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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打定主意去寻胡老板的路上,遇见了一个送亲的队伍。
      一群半大的孩子追着轿子拍手念:“有个大姐正十七,过了四年二十一。寻了丈夫才十岁,她比丈夫大十一。”轿边的媒婆赶个不停,可唢呐兀自吹得欢乐,轿夫们也是大步流星,等不及去喝杯暖肚的酒。
      一阵风起,扬起半边路的尘土,一下子把张来福迷了个满眼。
      “怎么了,来福?”马霸天回头看他。
      “哦,没什么。”张来福用袖子擦了擦被沙子割出来的眼泪,咧开嘴笑,“走吧。”

      回到家,父母都下田了,张长贵坐在那里闷闷不乐地砍柴,看到张来福进院子,眼里亮了一下,可是张来福没看他,于是,眼里的光又黯下去。
      张来福在院子里翻找东西修补,他坐牢的五年,张家少了种田的一把手,张长贵无奈辍学帮扶,可是他又哪是种田做事的料。年少时,莫说张家爹娘,就是张来福自己也舍不得让他干活。
      张长贵念书极好,年年考第一,张老爹总说:“老张家祖坟冒青烟了。长贵啊,好好念,将来去城里,做大官,让爹娘还有你哥跟着你一起去享福。”
      张长贵连连应承,手里的筷子在炒鸡蛋的碗里夹个不停。
      张娘说:“你这孩子,吃东西没顾及的,给你哥留点儿。”
      不等张长贵开口,张来福忙回:“不用不用,长贵念书费脑子,应该补补,我扒口饭就生力气的。”
      张长贵就从碗里抬眼看张来福,张来福便拍他的头,一拧眉:“还不快吃!”
      可张长贵没能继续读书。
      张来福坐牢了,那几亩田地虽说是租种的,却是一家全部的营生,爹娘都老了,田种不好,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钱读书。
      张长贵在家闹了两回,还是妥协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张来福慢慢地停下了手里的活,多年前请村里木匠打的独轮推车,轮子松了,上不了路,张老爹没时间弄,张长贵自是也不会弄的。
      张来福转头看着蹲在自己边上的人:脏兮兮的脸上满满的讨好意味,摊开的手掌里是刚削好的大小不一的木钉。
      张来福却低头捡拾起刚从车上扒下来的扔在地上的木钉又敲敲打打地钉了上去,余光里旁边的脑袋委委屈屈地搭在了他自己的膝盖上。
      终究是不忍心。
      终究还是不忍心。张来福在张长贵的手心里选了一枚适合的钉子。
      “大哥,你不生我气了。”张长贵瞬间笑得灿烂。
      张来福看着他,沉默着,然后一手拍上他的后脑勺。
      张长贵摸着脑袋:“大哥,我跪也跪了,你打也打了,我……”
      话被打断。从水田里回来的张母一脚泥泞地进了院子,开心地看着张来福:“来福啊,你回来了啊。我去做饭。”
      张父背着手跟在后头进来,却开口骂道:“你一大早死哪里去了?回来也不说去田里帮忙。昨天一天你娘说让你休息休息那就算了,今天也不去,你坐牢回来你……”
      张长贵不高兴地打断他的话:“爹,你不是一直说你窗户漏风吗,大哥都帮你补好了,你看你的推车大哥也修得差不多了,大哥他回来没闲着。”
      张父哼了一声,在院中的小方桌旁坐下。
      张来福低头在推车上敲敲打打:“爹啊,昨天晚上我去看了咱家的秧田,长势还不错,后天咱就开秧门吧。明天我起早就去田里。”
      张父哼哼了两声,张母已经拿着酒和花生米放在了桌上,他便不说话了。
      张母却回头看着张来福:“来福啊,昨天怎么那么晚还出去?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就瞅着你们两个都不对,你们兄弟俩吵架了?”
      “没有的事儿。昨天晚上睡不着就出去走走。唉呀娘啊我饿了。”张来福赶紧把张母哄进屋去,一回头,张长贵愣愣地看着他。
      昨天在河边看到的一幕就闯进脑子来。
      扯得心一阵烦躁的疼。
      可半夜张长贵的手摸过来的时候,张来福没睡着,也没拒绝。
      然后张长贵翻身上来,张来福就搂着他宽厚的背。臣服。臣服他半带大的这个男人给予他的一切。
      先是五年,又是十年。张来福想,就这辈子,还有几天呢。

