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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应天府案首得意,铁槛寺元宵还愿 ...

  •   到发案时,贾环方才知晓鲁元直接将他点了第一。想这繁华富贵处多少双眼睛盯着贾府,见贾环十岁年纪就以此等成绩进学,都觉十分罕异,更有甚者只道他是祖上荫庇,使了钱财,没有真材实料。直到院试前十的文章都被刊印出来流传出去,众人才意识到贾环文章确实做得很好。再加上他那一笔好字,在刊印本里也显得十分突出。
      贾政听到消息十分高兴,在梦坡斋里转来转去,又不好大喇喇将门客们都叫来显摆,只好一路行到业馆,亲自见了徐楚道:“哥儿此次进学,多亏了先生教导!”
      徐楚笑道:“你别高兴得太早,环哥儿的路还长得很。”
      贾政忙点头称是。
      贾环尚在府学谒见鲁元与孙晋海,仍旧一派恭谦端直模样。那鲁元看他愈发喜爱。孙晋海这还是头一次见他,方才知晓果真是年龄极小的,便温声问道:“据说你是荣国府贾政的儿子,家中可有西席坐馆?”
      “回大人,有一位西席先生坐馆。”
      “哦?你家西席姓甚名谁,是哪里人?”
      贾环道:“回大人,家中西席是家父从南方请的先生,姓徐名楚,表字谓山。其他事由,小子不该打听,便也一概不知。”
      孙晋海摸摸胡须,脑中过了一遍也没得印象,便以为贾府西席也是个没甚名气之人,这贾环得以进学想必还是自己有些灵光,便更细细看他,温言笑道:“罢了,我瞧你是个读书努力的,只是你年纪小,鲁大人点你作第一,我本不太同意,怕有伤仲永之嫌。如今见你是个谦逊沉静的人,便放下心。今后你切不可骄傲自满,定要认真读书,须知天下文采风流者何其多也,我应天府一地进学者,也少有在大比时蟾宫折桂的。这话,你且记了。”
      贾环忙躬身答应。
      鲁元点头道:“孙大人说得不错。只是你小小年纪,文章已比此次同届好许多,我不忍黜你,方才点作第一。今后你要虚心求教,切不可自满,方知月满而亏的道理。”
      孙晋海又问道:“明年秋闱,你是否要下场一试?”
      贾环眼珠一转,忙道:“回大人,此次应考,本是家父安排。因我家西席就要辞馆,一时找不到接替的先生,怕我没处读书,方才叫我考个贡生资格,好去外边儿求学。至于秋闱,小子想着再多读几年书,才好下场。”
      孙晋海与鲁元对视一眼,道:“我听闻你还有个年长的兄弟,怎么,你父亲不送他去外边,却要送你去别处读书?”
      原来这孙晋海也是个庶出子弟,小时候受了不少苦,听闻贾环如此,便要问上一问。
      贾环笑道:“我那哥哥自有别的打算。只因我平素喜欢在父亲那里读书,家父方才更看重小子学业,想着给我找个念书的好去处。”
      孙晋海默然点头,便不再多问。

      贾母听下人禀报说贾环以应天府第一进了学,不禁喜上眉梢,往旁边一看,贾宝玉只顾着摆弄新鲜玩意儿,并不在意,那王夫人却是面色不太好看,只犹自带着些勉强笑意罢了,便暗自思量片刻,叫了鸳鸯进去收拾些东西准备打赏。
      贾环她平素看着,是从不到她这里争宠的,凡有家宴,也都十分有眼力劲儿,只不肯涉足内院,独捧着一堆书本,专心作学问。她便以为,这小子恐怕一门心思要走经济仕途的,若拉拢好了,今后也是个助益。
      她心中想得明白,只要贾环不与宝玉争夺,便给他些体面,也不妨事。
      贾政亲自到了她这里报喜,她斜靠在榻上,淡淡笑道:“我平日里见环哥儿读书用功,便知道他定是个好的,果不其然,如今便进了学。”
      贾政点头:“也是徐先生教得好。”
      王夫人要做出嫡母的样子,只好跟着笑道:“年纪这样小就进了学,可见是难得的。只是今后更要督着他好好念书,以防小小年纪骄傲自满,失了好歹。”
      贾母看她一眼,道:“我看着环哥儿是个谦逊的,用不着你们督着。平素也是他自己用功读书,并不见谁紧着他。”
      王熙凤虽文墨不行,却也知道其中利害,忙往王夫人那里看,见她脸色愈发不好看,心知不好,忙道:“啊呀,环哥儿不是去见那考官大人去了?都快传饭时分,怎么还不见回来。老太太,要不叫人去门口看看,催他快些进来,咱们也好听听考场上的趣事。”
      贾母笑道:“也罢,着人出去看看。”

