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懦弱 ...
-
“因为我明天要相亲。”
甄秋煜的眼神虚浮了一瞬，意义不明。他的语调微微地上扬，竟似泄漏出一抹邪气道：“应该是‘又’要相亲吧？”
方意芜一脸无奈：“我娘还是不死心啊……”
“这个是人之常情，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为了自己嫁不出去的女儿而伤透脑筋……我真是可怜方夫人，一定华发早生了吧。”
“……你在鬼扯个什么啊，不要擅自地规划起未来的发展好不好？什么叫嫁不出去啊，我只不过是连续50次相亲失败而已。”
甄秋煜抬头作望天状，嘴角轻轻扭曲道：“50次‘而已’……的确是很‘而已’……你是在11月11日出生的吗？”
方意芜皱着眉，道：“以前不知道……不过现在倒还真是。”
“……那没错了，你这一辈子应该注定是没人要……”
方意芜一巴掌拍上去，不很重，但是很响，足以让栖在院内树枝上的寒鸦统统惊飞而起。她笑得极其无害甜美：“怎么可能？想要娶方大小姐的人，可是能从江梧城的东边排到西面去了。”
甄秋煜一面捂着自己肿得半天高的脸颊，一脸龇牙咧嘴地说道：“那又怎么样？他们想娶的，也的确只有‘方大小姐’。”
方意芜只是微笑依旧，一脸不在乎地笑着说道：“我对于他们的价值来说不过是‘方氏’罢了……当然了，反过来也一样。”
“你就没有为自己的真心考虑过？”
方意芜斜斜挑起眉，眼神温润，芝兰如歆——
“你几时变得如此天真？”
“我本来的打算是能拖一天就是一天，拖到那个老贱人死了之后，也没人能再逼我。不过……我想我错了。”
方意芜一手托腮，一手轻慢地卷起一缕青纱缠绕在指尖，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肤色，映衬着青绿纤薄的绸缎，隐隐映出一种不健康的青色。而她优雅的轻语间，面上反倒是一抹无奈：“我可以无视世上任何人的想法，但不能无视娘的关心。她的心愿，其实也不过是在合眼前看到女儿风风光光地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然后安享一生的平安美满。如果只是为了实现娘的心愿……对于我来说，这也没什么。”
甄秋煜的眉峰紧紧地锁起，微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说起来……我以前和你哥定亲的时候也曾经想过，真大不了干脆哪天一脚踹掉他，再以主母身份名正言顺地掌权，还把你这个小叔子当成潜藏的阻力。现在想想，我也不能太任性了，至少不能让娘担心，认真地相一次亲，算是开始吧。”
“……你真是个不冷酷的人。”
“冷酷就冷酷，读起来也顺畅，还加个‘不’干吗？”
甄秋煜轻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自己大概了解你的为人罢了。”
方意芜的眸子微微地眯起来，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姓甄的？”
既然已经早就说破了，她也懒得再继续装下去——扮天真可不单是一件体力活，还挺劳心费神的。
甄秋煜失笑，为她难得严肃的表情，对于方意芜毫不客气的语调也没有多加在意，只是好脾气的反问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方意芜眸光一闪，冷笑道：“我……”她明明想继续说下去，却不知怎么了，如梗喉中。
“什么人？难道是坏人，还是反派女主角？”
“……”
“那好，我问你……”甄秋煜忽地凑近她，语气转柔道：“无，……你有做过什么坏事，害过什么人吗？”