      六月的田里一派繁忙景象。
      当初张来福在家的时候,能干吃苦,于是年年跟地主黄麻子增租田亩数,到他坐牢前也着实可观,也怪不得两个老人后来无奈让张长贵退了学来帮忙。
      马霸天派人来喊张来福的时候,后者正在水田里插秧,面前的秧苗笔直整齐。
      “噢,知道了,我一会儿过去。”张来福擦擦汗回他。
      张父遥遥地喊:“你不是说你朋友借钱给你还了马霸天吗?怎么他又来找你?”
      “我朋友和马霸天认识,估计是他派人来找我的。我先去一下啊。”
      “大哥,那马霸天又凶又坏。”张长贵拦着他,“我跟你一起去。”
      张来福就用刚插秧还脏兮兮的手去揉他头发:“不准偷懒。呆在这里!”

      马霸天和张来福是不打不相识。
      小时候张长贵太过出色,学堂里风头劲,又不晓得收敛,难免不遭人妒恨,还真有一帮小子在他放学回家的路上堵他,张长贵吃了亏就和张来福哭诉。张来福一开始还带他去找那帮小子理论。可都是半大的孩子,有几个讲理的,张长贵也占着有大哥撑腰更不可一世,张来福的调停没有用。后来张长贵有次被打得脸都肿了,气得张来福着实和那帮小子们干了一场硬仗。
      张来福小学堂还没上完就辍学在家,干的都是体力活,又加上本来还比张长贵他们同班同学大上两三岁,最后再加上从小好吃好养长得高高壮壮的张长贵,所以以二敌十也吃不了多大的亏。
      后来被打败的就寻了个厉害的,就是马霸天,当然,那时候马霸天还不叫马霸天,在小子们圈里却颇有威名。
      他们约战,大对大,一对一,真打过几回合。张来福打不过也不认输,马霸天后来倒欣赏起他来,打着打着就约了张来福去喝酒。一喝就泯了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恩仇。
      那群小子也被马霸天喝住了不准寻张长贵的麻烦。
      可也不晓得张长贵为什么却很生气,对马霸天横竖看不顺眼。后来没几年马霸天就真成了地方一霸,张长贵便一副“早就告诉过你”的表情对张来福说:“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放高利贷又开赌柜的,你少和他接触了。”
      张来福说:“现在也就点头的交情,也算不上多熟,你得念多少回。再说了,咱就一种地的,想攀他,人还不一定看得上。”
      “你攀他干什么呀。”
      “我就这么一说。”
      张长贵气得脑子一热:“你是我媳妇,不准勾搭人。”
      张来福一愣,抬手就打:“什么媳妇什么媳妇?”
      张长贵被打得满屋子窜:“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张来福气得脸通红。

      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的。

      马霸天介绍张来福去当包身工。
      谁也没料到张来福一签就是十年。
      胡老板一开始没带足钱,正好中间回趟上海就把钱带来了。
      签契的时候马霸天挡了挡张来福:“来福,你可想好了,这可是十年的契啊。你说你坐了五年的牢,出来都不年轻了,这十年再过去,你小半辈子就没了。”
      张来福就笑:“谢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胡老板盯着他签好了契满意地将钱袋扔过来:“数数吧,扣去了上次帮你还马老板的钱。”
      张来福往怀里一揣:“不用数。我跟您胡老板不熟,可我还信不过马爷吗?”
      胡老板笑着:“这嘴倒利索。好了,明天就启程,回家好好准备去吧,这一走可是十年,回家该办的事该说的话都弄干净了,我那边可不放假的。”
      “行,我知道!”张来福目送胡老板离开,却被马霸天一掌拍在肩上,扯到在肩膀上的伤,忍不住皱了个眉头。
      “怎么?上次你来我这里借钱,我正忙,没来得及问你。后来我听小的们说你爹因为欠收欠租给黄麻子抓了,你去挨了顿打才把人弄出来,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庄稼人皮糙肉厚的,没事。”
      “来福啊,到底怎么回事?前两天你过来跟我借钱的时候看你样子还挺开心的,怎么才隔一天就突然把自己给卖了呢?”马霸天说,“就冲咱两小时候打架的交情,你就真的来不及还钱,我还真要你一条胳膊一条腿怎么的?”
      张来福笑笑,根本不想解释:“冲马爷这句话,算我张来福的福气,没白结交一场您。等……等十年后我有幸能活着回来,一定再跟您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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