      贾环一到回府就被引去荣禧堂给贾母请了安。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他院考事务,他也一一应对,十分从容,并不见什么喜色。贾政看得满意,又见贾宝玉在一旁坐着,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还不好好跟你兄弟学学,明年给我下场考试,若没个成绩,仔细你的皮!”
      贾宝玉忙站起身不敢再坐,吓得哆哆嗦嗦,一脸苦色。
      贾母不喜,瞪了贾政一眼,将宝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道:“你凶他做什么?我看宝玉的学问也是很好的,若环哥儿明年真要下场考试倒也罢了,只是我听闻环哥儿明年是不考秋闱的。你拿这个吓唬宝玉,难道是要气煞我老太婆?”
      贾政忙道不敢。
      贾环心下晓事,抬眼见贾宝玉正看他,便眨眨眼睛,笑道:“老爷恐怕一时没想起来,才说岔了。我考这个院试,不过是先生他已经辞馆,明年不能再教我与二哥,怕我们没处读书,方才叫我去考个贡生资格,也好出门求学。二哥本也是要考的,只是先生知道他平素承欢老太太膝下,老太太定然一时也离不了,为着二哥和老爷的孝心,方才叫我一人去考。二哥若果真去下场一试,凭着他平日学业,定也能进学。只因紧着老太太,便放我一人去考,也尽够了。话又说回来,我与二哥兄弟二人,谁考不是考呢。都是一样的,断没有我先考了院试,便好一截儿的道理。”
      这话直说到了贾母心坎里,忙伸手招呼,将贾环也拉进怀里,心肝儿肉地叫起来:“我就说你本就是个好的。往后你们这么着兄友弟恭,我看着也高兴。”
      宝玉不好意思地瞅瞅贾环,见他笑得羞涩,面色泛红,很是好看,便将心中那一点龌龉顿时抛去九霄云外,忙拉了他的手道:“好弟弟,你说要出门求学,是个什么意思?”
      贾环乍听他这温言软语,嘴角有些抽搐,便低着头道:“额,先生说了,若我院试考得不错,便可北上去北山书院求学。”
      一众妇人压根不晓得北山书院是个什么地方,也就不甚在意。
      只王夫人心下冷笑,觉得贾环这讨厌小子离了贾府,在外头只是吃苦罢了,倒也算畅快事。
      贾母道:“你年纪太小,怎好出那远门,若中间有个闪失,你老子娘哭都没处哭去!还是再找个先生,在业馆里好生念书才是。”
      岂知徐楚早给贾政说清了利害关系,便听贾政道:“母亲不必担心,儿子与徐先生自有安排,定会让环哥儿平平安安。”
      贾政都这样说了,再加上贾环不似宝玉那般要紧,贾母便也不好多说。
      那贾宝玉听闻他可出门求学,心中有些痒痒,忙开口打听这打听那,又见贾政怒目瞪来,忙低了头不敢言语。
      等贾环回到小院,已是漫天星辰,只见赵姨娘早摆好了一桌子菜,房中等他吃饭。有两个小丫鬟惯是会见人下菜碟的,如今见他十岁进学,也知道有些本事,便抢着服侍,却见贾环淡淡道:“你们自去休息便是。”
      只留了平素安心服侍的丫鬟吉祥。
      赵姨娘拉着他落座,上下看看,抿嘴一笑:“我知你在老太太那边用过饭了,也没人叫我,我还是在这儿给你整治了些吃食。你且吃一点,我再收。”
      贾环抬眼看看,有的菜还冒着热气,可见才热的,又都紧着他的喜好,便点头取了筷子。
      赵姨娘眉开眼笑地替他夹菜,又跟那丫头吉祥道:“你去泡些热茶,用毛峰,环哥儿爱喝。再从厨房看看银耳羹好了没有。”
      吉祥自去不提。
      贾环拉着赵姨娘笑道:“我今儿可是撑得路都走不动了。”
      赵姨娘道:“是得好好撑撑你!平日我叫厨房做吃食,一个个不是推三就是阻四,偏要我自个儿动手,今日听说你进了学,都舔着脸儿争着问我要做些什么,可真是,扬眉吐气!”
      贾环忙低声道:“娘,你可记着我一句话,别高兴太早。以前怎么样,以后还得是怎么样。不过一个小小院试过了,路还长着呢。你若得意忘形,小心又给那位抓着什么把柄。”
      赵姨娘心中警醒,忙点头,低声道:“你既这么说,我自然记下了。”

