小白河，此时也是安安静静的，仿佛也是在思考着什么。
　　终于，夜太深了，她要回去了，她抱着小白河起身。
　　她说，妈，我走了。
　　母亲欲留她，又止言。到了院落门口，她就要走了，说妈你回去吧，不用送了，这不远，没有事的。
　　母亲嘴唇动了动，唏嘘了几声，说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了，可是一直没说，怕你会生气。只是现在，想想还是说一说吧，有些事情，你早晚会知道的，早晚也该知道。
　　母亲说，你丈夫——白河的父亲，他是骗你的，他赌博没有赢过，相反，是一直都是输。你多留下心，注意一下自己的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