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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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二年，夏。
清晨起来，天气格外的好，阳光明媚，映照的院子里那一树栀子花别样的白净。淡淡的香气从半掩的窗格中进来，弥漫在空气中。我从井里打来清凉的水，轻轻地洗去一夜的疲倦。昨夜当值，在凤鸾宫里替皇后娘娘守夜，直到卯时才回来。
妆台上，菱花镜里，一张素净的脸。我匆匆挽好了头发，镜子里的女子明眸皓齿。我微微一笑，毕竟也是韶华年纪，哪个女儿不成妆呢？
进宫不久，在凤鸾宫当差，活不重，端茶送水，抹桌擦椅而已。上一宫皇后娘娘的日常穿衣梳头有自己的陪嫁姑姑，下一宫刷洗浇灌也有粗使的丫头，我只不过就是凑数的罢了。
“晚荷！”门外，传来一个女子尖利的嗓音。我一哆嗦，那是管事银红姑姑的声音。这瘟神一大清早的来，不知道又要寻什么晦气。
“哎，来了。”不管怎么样，这上一宫的姑姑是开罪不起的。我一面答应着，一面站起身来，扯了扯身上的衣裳，走出门去。
银红姑姑从回廊的另一头匆匆而来，递了一张信签给我，满脸堆笑，说道：“晚荷，家里来信了，可巧常喜公公办差不在。咱们这些人也就你知书达理，你就帮我看看吧。”
我点头赔笑，心里却暗暗舒了一口气。读书认字，倒是不难。进宫之前，爹曾教了五六年，学了四书，还背了唐诗宋词，到说不上精通，也比这些宫女内侍强些。爹是诗书通达的，只是连年的名落孙山，后来也就没了心思，可是读书人心高气傲的性子，落得这样的下场，心里总也过不去，去年匆匆就去了。剩下我和娘俩个，只好进宫来做宫女，指望着每年落下几两银子，过得容易些。
“怎么样？”银红姑姑眼巴巴地看着我。
“哦。”我的思绪被她这一叫瞬间回神，飞快地扫了一眼，只有寥寥几行，无非是世道艰难，催着要钱罢了。
“信上说，家里缺钱使了，差个三五两的，叫姑姑给凑凑。”我照实说了。
“没了？”她愣了愣，又问。
我摇摇头。我知道她希望听到些什么，孤身一人，在这后宫之中，谁不想听到家里人问问冷暖？可是，那一封封好不容易送进来的信，却很少提到这些事情。
她脸上黯然，低头把信掖进袖子里，转身慢慢的走了。看着她缓缓而去、落寞的背影，我心里竟然有些难过。虽然她在人前总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可是暗地里又有谁知道，落了多少眼泪，伤了多少心？这帝都里女人啊，个个活得的不易。
上灯的时候，皇后娘娘刚刚用了晚膳，门外就听到内侍高声传报：“圣上到了。”
门里的人惧是一惊，霎时间收拾碗筷、撤换桌布，乱作一团。
“死丫头，还愣着！还不去倒了茶来！”银红姑姑手指直指我的鼻子尖。
“哦。”我忙不迭的向后堂退去。
量茶，煎水，再滤一遍，这宫里就连喝口茶，都比别处多处许多规矩来。还好轻车熟路了，很快就打理妥当。
我端着两盏清茶，从屏风后面转出来。一眼就看见圣上已经在皇后对面的团椅上坐了，背对着我。而皇后则淡淡的微笑着看着他，不时地微微颔首，一举一动都不失国母的风范。
“圣上，娘娘，请用茶。”我上前，将两盏茶水放在桌子上。
圣上忽然停住不说了，抬眼看着我。我与他的目光无意的一接，我立刻就低下了头，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
“这是什么茶？”他伸手端起来，掀开盖儿来，低头闻了闻。
“回圣上的话，江南进贡的碧螺春。”我站在一边，思量着最妥当的回答。
他沉吟了一阵，又道：“你去瑶华宫，找暖茗姑姑，问她要些冻梅花，给朕送到乾华殿来。”说着，将手里的茶盏原封不动的放回了桌子上，站起身来，自顾走了。
“臣妾恭送圣上。”他才一出门，皇后的脸立即就垮了下来。宫里谁都知道，所谓皇后只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
皇后娘娘用手支着额头，闭上了眼睛，看上去疲惫不堪。银红姑姑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就很识相的退了出来。
夜风呼呼的吹起我的头发，扬起我轻薄的裙角。一路走来，四周都是黑的，唯有我手中的灯笼散发出淡淡的绝望的光来，照亮我脚前三步远的地方。