      天气渐冷,府中开始分发过冬衣物,又裁剪年节料子。
      往年这时候送到赵姨娘这里的都没什么好东西,今年因贾环进了学,王熙凤便自作主张短几分奴才的花销,往他这里送了些厚实的上等衣料。
      贾环见了心中暗笑,定然是贾琏给这位凤辣子好生讲解了一番科举道理。
      徐楚如今在贾府待着不过是等日子。贾母因贾环进学,心知徐楚恐是个真有本事的,便不敢怠慢,忙将他吃穿用度又提了一档,又给配了个如花似玉的丫鬟,想着若能留下这位先生继续教导贾宝玉最好,吓得徐谓山跑去找贾政诉苦,只道断然消受不得。贾政无法,只好又禀明贾母,将那十五岁丫鬟名叫习墨的,给配到贾环这里来作大丫鬟。
      贾环倒是乐得有个好的过来服侍他娘,只是不知品性如何。
      等到人带着包袱到了他这里,上下一打量,又问几句话,方知也是个沉静聪慧,且守本分的。贾环心中纳罕:王老虎竟然舍得将这么个丫鬟让来这里?
      又一想定然是贾母与贾政商量的,王夫人管不着,方才放下心,问道:“你原来在家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习墨闻言一顿,道:“回主子话,奴婢家中姓童,家父曾给我取名佳期。”
      贾环愣了愣:“额……佳期如梦那个佳期?”
      习墨点点头。
      贾环拍掌:“这么好的名字,偏给你改掉作甚?我做主,你以后还是叫佳期罢。”
      佳期面上显出喜色,行礼道:“谢主子。”
      贾环抓抓脑袋:“我知你是前年才买进来的,只因你年纪有些大,便一直在老太太那边跟着学规矩。有规矩是好事,只是你总叫我主子……我也有些不习惯。”
      佳期闻言噗嗤一笑:“您年纪也不大,比奴婢还小许多呢。既然您不肯奴婢叫主子,叫您三爷又显老,如今您已进学,便称您一声公子,可好?”
      贾环眨眨眼睛,顿觉这丫头当真聪慧,笑道:“好啊。”
      赵姨娘掀帘子进来,见贾环笑得开心,便道:“臭小子笑什么呢。”
      贾环起身:“姨娘,这是佳期,老太太刚给我这儿配的大丫鬟。”
      赵姨娘此前只听得习墨,哪里知道佳期,现在一瞧,方知是贾环改名了,也不深究,只上下打量那丫头,先前因佳期年纪比贾环大许多的龌龉立时烟消云散,忙上前拉住问这问那,又吩咐小吉祥等人今后要好生跟着佳期做事。
      佳期低头只做应答,很有些分寸。

      贾环心中思量,待年后他出远门求学,府中事务一概不知,亦不能插手,如今来个佳期,眼看着比吉祥等人上道,便得拉拢拉拢,培养培养,也好留给赵姨娘。
      那佳期见他日日将她带在身边,言语多有敲打暗示,又肯扶持,便明了几分,只安心服侍不提。
      一日,天气正冷,贾环冻得手都僵了,还在房中练字。佳期便自己细细收拾了个好手炉,将之前那小的换了,给贾环捂上。又见贾环练的是华山碑,便笑道:“寒节写隶书,不如写魏碑得苍劲之气呢。”
      贾环一愣,看着她笑:“你竟识字?”
      佳期淡淡点头:“家父过世前当我是男儿教养,读书习字,除了画,琴棋书都是教的。后来父亲过身,家道不济,继母才将我卖了。”
      说话间,便有些郁郁。见贾环正抬头看她,佳期又忙开了笑脸:“罢了,说这些没意思的。我识的那几个字,看看书念念信倒是可行的,将来公子在外求学,若有书信,我也好读给姨娘听。”
      贾环大喜:“这倒是不错!”