方意芜挑眉，白了他一眼道：“开什么玩笑！坏事？还我要害人？害谁，怎么害？！是把他们串起来用满清十大酷刑连番伺候，还是一脸变态地找几个人去把自己不顺眼的人奸了又奸，杀了又杀？”
再说了，在她看来，扫清一切可能的暗桩，重惩散布谣言和作奸细的下人，驱使生物让刺客们丧命，偶尔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这些事情，根本就是再正当不过，实在和“坏”“害”之类的沾不上边。
甄秋煜略略一笑，眉眼弯弯。
方意芜给弄得好不尴尬，厚着脸皮撑下去道：“你笑什么？！”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
她自己只知道“怒”，甄秋煜却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羞”的成分。
“噢……？”
略带着琥珀色的瞳眸荡漾开浅浅的涟漪，有着掩不住的微微喜色，语气中也夹带了极为微妙的上扬。
他并非不了解她的个性，也相信自己明白她的本质。更何况……
甄秋煜的唇线有止不住的上挑趋势：某人这种吊起眉毛的凶狠状……也很可爱啊。
方意芜的情绪有些泄气——就好像一击自以为必胜的左勾拳出手却落空了一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挽回场面。
……真是古怪的氛围。
方意芜不自在地别过眼，正准备说话，却被突然凑到眼前的俊脸猛然一惊。
“……那我怎么样？”
方意芜看着他，表情近乎于匪夷所思：“你说什么？”
“我啊，要品貌有品貌，要身份有身份，怎么说都是个二八少女怀春的憧憬对象吧？”
“……”
甄秋煜倒退了一步，看着她的眼睛，神色依旧是淡淡的漫不经心一般：“如果你将来要是嫁不出去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收容你。”
“收容你个毛……”
方意芜一脸见了小强恨不得踹死的表情，道：“你还别说，我娘对甄家的忌讳已经到了我怀疑她是更年期的地步。”
甄秋煜深深吸了一口气，复而苦笑道：“你这种个性……果然是将重要的人捧得比天还高，甚至不惜抹杀掉自己的感情。”
方意芜的表情没有任何动容，蔷薇色的唇际掠过一丝薄冷的笑意：“什么感情？爱情么？”
甄秋煜看着她满脸毫不在意的模样，清澈的琥珀色瞳仁闪过一抹阴骘的暗黄，一字一字道：“你就那么懦弱吗？”
方意芜的眼睛稍稍眯起，漫过一丝危险：“你说什么？”
“你明白我的意思。”
甄秋煜垂头看着她，立在阴霾的仿佛连天都要塌下来的郁色中，眼里似是冬日的水面般清冷彻骨，也宛若根根冰针，带着洞察剖析的敏锐。
方意芜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无意识地将手中的碧纱缠了一道又一道，一直到手指被勒得生疼也置若罔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甄秋煜微垂下眼睑，在她身前半跪下来，墨黑的刘海形成明暗不定的阴影，遮挡住他眼里的情绪。而他也只是一道一道，细心地将她手指上缠绕的丝帛全部解开，然后放开她的手，重新站起来，俯视着她。
方意芜抬手半遮住自己的眼睛，原本如子夜般清冽的瞳孔被蒸成了诡谲的幽蓝，她轻轻道：“你就没有吗？”
“……？”
方意芜缓缓从千疮百孔的躺椅上起身，粉碎的残渣不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捋了捋依旧整洁如出尘的衣裳，抬起头尽量平视着甄秋煜的眼睛：“有……即使抹杀自己的感情，也要珍惜的人。”
这一次的回答，方意芜等了很久。
甄秋煜看着她波澜不惊的面容，静静地吐出一个字：
“有。”
方意芜的眼神静若死水，半晌方才转过头去笑了一声：“话题都岔到哪儿了？我本来不过是来和你打听一个人的……你早说早结吧。”
