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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人不轻狂枉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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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梧的日光一向很好,冬天不必多提,平常季节里连雨天都罕见,更不用说是阴天。
阴天里总是似闷非闷,似干非干,往往又有着潮湿的水气,常人大都颇为不喜。可阴天正是方意芜最喜欢的天气,阴晦的天色,光线不分明,灰蒙的天空明明离得遥远,下一刻再看时又沉得几近欲坠。
没有阳光的日子,连游会也少了很多。少了喧嚣,多了几分宁静;少了众人的热闹,多了几分男女形单的幽寂。
紫藤影,幽寂如烟。
方意芜在进入紫檀大门时,面对映入眼帘的人影,竟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甄秋煜就躺在一架珊瑚轩碧纱的屏风后的翡翠雕镂躺椅上,躺椅上还见不着人脸,只有紫藤花簇轻衫,曳地堆叠薄纱。
听到门口的动静,甄秋煜也只是低低地溢了一声:“谁?”
“是昭华郡主,方大小姐。”一旁的门童伶俐地答话。
“是吗?稀客了。”
甄秋煜懒懒地起身,丝毫没有作为主人的自觉性。方意芜隔着屏风只能看见映在珊瑚架上的影,模糊不清。他一手掠开碧纱,一边对着小童道:“你下去吧。”
方意芜一身月白色襦裙,只有在双袖处才用浅黄色的线绣了精致的金盏花图样,裙上金鹧鸪腰带垂着如意白玉佩,满身几无簪环。天光是暗淡的,映在那种极浅的蓝上,犹然如水。眼看着小童的身影完全不见,她方才一边环顾这里的景设一边轻笑道:“你这也算是甄家的二少爷?虽然到了这年龄想独立出府的贵族次子是不少,可你的行动力还真惊人,而且……”
“……而且,一点阻力也没。”
甄秋煜笑呵呵地接过她的话头,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他只是身着如云轻衫,看着极为素雅,前襟上用浅紫的线绣了精工的紫藤花,一时花明地暗,竟是纬丝方显,只让人觉得长身玉立,端端然一个浊世佳公子。
他眼神不明地瞅着方意芜,话语里是毫无恶意的调侃:“嫉妒了吧?”
方意芜浓密的长睫安然下垂,唇畔一道浅弧:“我嫉妒你这破地方做什么?”
“这倒也是。”甄秋煜耸了耸肩,道:“你还是第一次来吧,别把话说得那么死了。俗语说黄鼠狼给鸡拜年,非奸即盗,你又是来干吗的?”
方意芜徐徐挑起笑容:“你有给我‘盗’的价值吗?”
甄秋煜双目圆睁,一副要被QJ的小媳妇模样向后退退退,不忘应景地尖叫道:“原来你是想……”
方意芜眨眨眼,笑容扩大,缓缓道:“是先奸后杀好,还是先杀后奸好呢?”
“……两样都不太好。”
甄秋煜看着方意芜认真的表情,笑得有些勉强。
“那就算了吧,我是来问你个问题。”
甄秋煜倒头就往躺椅上一卧,手里攥着一本绯色的薄卷,摊开来看,一幅大老爷们的样子:
“什么事,问吧。”
方意芜看着他相当聚精会神地盯着这本绯色的薄卷,走过去就随便问道:“你在干什么呢?”
甄秋煜头也没抬,一副颇为新奇的模样:“看书呢。”
方意芜挑了挑眉,勾起了些许兴趣:“噢?看什么呢?”
甄秋煜还是没有看她,双睫覆盖住半个眼帘:“这是属于男人的世界,你个女流之辈不要在那里多……”
“砰!”
惊天动地一声响,尘土飞扬满狼藉。
方意芜一身月白如烟,婀娜纤细的身姿下,襦裙宛如水波一般,风吹动时,衣衫涟漪便宛若月下珠花,绛草仙子。可惜这样淑□□美的气质,却被她一脚踩在离某人头顶处两公分的椅背上,一边轻轻狞笑的样子破坏得一干二净。
甄秋煜默然地看着自己头上还在冒烟的大洞,看着原本完美无瑕的翡翠躺椅上的窟窿,再看看满地的碧玉碎渣,将头稍稍离人形兵器远了一些,展开璀璨的笑容:“这位悍妇,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
“砰!!”
又一个大洞。
方意芜扳了扳手腕,笑容和蔼得像是在看着顽劣的孩儿:“悍妇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娃儿,你在看什么呢?”
甄秋煜眨眨眼睛,笑得明亮如春阳,眸光闪烁,眼里真挚的光彩让人恨不得一头溺死在里面:“噢,你这种大家闺秀不可能接触到,是安国几百年前的著名禁书,艳情插画小说《品花名鉴》①,现在已经绝本。就连我这本,也是从甄家那种几百年的书库里翻到的。”
“……甄家的书库里还有这种玩意儿?”
“要不赶明儿我们两个一起翻翻方家的?”
“不,都过了几百年还有?这是什么材料的,大象皮么?”
“因为是用结界保存起来了……话说当初设这结界的人还真是用心,连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弄开。”
“连你也花了一番功夫?”