      转眼到了年前,天气愈发冻得厉害。赵姨娘早早给他收拾出一箱子厚实衣物,又有佳期、吉祥帮忙,便连着给他纳了好些厚鞋垫。贾环日日见她们忙着做绣工裁衣服,终于不禁问道:“娘,你做这么多做什么!过年我只穿两件新衣不就够了。”
      赵姨娘戳他:“傻小子,年后你不是要去那什么什么书院么,不多带些衣裳怎么够!尽穿旧的,惹人笑话,我还是给你多做些才安心。”
      贾环闻言脑袋一晃,提着衣摆坐上小炕:“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吧。那北山书院里都是才子,我打听过啦,家境富贵的人还真挺少,我带许多新衣绸缎去出那头做什么?还不如尽带着旧衣呢。”
      见赵姨娘面色立时愁苦起来,贾环又忙道:“唔,您做好的这些我都带上便是,也无妨的。之后您可别多做了。”
      佳期抬头笑道:“衣服不做新的,可鞋和小靴总得带几双新的吧?我听说书院里还要教骑射的,恐费鞋袜。”
      贾环闻言一愣,心道这小丫头不得了,忙点头称是。

      正月里王夫人早早带了宝玉、王熙凤等人回王家探亲,赵姨娘便不用在那边待着,乐得清闲。虽贾环已经进学,毕竟尚未中举,贾母也从未发过话叫她不用去立规矩。贾环心中晓事,与赵姨娘说得清楚,还是莫要轻狂为好。
      赵姨娘以前亏吃得多了,这些年很听儿子主意,心中倒也安定,不肯与丫鬟婆子再争长短。王夫人看如此并无他法,又怕做得狠了得罪贾母与贾政,只好暂且放下。
      此时院中雪化晴明,只见梅花清冽,绽放淡香。贾环绕着那株小小梅树走了两圈,不禁朝佳期招手笑道:“这梅花上头积的雪很难得,你且将我那个红梅瓷罐子拿来,我攒点雪水。”
      佳期点头应了,从房中取出罐子,又将手套拿来给贾环戴上:“公子等着罢,我来弄便是。”
      贾环笑:“好姐姐,我好容易附庸一下风雅,你可别拦我。”
      佳期捂着嘴笑,转身抱住罐子在树下等。
      赵姨娘进门就瞧见佳期抱了不大的梅花罐子站在那儿接雪,贾环踮着脚拿细长干柳枝将雪一点一点扫下,忙道:“哟,这是做什么?”
      那罐子眼见着被雪湮到颈口,贾环便停了手,将柳枝一扔,上前抱罐子:“接雪呢。这梅花雪是好东西,泡茶也是好的。”
      赵姨娘不懂这些,只点头笑道:“瞧你头上沾的。快去收拾收拾,明日元宵,你定是出不去了,我只好求老爷,让你今日去替我还愿!我兄弟已在前门口儿等,还是你上次坐的车,快收拾着便赶紧去罢。”
      原来院试前赵姨娘很舍了些银钱在铁槛寺许愿,如今贾环果然进学,便要在正月里还愿。她自己出不得门,就央了贾政,叫贾环自己前去,也好显个诚心。
      贾环早想出门,却深恶那铁槛寺、水月庵等,觉着与现代那些假庙无甚区别,多是些假冒佛名之辈,想着去一会子,遂了赵姨娘心愿,早些出来逛逛街市也好。
      他将瓷罐封好,交与佳期,便进屋梳洗穿戴,换了厚衣,系上墨色披风,方才出门。