甄秋煜的眼底滑过不可知的暗淡，方意芜只当作没看见。他静静问了一声：“他是谁？”
方意芜簇起眉头想了想，道：“对方是兵部尚书的儿子，叫……孙知秋。画像倒是有，不过长成那么写意的风格也看不出来，性格先免了，他长相怎么样？”
甄秋煜的眼奇异地亮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他一抹下巴做恍然大悟状，相当兴奋地恢复了八婆形象道：“噢，我知道，他气质不错，眼睛也大，标准的瓜子脸……”
于是乎，方意芜离开他的府邸，便欣然前往相亲，顺带观赏美人。
傍晚，甄秋云来到哥哥的府邸，正好上演了一幕鸡飞狗跳气势汹汹的动作片。
甄秋云一脸骇然地看着在方意芜铁蹄追赶下慌忙逃路的甄秋煜，问道：“怎么了？”
甄秋煜无辜地看着她，两汪泪泡泡的眼睛让她一阵恶寒。
“小无欺负我~~~~”
“什么叫做欺负你？！你这个撒谎见鬼的家伙！！”
“人家明明说的是真话……”
方意芜一边追赶殴打着甄秋煜一边朝甄秋云吼道：“什么真话！？那家伙是西——瓜子脸也就算了，可关键是他尖头朝上啊！！”
甄秋煜阴邪一笑道：“女人之美，在于脑袋蠢的无怨无悔；男人之美，在于谎话撒的白天见鬼。”
方意芜的反应是一脚让他去和东方不败做伴……差一点。
甄秋云傻愣愣看着方意芜和甄秋煜之间上演的全武行，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到来这里的目的——“停！停下来啊！”
方意芜松开正在死命掐住甄秋煜的脖项的手，任凭他蹲在地上呕的日月无光天地变色。从从容容地站好，弹了弹衣摆上的尘灰，一副文雅端庄的笑容道：“怎么了？”
甄秋云快步迎上去，兴高采烈地说道：“本来我到哥哥这儿来就是为了想找你的……（某无：要找我到这个八公的地方来干吗？）那个，” 甄秋云忽然有些羞涩不安地垂下头来，轻声道：
“意、意芜，那个……你知道的吧，我听说三日后，方将军就会荣归了……那个，那个，你哥哥……”
方意芜微蹙起眉头，方酃然给她的家书里在半月前便已说过了此事——那个老贱人没死在战场上可惜了……不过方酃然身为副将，少年英才，战功显赫，已是安国目前最炙手可热的新星之一。此番回朝，表彰是理应，而进爵可能也不是虚妄。
方意芜扫了一眼甄秋云满脸红晕的模样，双眼掩盖在睫下，心思有些不定——
喂喂喂，这丫头……
就算少女怀春是自由，但是也别来觊觎“她的”哥哥啊！
“总、总之！”甄秋云看了一眼还蹲在地上做小蘑菇样子的甄秋煜，跺了跺脚道：“反正……我就是想……”
方意芜睁大眼睛，一脸的无知无邪：“什么？”
甄秋云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不安地攥着衣角道：“意芜，我明天想和你好好谈谈……那个，就在清溪楼吧……”
方意芜笑得光辉灿烂：“好啊，那我们约个时间吧。”
※※ ※※ ※※ ※※ ※※ ※※ ※※
“意芜~~~~在这里！！”
甄秋云立在清溪楼上楼雅间的栏杆处，满脸喜色地朝她挥手，清亮的嗓音和娇美的面容令不少客人都看向她，待看到她衣衫上纹绣华美的紫藤花，方才讪讪地转过头。
方意芜微微仰头，发辫中缀饰的锡兰猫眼迎着日光的照射，金缕缠绣的家徽随着步幅起落，极之灿烂耀眼。她的唇畔微微勾起，淡雅的妃色未施脂粉，可一时竟令人分辨不出究竟是珠翠明亮，还是她的笑容夺目。
“怎么突然想到要找我？”
方意芜施施然落座，窸窸窣窣地理好衣裙，一丝不苟。甄秋云有些羡慕地看着她娴雅文静的动作，才撑起了脸道：“意芜，那个……”
“……？？”
“那个……”甄秋云舔了舔下唇，殷红的唇色衬着小巧秀丽的眉目，直如茉莉含春。
方意芜风卷云扫般地席卷桌上的珍馐，豪迈的吃相看傻了一帮原本眼角偷偷摸摸瞟过来的人。她眼下最后一口芙蓉七鲜汤，微微歪过头，道：“怎么了？”