到了瑶华宫，我上前叩打了几下门环。过了好久，门才慢悠悠的开了一条缝。院子里的灯光瞬间从门缝里透了出来，刺痛了我的眼睛。
“姑娘是哪个宫里的？怎么到了这儿？”耳边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问。虽说是苍老，但是那声音里却没有丝毫的恼怒或是不耐，而隐隐约约透露着温暖。
“回姑姑的话，”在这宫里可指不定会遇上什么身份的人，所以我尽量的恭谨，“奴婢是凤鸾宫的宫女，奉了圣上旨意，来找暖茗姑姑要些‘冻梅花’。”
视线渐渐清楚，门里站着一个老姑姑，大约也有五六十岁的样子了。虽然老，可是精神也是颇好的，眉眼间带着浅浅的微笑。她听了我的话，笑着点点头，把我让进门来。
老姑姑在前面一面走一面掐着指头算着，我跟在后面。虽说这瑶华宫里没有主子，可是却是供奉过先帝的两位皇后的地方。先帝归天之后，两位皇后的灵位也随之迁往奉先殿，这里也就空置了，只是听说圣上恩赐一位身经三朝的老姑姑住在里面。可这半天不见个人影，眼前这位恐怕就应该是那位暖茗姑姑了吧？
进了屋，老姑姑突然回头，问道：“姑娘可记得，今日是初几了？”
我一怔，脱口道：“初十了。”
她笑了，点点头：“人老了，也记不住事了，姑娘稍候。”说着，便转身向内室去了，一面走口中还一面喃喃道：“我说他今儿个怎么想起来要这东西了，原来是时候到了。”
不一会，老姑姑拿着一个纸包出来，交到我手上，笑眯眯的吩咐：“拿去告诉圣上，说姑姑老了，做不动这些活了。今年还得了这些，明年就说不准还有没有了，叫他别糟践了。”
“哎。”我口中应着，心里却犯嘀咕。老天，这些话，我哪里敢原模原样的说给圣上听？莫不是找死啊？
暖茗姑姑一路把我送出了门，临了还叮嘱：“夜黑风大，姑娘留神脚下。”
这回去的一路上，竟然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意来，心里也觉得暖烘烘的。
转眼间，已经到了乾华殿的玉阶下面。我抬眼看，这是高啊，住在上面会害怕吗？我打了个哆嗦，提裙向上走。
进门，由内侍公公的引着，一路进了里间。我一路上连头都不敢抬，这是什么样的地方，哪是我这样的人，能进得来的。
行礼问安，之后我把手里的东西双手奉上：“暖茗姑姑托奴婢给圣上带个话儿，姑姑年纪大了，做不动这些活了。今年还得了这些，明年就说不准了。姑姑还叫奴婢小心些，不要糟蹋了这些东西，说是圣上喜欢的。”我心里倒还自认为说的很是恭谨。
“呵！你这一堆的‘姑姑、奴婢’，倒是把朕给绕进去了。”头顶上传来他明朗的声音，“姑姑可有问，为什么又要这个？”
我低着头,照实回答：“姑姑只问了今儿个什么日子，说这就对了。”
“你起来回话，别跪着。”他似乎很有兴致跟我聊下去。
“谢圣上。”我站起身，觉得浑身似乎都在微微发抖。
“那你可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他又问。
“是初十。”答完了，突然觉得不对，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的呢？
“是，是初十。”面前那个明黄色的身影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抬头看着外面，“六月初十，仪公主的忌日。”
我脑袋轰隆一声。可不是？昨儿个还听说圣上今天早上要去孤霞山祭拜远嫁番邦的贞仪公主，见早上起得晚竟给忘了。
我急忙“扑通”跪倒：“奴婢该死。”
“不碍的，你起来。”他淡淡地吩咐，“这些事，没经过的人，是记不得的。”
我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他还是一脸落寞的笑，叫内侍从我手里拿了那个纸包去。
“谁到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经年。”他眉间郁郁，口中清吟。
不知怎么，我竟然随口就接：“一片晕红凝着雨，几丝柔绿乍含烟。倩魂销尽夕阳前。”
他蓦然一怔，直看向我，问：“你念过书？”
“奴婢跟着父亲学过几年。”见他没有恼，我也大起胆子来答。
他含笑，点点头，说：“你叫什么名字？”
“回圣上，奴婢本名叫玉荷，因为犯了孝音皇后的忌，姑姑给改了，叫晚荷。”
“僛僛翠袖舞寒塘，无复当时婉婉妆。荡子游娃俱不到，倚风摇月自生香。”圣上笑道，“不晓得这位姑姑是不是也知道这首诗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