      如今临近元宵,街市上烟火气极盛。虽年节才过,天气极冷,民众却浑然不觉,只把这佛寺也挤得满满当当。
      贾环皱眉看了,回头与小厮溪桥道:“赵管家将车放好了,你就留下好好看车,等我们出来。”
      溪桥忙点头应是。原来溪桥本姓周,平素属于王夫人那一片的人,虽出门必要带这两个小厮,但能避开溪桥的,贾环都会注意避开。溪桥心中也晓事,只因巴望贾环是个读书的,今后还不知有怎样的出息,便小意服侍,不曾出什么差错。
      那清江是贾府家生子,被赵国基荐给贾政的,自然得贾环信任。
      尚未至中午,只见铁槛寺中走动的香客极多。
      清江从车里取了香烛,跟着贾环与赵国基一路走进寺内。贾环此前只随家里摆道场来过一次,隐约记得路,如今人多,幸有赵国基跟着,方显从容。
      因记着赵国基没几年就要亡故,贾环曾细细嘱咐过他,平日里不可多吃酒,也敲打过须得注意身体。那赵国基平素看着很康健,看不出是有病症的,贾环想着莫不是意外身亡?半日理不出个头绪,他也只好暂放一边。
      赵国基小心给他引路,又招来个小沙弥给些银钱,只道自家少爷要来还愿,吩咐他好生去收拾个干净的垫子。那沙弥见后头贾环一身锈红暗色边角有些纹饰的厚缎衣裳,大黑披风裹得厚重,小小年纪虽沉稳清贵,穿着打扮却也不算富庶,心里一时摸不准,便接过银子,不十分殷勤地将事情做了,引三人前去大殿。
      待进得殿门,人声倏忽远去。贾环看着那大殿上巍峨富态的佛像,忽然好似被一股巨大悠远的禅意笼罩下来,一时心下五味陈杂,只静静立在那里,抬起脸儿看着那眉目细长柔善的佛面。
      赵国基道:“哥儿?哥儿?”
      贾环摇首:“不妨事。这佛像……是新修的么?”
      小沙弥躬身道:“阿弥陀佛,年前才铸的金身。”
      贾环点头道:“果是如此。”
      说罢,他压住心内那一点困惑,抬手取了香烛,上前在佛台上点好,将蜡烛插在铜长座间,退后两步叩首还愿,方才起身将香点了,又行叩首大礼,将香进上香鼎。
      原来他虽不喜这寺中和尚,对神仙菩萨却还是有些敬畏,只因莫名其妙重生于此之,顿觉世上恐怕还是有些冥冥中的定数,九重云霄,也不知是否真有无数天眼在看着人间万象。
      待还愿事毕,他起身便走。
      赵国基跟在身后问道:“哥儿,这近中午了,是否在寺里用些斋饭?”
      贾环看看天,笑道:“我想去街市瞧瞧,便赶着中午进城罢。”
      赵国基只好从命。
      三人行到山门口,只见远远的竟是贾宝玉那两个小厮正招着手,一路小跑过来给贾环请了安。
      贾环向来不与宝玉的小厮有什么说道,只将眼睛往前一看,道:“二哥竟也来了?他人呢?”
      扫红、墨雨道:“二爷进去有一会了,哥儿没碰着?”
      赵国基道:“小子放肆!环哥儿若碰着了,能在这里问你们?”
      扫红忙道:“我们只晓得二爷来进香,是与冯大爷他们约好的,其他一概不知。”
      贾环点头,心中有些烦闷:也不知贾宝玉何时出来,如今既然遇上,断没有自己先走的道理,若一个招呼不打先行离开,又晚到家中,还不知别人如何想?只好站着准备等贾宝玉出来。
      扫红两边看看,道:“哥儿何不进去用些斋饭?铁槛寺的斋菜向来是好的。”
      贾环摇首道:“我本是要去城中看个饭馆,不欲在这里用斋。”
      正说着,墨雨忽然伸长脖子叫道:“二爷!”
      贾环闻言回身,只见贾宝玉等几人前前后后出了寺门,正要散开各找马匹小厮,见贾环这么个清秀少年淡淡立着,竟又跟着贾宝玉一路过来。
      宝玉笑道:“你怎么也来了?我竟不知。”
      贾环道:“姨娘叫我过来还愿,本想着去街市顽一会子,没想到遇上扫红、墨雨,只好站着等你。”
      那与宝玉一处的几人都是富贵模样,显见是世家子弟。只见为首的少年十分英气,一双眼睛点漆星光,正淡笑着静静站在贾宝玉旁边。贾环看他一眼,宝玉便道:“这是冯大将军的儿子冯紫英,这两位是安平爵府上两位公子,程静洬与程绪。这便是我说过的那位幼弟,读书习字都是好的。”
      贾环淡淡点头招呼。
      那程绪是个老相的,对他笑道:“早听说贾宝玉还有个斯文弟弟,如今一见,果真是少年清秀。如今你这样小年纪就进了学,可真是难得,比我们这些人本事多了!”
      说完还自顾自笑了几声。
      贾环心下不喜,只是淡淡笑道:“过奖。”
      贾宝玉道:“你现在哪里去?我们要到冯紫英家中吃饭,你不如与我们同去?”
      那冯紫英却看他一眼,道:“还是别让你弟弟与我们一处罢,他这么小的年纪,别喝多酒,回去让你母亲知道!”
      赵国基唬得拉拉贾环:“哥儿,你可不能喝酒。”
      贾环看看冯紫英,只见他嘴角带笑,有些戏谑,心下生气:你们这些小孩儿,爷当年千杯不醉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穿开裆裤呢!
      只是这话可不能说出来。
      他低头道:“我只到街市上顽去,还要买些东西,收拾着准备带去书院,二哥你自去赴宴便是。若早回了家,可别说在庙里遇见我!我要晚些再回去的。”
      贾宝玉皱眉:“那,你且小心。赵国基,你好好看护他,莫跟丢了!”
      赵国基忙答应。

