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韶影·翠袖寒》夏沐曦

6、第六章·终结

　　天定四年，盛夏。
　　御花园里的荷花开的正盛，在平乐宫里都能遥遥地闻到淡淡的荷香。我坐在窗边，低头绣着一支嫩荷。
　　“奴才给冷妃娘娘请安。”我转头，看见内侍刘忠笑盈盈的走进门来。
　　“刘公公，不知有何贵干？”我放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来。
　　“不敢不敢，娘娘现在是何等的身份，奴才不敢。”刘忠深深作了一揖，“奴才是来传旨的，圣上请娘娘御花园小酌。”
　　我一怔，心中微微一沉。无妨，无妨，这些日子是已经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我整整衣襟，伸手理了理鬓间的碎发，释然一笑：“刘公公，请。”

　　荷塘边的小石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一只白瓷酒壶。柳条如丝，荷香扑鼻，荷叶田田，微风习习。
　　我款步上前，行礼：“臣妾给圣上请安。”
　　“不必。”他浅浅的笑着，伸手将我拉起，“今日不论君臣。”
　　我在他的对面落了坐，一旁的宫女斟上一杯水酒。
　　“晚荷，朕敬你。”
　　我疑惑着举起杯子来，愣愣得看着他一饮而尽。
　　“这些日子以来，朕终于明白，你是如此与众不同的女子。”康德皇帝微笑着看着我，一双眸子里满是赞许，“是朕小看了你。”
　　我淡淡一笑，“圣上言重了。”
　　他摇摇手，又道：“不。平日里，只道你是聪慧懂事的，可是那日在平山围场，朕才真真见你活过来的模样。你说得不错，自由自在才是最好的。”
　　我笑了笑，低下头来。
　　“朕与珂仪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朕着实还是难以忘怀，如今看见这一草一木，却仿佛依稀健还能看见她的影子一般。”他一手擎着酒杯，目光迷离，缓缓从荷塘上扫过。
　　“圣上对公主的一番深情，皇天可鉴。”我喃喃说道。
　　一阵风吹过，荷塘里泛起阵阵涟漪，荷叶荷花也随之微微传动。我们二人对酌，一时无语，只是默默向望，只望得我眼底泪水汹涌。
　　“圣上。”我突然“扑通”跪倒在地，“既然今日不论君臣，臣妾有句话一定要说。恳求圣上让我坐您手里的一只蝶儿，随风去了吧。”
　　他没有答，只将手里的酒杯慢慢端到唇边，深深的一口饮尽，目视远方，缓缓说道：“也罢。”
　　他俯身扶我起来，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含笑说道：“晚荷，朕不能给你未来，只好把现在还给你。朕此生有你这样的知己，也是一场造化。”
　　听了他这样的话，我已经泪垂双行。与我，这一切又何尝不是一场造化。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

　　退尽铅华，着一袭素雅的衫裙，手里挽着一只小小的包袱，一如一年前进宫来一样，缓缓的穿过长长的甬道，走到泰武门。我回过头，看着那层层叠叠的宫阁院落，恍如隔世。
　　那一切如同一场梦，繁华而虚无。那些欣喜与哀愁，注目与淡漠，坚定与彷徨，爱与恨，生与死，都如此的真实而又如此的虚幻。只有心底那丝丝缕缕绵长不断的疼痛如此清晰，纠缠不去。
　　我一步一步，走出了泰武门。从高高的门洞里出去，又是一重天。
　　圣上，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可从来就没有来过这里，从来就不曾见过你。但事已至此，我只能离开，天涯漫漫，请允许我回首相看。
　　这是为来世的相逢留下今生的第一次的回眸。
　　登上马车之前，我再一次回顾。看那高高的门楼，红墙黄瓦，在灰白的天空下显得悲凉。那高高的玉阶之上，是否有个挺拔的身影犹自徘徊？我低下头，钻进了车厢。
　　前事如梦，尽抛却，不思量。
　　长长的道路，终归有我得停驻的地方。只不过天涯尽头，已不再是帝都皇城，为惦念一抹淡影，心中惆怅。
　　车轮扬起的烟尘，如红尘滚滚，将这一段过往埋葬。

　　十年之后，母亲也归于黄土，我独自一人，守着田野上的一座小院，清贫度日。清晨看朝霞满天，黄昏送落日漫漫。每日遥遥朝着帝都的方向，祷祝福寿安康。
　　邻家的大婶整天张罗着为我谋划亲事，我总是淡淡一笑了之，并不上心。她并不知道，我已是嫁过人的了，并要与心中的那一抹淡影相伴终生。

　　天定四十年，康德帝薨，入葬孤霞山定陵。帝在位仁德宽厚，百姓称颂。
　　消息传来，我微微笑起来。一头的青丝已然成了白发，夜夜红烛泪落尽，只是为伴你御前的灯火到天明。可是，圣上，请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直到天命所终，再与你相逢。
　　你我知己，我必然明了你心……

　　《康德帝实录•后妃传》
　　平乐宫冷氏，乾华殿宫女，天定三年帝嘉淑慧，封妃。期年之中，帝后屡嘉。天定三年夏，忽染暴疾，九月逝。帝嘉封恪慧淑静康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