方意芜略略扬了扬眉,甄秋煜的实力她到现在都没看出个底来,那么……“结果里面竟然是□□?”
甄秋煜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一脸郁卒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绝世珍宝,好生期待了那么一点,没想到是这种派遣男人寂寞的东西……比起二元世界里面的东西,我还是更喜欢活生生的美人。”
方意芜神情清冷地看着他,表情写着“男人这种生物啊……”轻轻哧了一声。
甄秋煜一个激灵鲤鱼打挺,急忙道:“喂喂,你那副鄙夷的脸色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
方意芜浅笑着摸了摸甄秋煜的头,姿态安详的宛若主人摸小狗,闲散地说道:“原来你也到了这个年龄啊……哪家少年不思春?很好啊,证明你确实是一个正常的男娃。”
甄秋煜的头上顶着万吨黑线:“我的大小姐,你觉得你用这种动作这种身体再说出这种话,有半点说服力么?”
方意芜的眼中像是陡然间掠过一道闪电,激烈汹涌,说话的口气却温文尔雅:“你有意见吗?”
“……没有,绝对没有。”
“那好,拿给我看看。”
“这样不太好吧?未成年少女看了这东西是不利于身心健康的……”
“砰!”
惊天动地的第三声响。
“……你看吧。”
方意芜斜眼瞥着头顶被方位不同的三个窟窿包围的甄秋煜,哼了一声:“哈?”
甄秋煜心领神会,立刻从躺椅上跳下,低头上前,拂上两记袖子,左膝虚跪在满满翡翠碎片的地面上,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声“奴才在!”
方意芜这才施施然躺上去,翻了翻《品花名鉴》,不耐烦地甩了个白眼:“小孩子看的玩意儿。”
甄秋煜同样用白眼杀回去,英朗的面容上神情怎么看怎么找打:“到现在还整天跟在老娘哥哥后面的小丫头,没资格这么说。”
方意芜的月白色襦裙长长地拖曳至地,衬着锦绣灿烂的花簇,反倒似是平添了几分幽泠。她笑得分外温良纯洁,道:
“我小时候看过的这玩意现场版,比你看的纸书还多。”
甄秋煜眉扬了一下,正想回话,倏然间神色一凛。
她眸光明亮胜星,但是偏偏却有一层冰霜隔在那眸中,仿佛是因冰冻而被凝结在里面的水雾。
“你……”
方意芜微垂下眼眸,长睫波澜不惊,看不出半点心事。
甄秋煜抿了抿唇,正待说话。方意芜已经浅笑着伸手拢了拢头发,脸蛋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似乎对于刚刚自己说出口的话根本没有任何的动容。
“对了,给你长长见识也是好的。你这有木炭和白纸吗?”
“有倒是有,白纸这里就有;木炭随便到灶里面都是……”甄秋煜一个来回就拿了过来,轻衫略略扬起,几若从未移动过。他抬眼问道:“你要这干吗?”
“都说了,你给你长长见识的。顺便,展现一下来自几千年后的智慧。”
方意芜执起一根木炭,摊开白纸就是下笔如行云流水,几番下来完成后,将纸张送到甄秋煜面前:“看清楚,什么才叫河蟹的春宫图!”
甄秋煜呆愣愣地看了她半晌,嘴角抽搐:“你这是‘来自几千年后的智慧’?”
方意芜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道:“不论是人体比例、神态把握,都比那种东西好多了吧?你以为所谓的现代智慧就是剽窃古人诗词、唱几嗓子跳个舞、没事弄些个火药破坏生态污染环境?A片才是正道吧!”
甄秋煜:“…………你真的是女人吗?上辈子其实是个猥琐的大叔吧……”
“……”方意芜扫了他一眼,无奈甄秋煜已经和方酃然看齐,眼神攻击无效。她叹了一口气道:“那你呢?难不成是玛丽苏投胎?”
“……”
“算了,不跟你说这么多。言归正传,朝廷的人你应该认识不少吧?”
甄秋煜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道:“你也有不知道的人?”以她那种性子……
方意芜一脸漠然,道:“我只是想,以你这种八婆的个性,那些方面的应该比我知道得多。”
“那些方面?哪些啊……等等,什么叫‘八婆的个性’你给我解释清楚……”
“你认不认识孙家的人?”
“孙家?”甄秋煜微微垂眸,无波无澜。“你是说……”
“就是和甄家是远亲的那个中级贵族家。”方意芜昂起头看着他,笑意浅浅,双眼里是一片幽深的不见底的大海。
“平日里你们公子哥应该经常混在一起吧?至少也见过几面,了解一些性子吧。”
甄秋煜的嘴角滑过一抹笑,语气满满是不怀好意,道:“有意思,以你那种除了哥哥母亲以外视他人为草芥的个性,也会开始关心我们这些‘公子哥’?该不会……”他探下身来,乌亮的长发如子夜瀑布般垂落,额前的鬓发有几缕散落在方意芜的面容上,墨黑的眸中倒映着他清俊已极的脸庞,以及那怎么看怎么欠扁的笑容:
“是春心萌动了吧?”
方意芜面无表情地伸手,将他的俊脸揉成猪X状,语调平静道:
“因为我明天要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