      这边自驾了马车一路往大街东市行去。
      冯紫英看那绝尘,回过头对宝玉笑道:“你这弟弟,比你老成么。”
      宝玉道:“他平素读书勤快,自比我沉静。唉,我看他生得女孩儿一般秀气,以为是个锦绣人物,却还是走了那经济仕途,莫不知今后成个什么样了。”
      冯紫英却道:“我瞧着便很好,经济仕途倒也不似你想的那般。不过,横竖说来我也不管这些,只对着刀剑棍棒罢了。”
      说罢几人大笑起来。
      但见冯紫英抬手牵了缰绳,抬脚便飞身上了枣红骏马,俊朗神飞。
      贾环从马车窗子远远瞧了,便放下帘子,心下羡慕:坐着马车终不方便,若如那冯紫英一样,倒也快意。

      街市如今正值鼎盛,处处烟火香气。贾环早饿得紧了,远远见有个太白楼,指着笑道:“咱们去那处用饭。”
      赵国基见是个大去处,便也没说什么,从兜里掏钱备着,贾环拉住他道:“姨娘给你放的银子你且收着,今日我带了些钱,都是老爷给的,何必再用姨娘的?你放好了回去还给她。”
      赵国基点头应了。
      贾环一路上得太白楼三楼,找了临窗隔间坐着,又点些菜品,吩咐赵国基并两个小厮在外间也坐下吃饭,方才悠悠闲闲自行执了茶杯喝茶。太白楼日日接待的也都是些富贵人家,故见贾环带着仆从,便也上了好茶。
      临窗下面车水马龙,热闹非常。贾环兴趣盎然看着,此时方才觉察当真是到了古代街市,这样多的古人……
      心下暗笑,他侧身更靠近些窗轩,不时吃着饭菜,一边看那众生百态。

