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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圣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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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沧华四年,楚国国君谨轩君御驾亲征,楚军攻陷辰王城建章,辰国亡。
她随着宋清迟缓缓地走进了自己生活了许多年的宫殿,有些血迹还没有洗去,零零散散有些残余的宫人正泼下去一盆盆的清水,晕开血迹,将玉白的石阶清洗干净,像是试图抹去一个王朝曾经存在的痕迹。
石阶之下,是辰国的王公大臣,后宫妃嫔们,这些曾经位高权重,衣着光鲜的贵人们,如今狼狈的跪了一地,脸上挂着的,无一不是惊慌恐惧的仓皇神态,颤抖着身子,目光躲闪,年纪尚小些的孩童,单独同乳母跪在另一侧,小小的孩童们眼中还带着困倦和不解,丝毫不了解自己的身份已经尊贵的皇亲贵胄而变成了亡国的臣民,自小带着孩子们的乳母们伏在地上,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看着周围的人们,小心地护着自己身旁的孩子,此时此刻,她们眼里,再没有权势贵族,主子奴仆,只有这些她们一心抚育的孩子们,还那么小,尚未知人间愁苦为何物,却已经面临着杀身之祸,这个时刻,她们对这些无依的孩子们,只剩下最原始的母性。
她一一走过他们,终于听到了人群中压抑的哭声,那哭声越来越响,似是最后的希望破灭,最终变成无望的嚎哭,一些人不敢起身,顾不得狼狈,跪行到她面前,死死拉住她的衣袖,不住地央告:“公主,求您,求求他,想办法,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一些年纪尚轻容颜仍旧娇媚的嫔妃,壮着胆子,跪在宋清迟面前,身子不自觉地抖成了一团,却竭力将声音平稳,带着尖利的哭腔:“大人,求您禀告王上,妾身愿意为奴为婢,服侍王上,唯求王上饶过妾身一命……”
宋清迟不言语,只是漠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寒的厉害,垂了手,拂开了拉着她袖子不放的人们,步履之间,重如千斤,她终于走上石阶,回首望去,良久唇边携了抹带着寒凉的笑意,喃喃:“果真如此狼狈。”
崇华殿中依旧是从前的模样,那时的她与王兄,日日在这里早朝,接受群臣跪拜,现如今她身居殿中,望向那遥遥的高座,他正站在那里,眸色深深地看她,这样的光景,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只穿着玄色常服,仍旧难掩身上的帝王之气,似是清瘦了一些,束了金冠,碎发整整齐齐地被束了起来,让他的面部轮廓更加清晰,俊眉朗目,五官犹如刀刻,她忽然想起来那年他们第三次相遇,就是在这殿中,他执酒祝她一生长乐安宁,如今他似主人她似客,反置之下,已是沧海桑田,何来长乐安宁。
她虽是刻意素雅精简,仍旧还是吉服在身,墨发高束成髻,额上缀着金凤衔珠,不闻佩环之声,但闻镣锁叮咚,她却从容,那一双凤眸依旧明澈若水。
“王上,你答应水色的三年。”
平静的语气,平静的面容,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却成了最为直接的诘问,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长指抚上她的面颊,她亦不挣扎,任凭他勾画自己的容颜。
“水色,你可知,孤恨你的时候,恨不得一把掐死你?”
他的手在她颈间停住,指尖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跳动,平稳的频率,不见一丝慌乱,如同她平静的面容。她袖中的短剑动了动,反手迅疾地刺出却被他闪身躲过,他夺过她手中的剑,在手中把玩,言语里却带着些无奈的宠溺。
“知晓你武艺精妙,仍旧敢如此近身跟你说话,若是没有防备,孤岂不是要命丧你手?”
她垂眸,方觉这镣锁到底是有些作用的,便是动作再快,也难免会发出声音来,可是若论真心,自己又是真心盼着一剑刺出能了结他的性命么,一想到他可能会死在自己剑下,心中那呼啸而过的悲戚又是怎么回事呢,她略微苦笑,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如今水色唯求一死。”
“死?很好,你若是敢死,孤便先杀那阶下跪着的众人,接着便屠建章全城,依次下去,屠尽整个辰国,让你不惜用性命相护的百姓为你陪葬,如何?”
他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说情话般挂着浅浅的笑容,只是眼眸中却是冰封的肃杀,那般温暖又那般冰冷,像个尊贵而优雅的死神,带着危险而魅惑的气息,这样的他在她眼里终于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君王,蛇打七寸。
在这凝滞的气氛中,一岁多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扯住了她的衣衫,正是她的无忧,被乳母抱来,见到娘亲便扑了过来,无忧还安好,她的心里不知道怎么便柔软了起来,看着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便觉得自己尚是被人惦念的,这纷乱尘世,孩子的身躯仍旧娇软,带着乳香,却是她的骨血,不带他想的,只是期待她的怀抱。她抱起无忧,却是略有迟疑地后退了两步,本是什么都不曾畏惧的她终于有了软肋,长袖遮住镣锁,下意识地护住自己怀中的娇儿,却猝不及防地落进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温柔下来的眉眼之中。
她记起自己忽略了什么,无忧既是安稳的站在这里,足以证明他根本就已经知道了无忧是他的孩子。
她有种被作弄了的感觉,护着孩子的动作也不由得僵硬起来,竟有些尴尬和不适,自嘲似的笑了笑,失了言语。
“水色,孤会善待你们母子,会善待你辰国百姓的。”
他看着她,双手扣着她的肩膀,几乎一字一顿,却是认真而笃定的承诺,她抱着孩子,就那么怔愣了良久,她看向他,凤眸失了神色,周身不散的仍旧是那萧索而苍凉的气息,抚着孩子的颈背,想到再也无望的将来,心中犹如针扎,细细密密的疼,终于缓缓地跪了下去,压抑着奔涌的情绪,垂下了她高昂着的头,唤他:“王上。”
“传旨下去,辰国水色公主深明大义,为免百姓为战事所累,携辰国上下降于我楚国,我楚国燕后愿为公主让出皇后之位,特此封水色公主为我楚国之后,从此两国缔结连理,公主倾国以嫁,楚国上下必善待辰国子民,孤必善待公主,不负两国百姓。”
她闭着双眼,内心终于麻木,再不见一丝痛楚,情绪错综复杂,如同蛛丝一般充斥了她所有的感官,混沌的黑暗中,却仍旧抹不去他清俊的模样,一往情深深几许,终于所有都变成了虚无,失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