“我想问问你……”
“问什么？”
“就是……”
“？？”
“……就是你哥哥他……”
方意芜眨了眨眼，道：“你问那个笨蛋小鬼干什么？”
甄秋云也眨了眨眼，道：“你说什么？”
方意芜还打算说话，细长秀气的眉峰却在此刻稍稍凝起，如云黑发里翠华摇摇，只衬得一双墨瞳幽深得令人心惊。
“……秋云，过来。”
“怎么了，意芜？等等，这是……”
空间骤然间有种令人不快的压迫感，仿佛灼烧过一般的干燥空气中，徐徐出现一个扭曲的光斑，变幻迷离。
是随机传送！
是什么性质的卷轴，竟然能将人传到这里来？！
方意芜的眼角跳了一下，眼里宛若静夜无痕，看着不速之客的出现。与此同时，店里精良的护卫也逐渐聚拢过来，凶神恶煞。
“嘭！”
放大的光斑里猛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随即是浅褐色的长发、玉璇螺纹的长袍。甄秋云好奇地看着摊倒在地面上喘息的人，方意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狼狈的污渍和星点的血液，眼里阴郁的墨蓝一闪而过。
“那个……你是……”
地面上垂头大口喘气的人停滞住了动作，先是犹疑般地环顾了四周，方才仰起头。
一张脸幽幽地抬起。
像是午夜中突然绽放的一株暗兰，明媚的眸子略略一动，水波潋滟开来，滟光交织，明明是中性的气质，偏偏美丽的不可方物。明显异国地域的发色竟有种水晶般的透明感，白皙的脸颊上却有着一小块纵横交错的伤痕，紧抿的双唇下隐隐有血迹渗出，倔强地不发一言。一身华美的贵族长袍，虽是点点脏污，也掩不住主人的万千风情。
——难得的美人。
虽然难得，可放在如方意芜这等天天处在美人如云之地的人来说，本倒也应没什么，顶多只是惊叹一瞬而已。
可甄秋云的表情完全呆滞，连连道：“她、她、她……”就是说不出下文来。
方意芜也睁大了眼，露出毫不掩饰的诧异——
这张脸……
如果不是因为地点和时间实在是不对，她会以为自己看到了十年前的南宫歆！
方意芜只是须臾就恢复了镇定，眼神微寒——那些附近的声音是……
“就在这里！卷轴的最后波动正是在这个地方……”
下一楼传来了男人的叫骂声、兵器的嘈杂声，方意芜微微眯起眼扫着这位不速之客骤然间惨白的脸色，暗自忖度道：不论是从衣服，还是那特有的催情熏香，都可以看出她的特殊身份。
……好吧，长得像就像呗，反正又不是本人，她还是很尊重肖像自由的。
自己可没有兴趣当清道夫的角色，还和几只不入流的狗打交道。
甄秋云看着她在地上微微发颤的样子，不忍地说道：“那个……你……”
听到传来的人声和武器磨擦声越来越近，已经有人开始上楼，原本状似纤细嬴弱的身躯猛然一跃而起，姿势精准得如同捕食的猎豹。与此同时，雅间门也被重重踢开，为首的大汉吼道：“贱人！快点给格老子滚出……”
“啊啊啊啊——！！”
一切静止在一声女性撕心裂肺的尖叫中，甄秋云面色恐怖地捂住嘴，眼中泪水不住打转，惊慌地看着自己眼前的一把匕首。
那抹银亮的流光，勘勘地抵在了少女腻白如凝霜的脖项。
方意芜感觉着横横抵住自己脖颈上的寒冷，默默地垂下眼帘，眼中流淌过的黯蓝比午夜下的利刃更加锋锐。
※※ ※※ ※※ ※※ ※※
心疼地摸摸俺家儿子的头~~~
儿子你实在素忒没存在感了……十章之前就出场，已经过了五年又过了几万字，结果还有亲睁着一双迷茫懵懂的眼睛问俺你到底素什么时候冒出来滴……
抹把泪先，想当初那几章俺被批得多惨TAT……好不容易改了N长时间，发现底下没有反应，还以为自己总算塑造得可以了=_=。原来……原来……大家根本就没看啊~~~~（掩面泪奔ING）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懦弱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