      贾宝玉用完酒宴便与冯紫英辞行,早早回了府。那王夫人听说贾环今日也去得铁槛寺,便问宝玉道:“今日遇见环儿没有?”
      宝玉道:“不曾遇见。”
      王夫人闻言便不再多说。
      赵姨娘在院中左等右等,总不见贾环回来。直到夕阳西下,临了饭时,方见贾环进门,后头两个婆子跟着送买的东西。
      赵姨娘翻开看看,讶道:“怎么买这样多的东西!”
      贾环嘻嘻一笑:“只是些糕点玩意儿,并一些新刊印的书,也不多嘛。”
      赵姨娘白他一眼。贾环从兜里掏出个暗蓝的钱袋,交给赵姨娘:“这是你给舅舅的银钱,我没用上。”
      赵姨娘瞪大了眼:“你用的私房?”
      贾环吐吐舌头:“老爷早上才给我的二十两银子,叫我买书呢。这么多,我还不如再买点吃的玩的松快。”
      赵姨娘点他脑袋:“就你心思多。快给我看看都买了些什么。”
      贾环将几个包都打开,果真多是些新书,分门别类装好了,他一并给抱到早收拾出来的书箱里,赵姨娘便知道他是要带去北山书院的。再看另几个包,有些极精致的糕点,说是什么凤来轩出品,很是有名。又有些缎带、九连环、锦盒等,小玩意居多。她数了数,将些自个儿觉得好的收拾收拾,都给贾环早收拾好的一些衣服行李放到一处去。贾环笑了笑,从一旁包里取出一只木盒,道:“这是从红袖阁买的,两盒香粉一瓶头油,共一套呢,你且用着,都是好东西。”
      赵姨娘欢喜接了。
      原来贾环想着就要离开,恐至少半年后才可再见,便给赵姨娘与院中人等买些纪念。
      说罢,他又取出些珠花香粉,一一送与丫鬟们,给佳期的是一盒香粉并一瓶花露水的红袖阁套件,亦是十分精致。
      佳期本不在意这些东西,但见是贾环特意买的,便也笑着接过。

      那边贾宝玉并不是经常与冯紫英等人相见,只因冯紫英平素是个豪爽男儿,偶尔一处玩耍罢了。贾环对此并不知道,只当二人原来从小就是熟识的。
      这日徐楚将书本行李已经收拾完了,便告知贾环过得十日便要启程,等到北山书院还有一场考试。贾环一一答应,自在房中温书。
      贾政不知那北山书院具体情况,心中有些焦急。他听闻陈岸青是真有才情,乃是先辈,朝中也有些肱骨是他旧学或学生的,便经常将贾环提去考较,或是训诫。
      贾环听得心烦,只是抬眼见贾政有些切切之情,又听他道:“你与宝玉一处读书,你却比他先进了学,可见你听了我的话,是认真读书的。往后,我依徐先生之言送你前去北山,并不是说就不得管教你了!你每年回府,我还是要仔细考较你的功课!若让我发现你懒惰,小心皮罢了!”
      贾环忙答应。
      贾政又道:“你那个兄弟,可见是不肯读书的,我说了多少遍,却是不听!往后你也须得多看顾他,劝他读书才是。我知你二人平素也算要好,你须得记住我的话。”
      贾环不晓得他那个要好的结论是如何得出,只在心中叹一声,点头应着。
      他却不知这贾政心中正是复杂,当年贾宝玉抓周抓了胭脂,后又那样没个行止,早失望了透顶,一门心思只放在教导贾珠身上,谁知贾珠一病呜呼,离他们而去。后想教导宝玉,却是次次被气了半死,恨不得一棍子打死了方干净,却又舍不得。如今见贾环好似得些他的衣钵,很有模样,方才放下一点心,只道儿孙不算十分不肖。

      这边贾环出了梦坡斋,一路往自己院落行去,却见贾宝玉领着小厮往角门走。宝玉见他远远行来,停下笑道:“环儿从哪里来?”
      贾环苦笑:“被老爷叫去了。”
      贾宝玉一个哆嗦,伸头看看,方才笑道:“我正要出门去冯紫英那里,听说他家得了件宝贝!你何不与我去散散心?”
      贾环心下意动,道:“何时回来?”
      宝玉道:“用过午饭便回。”
      贾环方才点头,道:“叫你的小厮去给我姨娘传个话儿啊,就说我与你一处出去了。”
      宝玉答应,二人便一前一后,同出了角门。
      原来贾环一直觉得冯紫英有些英豪意气,虽前路不明,却因往日书本印象而觉其是整部书的一抹亮色。如今见得真人,竟是个英朗少年,更起一些结交心思。心想:便是与宝玉关系极好又如何?我自多看两眼,就当是追星好了。想罢又被自己这奇怪想法引得偷笑出声。
      宝玉道:“想什么这般开心?”
      贾环摇头直笑:“不知冯家得了什么宝贝?”
      宝玉却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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